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后:傷心總是難免的
一個女人,丈夫自以為是、專橫獨斷,父親貪吝寡情,兩個兒子年少遇難,自己盛年時自縊……即便貴為皇后,怕也是太過酸楚了——這就是崇禎的周皇后。
平心而論,崇禎看待女人,比他任免大臣有眼光。他欣賞周后的賢淑、端莊、持重等可“為天下母”的德行。周后也漂亮,王譽昌注《崇禎宮詞》云“后顏如玉,不事涂澤”,羨煞那些靠涂脂抹粉增顏色的女子。
民間對皇宮的想象,往往多夸張鋪飾。擅長清宮戲的李翰祥,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拍《垂簾聽政》才真正跨進故宮,他很驚訝,原來他在攝影棚搭建的皇宮,竟比真正的宮室軒朗敞亮得多;當年李自成走馬紫禁城時,崇禎的后妃死的死、逃的逃,倒也余下一些,李自成看來看去,難掩失落和意外,忍不住問太監:“上苑三千,何無一國色耶?”在荒山野嶺與官軍浴血廝殺、遙望帝京時,這位農民領袖不知多么向往金鑾殿和皇冠,多么憧憬上苑的國色三千,太監回答得也方正:“先帝屏聲色,鮮佳麗。”結果讓李自成失望了。
崇禎最寵田貴妃,后者難免得意。周后有什么娛樂活動,一般都邀約敦厚老實、不那么受寵的袁貴妃。這算女人的一點小心眼,卻是人之常情。有年正月初一,按宮中規矩,田貴妃要來給皇后行禮問安。大冷的天,周后先不急著召見,讓她在殿外廊下多受會兒凍,好懂得尊卑。終于接見了,也冷冷的不搭理她,且把皇后的威儀擺夠。等到袁貴妃來了,不但立刻迎進來,還要熱熱乎乎話家常。
但一次田貴妃曾因過被崇禎斥居啟祥宮反省,三月不招。有一天,皇后皇帝在永和門賞花,周后善解人意地提議召田妃同看。崇禎不置可否,周后立刻派車去接,田貴妃的“禁閉”借此才被解除,吳梅村《永和宮詞》即以此事為題。既要懲戒約束,又留有余地,懂得轉圜,周后的聰明即在此。
她也十分自信,她皇后之尊不會動搖。她是崇禎做信王時的王妃,一路走來,算是共歷艱險。偶爾也難免口角,一次倆人言語不和,崇禎一氣之下將周后推倒在地,這太過分,素來好脾氣的周后也憤懣了,絕食抗議。崇禎很快就為自己的粗魯而后悔,先派宦官過去噓寒問暖,又賜貂皮床褥以示道歉。
“本朝家法修清燕,房惟久絕珍奇薦”,崇禎一朝,內宮不事奢華,周后本人的勤謹節儉有口皆碑,可惜她父親不爭氣。周奎出身寒微卻貴為國丈,平庸而又暴發,自有人抬轎子簇擁他貪贓枉法。李自成逼近北京,軍餉捉襟見肘,崇禎將周奎從嘉定伯晉為嘉定侯,要他帶頭捐餉。周奎揑緊口袋,連聲喊窮,前往募捐的太監徐高哭泣相求,周奎堅決推辭,徐高氣得“拂然而起”數落道,老皇親如此鄙吝,若大事不好,積蓄再多又有何用?果然,以后李自成進京,拷掠抄家,武力追餉,從周奎家搜走銀子52萬兩,還有無數珍玩。由此可見這家伙蠢陋,身為丈人居然不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簡單道理。
大廈將傾,沒想到訣別時刻來得那么快。崇禎傳見太子和永、定二王,幾個兒子一來,居然還穿得齊楚光鮮,他大驚,親自為他們解帶換衣,要求孩子們在亂離中隱姓埋名求生。像所有的慈父那般細細囑咐:明天你們就是平民了,見到老者要稱翁,年輕些的喊叔伯……太子、定王為周奎的親外孫,托付給他順理成章。萬萬想不到,周奎居然閉門不納!血脈至親居然都不顧了,這周奎無一絲人味。
