性烈命薄秀貞女

上個世紀20年代末期，楊秀貞是上海煙花中的佼佼者，欲一睹其芳姿的男性不計其數。這倒不僅僅是因為她姿色出眾，一笑百媚生，再笑傾人國，更重要的是她對黑暗腐朽的現實和爾虞我詐的當局十分厭惡，獨處之際，便常常吟誦“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以及“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詩詞名句，似乎懷有出塵之思。

顧順章是上海吳淞人，曾多次登臺耍過雜技魔術，吃喝嫖賭之外，他善于鉆營，在中共“六大”選舉時當上了政治局候補委員，與關向應、劉少奇、毛澤東排在一起。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是向忠發，顧知道總書記的嗜好，從中牽線，讓向忠發結識了直逗引得上海的大亨、闊少們神魂顛倒的楊秀貞。

向忠發身材適中，濃眉大眼，風度翩翩，氣度瀟灑，這號人往往是個憐香惜玉的風流種子，加之顧順章在牽線之時對楊秀貞又作了充分的渲染，向與楊結識之后，談吐投機，一直談到月斜樓臺渾不知，特別是向忠發談到馬列主義和中國共產黨人的理想，楊秀貞簡直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似夢非夢的世界。嗣后，二人漸漸地推心置腹，訂下了“不能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的白頭之約。有一天，向忠發看到了楊秀貞寫的三首絕句，第三首是：

憐香千古數顰卿，收拾殘紅葬艷魂；

春雨何堪摧國色，今朝誰是惜花人？

向忠發讀后感嘆不已：好一個“收拾殘紅葬艷魂”，這等佳句，列入唐詩中也更添風彩。秀卿秀卿，真乃當今之才女也。以后，向與楊公開姘居，這位總書記幾乎是獨占花魁了。

向忠發外貌堂堂，腦子靈活，在中共中央最高領導的位子上處理大事卻拿不定主見，一會兒聽李立三的，一會兒又聽瞿秋白的，過些天又聽王明的。中共地下組織連遭破壞，不少革命志士血灑刑場，他卻與楊云情雨意，顛鸞倒鳳。政治局委員周恩來對其心態已有覺察，多次提出警告，他反而對總書記這個職務漸漸有了些厭倦之意……

國民黨中統的當家人是蔡孟堅，江西萍鄉人，雖才24歲，卻是有名的反共專家。顧順章因公從鄂皖返滬途經武漢時，被中共長江局的叛徒尤崇新發現，蔡孟堅迅速抓獲了顧順章，顧賣身求榮，致使中共高級領導人惲代英被捕，并于1931年4月29日被殺害；顧順章帶人追捕周恩來、瞿秋白落空，便設計偵察向忠發的下落。顧深知向的為人與心性，便又千方百計尋找楊秀貞這一條突然消失于上海灘的“幽線”。

楊秀貞轉移之后，與任弼時的夫人陳琮瑛住在一起。1931年6月21日，向悄悄潛入楊秀貞處。二人恩愛一番之后難分難舍，秀貞忍痛割愛，勸向先去江西中央蘇區，她一定等他重回滬上。翌日清晨，向總書記即在靜安寺落入中統特務手中。向忠發講的是“人生幾何，對酒當歌”的人生哲學，一被捕就順理成章地當了叛徒。由于他的出賣，中共工作人員張紀思、張越霞被捕，陳琮瑛和楊秀貞自然也逃不出魔掌。

特務們提審楊秀貞時，她并非中共黨員，但心底貼近廣大民眾，加之與向忠發相愛時受了馬列主義熏陶，由衷地擁護共產黨，盡管特務們對這個女子軟硬兼施，酷刑相加，她仍是守口如瓶，不言不語。特務頭目對這個“臭婊子”實在惱火，便將向忠發提了出來，讓他與楊秀貞當庭對質。

向忠發面對朝夕相偎的情人，見她披頭散發，被酷刑折磨得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當即聲音哽咽地規勸道：“秀貞，我的底細人家全知道了。以前我是誤入歧途，才落得現在這個下場。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秀貞，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勸你……你就別再折磨自己了……”

楊秀貞心血洶涌，渾身顫抖，她圓睜杏眼，慘叫了一聲，雙手舉起手中鐐銬對著額頭猛地一擊，鮮血迸濺，頓時死去……

正在廬山開會的蔣介石聽到上海方面的匯報，知道這個向忠發已經再也供不出什么重要的新線索了，便下令就地槍決。向忠發在被捕的第三天——6月24日被槍斃于上海龍華。行刑前，向忠發跪在地上嚎啕痛哭，連連磕頭求饒，表示以后要效忠黨國，而無情的子彈還是結束了他的生命。

聽到向忠發被處決的消息后，周恩來感嘆地說：“想不到，他的節操還不如一個妓女！”這位妓女，當然是楊秀貞了。她只是一個名滿滬上的妓女，連一個中共黨員也不是。

行文至此，我忽然想到一個名叫“步非煙”的女性了。咸通中，參軍武公業有個小妾，容止纖麗，不勝綺羅，好詞章，善秦聲，韻協絲竹，她就是步非煙。鄰生趙象以詩誘之，非煙答以詩，趙象于是逾墻相從。后事露，公業詰責，非煙色動聲顫，但云：“生得相親，死亦何憾！”乃被笞死。

步非煙是為了愛情，活活被笞死的；楊秀貞是為了什么自擊而亡呢？兩相比照，很可以引人深思。步非煙也是一位才女，《全唐詩》中有其詩四首，《寄懷》為其中的一首：

畫檐春燕須同宿，南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里送郎歸。

含義很明白：真正的情人不應當輕易地分離。問題是，異性知己（情人）極為難逢，比如楊秀貞，在愛情上是個上當受騙者，她是悔恨自己有眼無珠才憤而自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