北京危急時,曾有人建議朝廷避至留都南京,去與留,大臣們照例吵得不可開交,崇禎也照例不能決斷。周后委婉提了一句:我們在南邊還有個家。嚴禁后宮干政的崇禎立刻瞪眼:誰告訴你這些?周后不敢再說。她謹守本分,不能對國家前途發言,只能眼睜睜看著死亡之水漫上全家人脖子。崇禎讓她自縊時,她只微弱抱怨了一聲:我跟了你十八年,你最終也沒聽我一句話。
崇禎活了34歲,周后跟他年齡相仿,放在今天,還算青年。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幸而兩年前去世的田貴妃有座墳墓,于是三人草草埋在一起。
甲申之變,新增多少冤魂野鬼。雖說大時代陰慘背景下的悲劇,在劫難逃。但,每個人的不幸,還是有細微區別,我們從周后身上看到的,既有命運之不可逆轉,也有一襲華麗大氅背面,殘損得難以縫綴的巾巾縷縷。
楊宛:風塵女塾師沉浮錄
楊宛是跟陳圓圓一起到的北京。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后,任田貴妃小妹家庭教師的楊宛從刀槍弓箭的密林中脫身,輾轉逃回南京,不幸被強盜殺害于郊野。
楊宛曾經為金陵名妓,寫詩常有佳言麗句,琴棋書畫造詣甚深,特別擅長草書,嫁與浙江吳興人茅元儀為妾。茅元儀出生于書香世家,卻比一般讀書人興趣廣博,為明代難得的軍事技術、航海術、制圖學家。茅元儀還協助名將孫承宗在遼東抵御后金,立有軍功,任過副總兵,很受當時人稱道:“……下帷稱學者,上馬即將軍。”
楊宛雖為侍妾,茅元儀看重她的才華,待她以非常之禮。楊宛卻似乎不太領情,或許她是追求男女平等的先驅,行為放任張揚,“外遇”甚多,也不是很避形跡,還想尋機離開茅元儀。稀罕的是,茅元儀以豪杰自命,或曰名士風流大不羈,對她的“不修婦德”,并不禁止。茅因仕途不順,報國無門,大約在1640年左右縱酒而死,死年約四十六歲。他去世后,已不年輕的楊宛更要尋找機會離開茅家。1642年春,崇禎寵妃田貴妃之父田宏遇從普陀山進香返京,經過南京,知道楊宛的“才”與“財”都不薄,將之帶走。陳圓圓等佳麗都在躲避著田宏遇,楊宛卻與她們迥然不同,她是收拾好細軟、躊躇滿志自己迎上去的,她對于進京的前途滿懷憧憬。
楊宛的如意算盤大約是,田宏遇有國戚之尊,背倚最高權力中心,往來皆高官貴戚,隨他入京,不愁沒有機會,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說來她也不乏世故,問題是,她太不了解這位飛揚跋扈的皇親,以田宏遇的老辣專橫,一個弱女子豈有可能利用他?
田宏遇與周后之父周奎,都以驕恣不法著稱,以貴妃之寵,皇后之尊,兩個父親當然有放縱豪奢的資本。相形之下,田宏遇更為刻薄,且一向喜歡搜羅絕色佳人,起初也還下聘書以禮相待,進門三四天,就貶為婢女,“鞭笞交下”。他掠走陳圓圓、顧壽等,好歹還要付些銀兩給其家人,美其名曰“買”,而得到楊宛,則是人財雙豐收。楊宛進了田府,也淪為女傭待遇,幸而她享有詩書畫盛名,又善彈琴,技術含量比較高,擔任了田宏遇小女兒的家庭教師。田宏遇用色藝雙絕的陳圓圓拉攏吳三桂,用韶華已逝、饒富才學的楊宛輔導女兒,可謂知人善用。
田貴妃年少時,田宏遇在揚州就為她尋覓良師教授琴棋書畫,智力投資顯然很成功,值得拷貝。田貴妃病入膏肓,1642年初秋去世,田宏遇欲進獻小女兒以固寵。田貴妃臨終,鄭重將妹妹托付給崇禎,崇禎也真的拈起一朵花,插在14歲的田家小妹云鬢旁,說:“這是我家的人了”。可惜很快崇禎魂斷煤山,小田貴妃沒有機會登場了。
1643年底田宏遇去世,田府眾多歌兒舞女各謀生路。北京城陷落。楊宛化裝成乞丐,從偏僻小路倉皇南逃,不幸遇害。
楊宛一生,不甘寂寞,一次次費盡心機的攀緣,是在無奈處境中謀求生存。楊宛的閨蜜、號“草衣道人”的王微早就多次規勸過她,“宛不能從。”可知,她一向有孟浪叛逆的天性。有一種版本的“秦淮八艷”,楊宛和王微都名列其中。錢謙益曾說:“天下風流佳麗,獨王修微(王微)、楊宛如(楊宛)與君(柳如是)鼎足而三。”同樣段位很高,王微潛心禪佛,楊宛眷戀紅塵,故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楊宛”條云:“……道人(王微)皎潔如青蓮花,亭亭出塵,而宛終墮落淤泥,為人所姍笑,不亦傷乎!”楊宛的弄巧成拙,當時就令很多人惋惜,也惹人譏笑。
楊宛是那個年代少見的另類女子,有野心也有行動激情,鉚足了勁搏出位,而冒險家既有可能平步青云,也有可能踏空了腳,“終墮落淤泥”。她的悲劇,并不是不作為,而是千方百計之后的萬事成空。所以,誰能說應該進取還是不進取,掙扎或者不掙扎?人世的玄機,有幾人參得透呢。
寇白門:俠女也傷情
秦淮河邊艷幟高張的寇湄,字白門,娟秀靜美,冶艷風流,能畫蘭,會度曲,她十八九歲出嫁,成為朱國弼眾多姬妾之一。
朱國弼是明宗室,撫寧侯朱謙的六世孫,崇禎時總督京營,甲申年(1644)春李自成攻占北京時,他正奉命在淮安督辦漕務。甲申年五月因擁立福王有功,晉升為保國公。他娶她,排場很大,五十名戎裝兵士手持紅色紗燈,將周遭照耀得如同白晝,此后金屋藏嬌。寇白門恃寵而驕,有在脂粉群中輕易勝出的實力,大約也有不容忍、善防守的霸氣。另一朵秦淮之花王滿,窈窕輕盈,年少嬌俏,魅力也不差的,被朱國弼買回后,就因為跟寇白門不合,很快就退回去重操舊業了。
1645年南京陷落,清軍耀武揚威,糞土當年萬戶侯,前朝勛貴轉眼成了人下人,財產籍沒。朱國弼全家都被帶到北京,從前驕奢淫逸的保國公身無長物,更無一技,靠什么謀生、贖身呢?幸好有眾多姬妾可以賣錢,他陸續變賣歌姬,倒也可以勉強度日。寇白門揣度,自己早晚也會被賣掉,她不肯在被動中坐以待斃,遂跟朱國弼說:你如果賣我,也不過能得幾百銀兩……不如放我南歸,只需要一個月,我能帶回一萬兩銀子報答你。朱國弼聽了此話放她回南京,她身著干脆利落的短衣,跳上馬而去。到底根基不淺,一個月后果然為朱國弼籌集萬兩銀子。當年他花重金為她贖身,現在,也算是她用萬金買斷自己的自由。他們之間倘若有過恩情,也就此了結。
寇白門在南京構筑園亭,交結賓客,每日與文人騷客來往,有女俠之風。每當酒喝到酣暢淋漓時,或高歌或痛哭,也經常嗟嘆美人之日漸遲暮,傷悲感情之飄零而無皈依。后來,她曾經歸于揚州某位舉人,終因不得意而再返南京。
華年漸逝,心還年輕,她仍喜歡跟少年們為伍。有一次生病,召喚喜歡的韓生來陪伴自己。病人往往最難耐孤獨寂寞,情緒也最不穩定,韓小伙子要走,她緊緊拉著他的手不放,想留他同寢。無論她多么情意綿綿,殷勤纏繞,乃至悲傷流淚,韓生都表示還有別的要事,堅決抽身去了。到夜間,寇白門突然聽到韓生竟然在婢女房中歡聲笑語,欺騙、背叛就在眼皮底下,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她掙扎著起身,鞭打婢女,大罵韓生,怒不可遏到想咬下他的肉。病重之人,哪里禁得住這番大悲大慟?病情加重,醫藥無效,很快就去世了。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錢謙益有詩哀嘆:“叢殘紅粉念君恩,女俠誰知寇白門?黃土蓋棺心未死,香丸一縷是芳魂。”
寇白門后期的尷尬,可能源于她要孜孜不倦跟人性搏斗、卻不向自己的任性妥協。有青春做底,年少時節是萬般皆美好:青澀無知是嬌媚,強橫任性是嬌蠻,放縱恣肆是風流,總之,咋樣都好。待到年歲增長,容顏凋殘,人的本色成分減弱,修養因素疊加,成年人最好能呈現的,是閱過滄桑的成熟淡定,拍遍闌干的通透曠達,以及對常識的基本把握。然后,做與身份、處境相適宜的事情。如果人老心不老,一定要“秋行春令”,往往自陷于不堪。
話說回來,沒有任性任情,俠女風范又從何而來?寇白門從來都是用自己的放縱不拘作點火器,恣意燃燒。哪怕塵歸塵,土歸土呢,總還有“香丸一縷是芳魂。”
徐燦:世事流云,人生飛絮
讀吳梅村的《詠拙政園山茶花》,非常遺憾當年游蘇州拙政園,沒能仔細看看,園中那幾株江南罕見的名貴寶珠山茶花,300多年后是否還燦如云錦、枝葉紛繁?因為過了許多年,我才知道,拙政園居然跟明末清初著名女詞人徐燦有一段因緣,而隱藏在其中的世道沉浮、人事跌宕,一言難盡。
說徐燦是陳之遴的繼室,清初的一品夫人、相國夫人,聽來相當隔膜;說他們夫婦是吳梅村的兒女親家,依然疏遠。而看當時著名詞人陳維崧的推崇,說徐燦“才鋒遒麗,南宋以來,閨房之秀,一人而已。”清代詞評家陳廷焯等都對她極力推崇,將她與李清照并列為閨秀詞人的佼佼者。于是有點好奇了,去搜尋徐燦和她背后那座名園。
拙政園的樓臺水榭中,掩映著無限滄桑。它本是唐代詩人陸龜蒙故宅,元代成寺廟,明嘉靖年間,御史王獻臣在此營建拙政園。此后被不爭氣的兒子輸給徐氏,清初這里成為將軍府,后來被陳之遴購得。陳官至禮部尚書、弘文院大學士。陳之遴獲罪后,拙政園充公,后發還其兒子,陳家賣給吳三桂女兒、女婿。吳三桂兵敗,王永寧懼而先死,拙政園被籍沒入官。咸豐時,拙政園成太平天國李秀成的忠王府……園林無語,否則,要講述多少曲折盛衰。
陳之遴妻徐燦,字湘蘋,有詩詞集《拙政園詩集》和《拙政園詩余》,后者錄有她的詞100首,詞比詩影響更大。徐燦曾是拙政園女主人,但陳之遴購買此園后,從未涉足,徐燦也隨丈夫在北京居官、并跟他遣戍盛京。直到丈夫死后,她從貶謫地歸來,途經蘇州,才到此地落腳,并作長歌吟詠。
徐燦詞“佳在絕無脂粉氣,”是當時人公認。以前,若見表揚某女子為文沒有“脂粉氣”,不免暗自嘀咕:這么評點,是不是隱約包含了潛意識中的性別歧視?后來平心靜氣細想,脂粉氣確實是女人的常見病(男人也有他們的多發病,暫且不提),閨閣詩詞易露的疲態,是難以越過妝臺秋千、朱欄繡戶的局限,情緒單一,格局纖小。而徐燦的詞,固然也有傷春悲秋、閑愁離恨,卻不乏廓大遼闊的視野和沉雄蒼涼的氣象,詞中寄寓的興亡之感,家國之痛,不僅僅是女人的,更是親歷過世道變故的所有人的,情感的覆蓋面更寬,故在當時得到廣泛的共鳴。
人們評說,她的“逝水殘陽,龍歸劍杳,多少英雄淚血。千古恨,河山如許,豪華一瞬拋撇”,即使放在辛棄疾的集子中,也難以分辨。但徐燦的女性特質,又使得她的沉郁慷慨中,有女人細膩靈慧的本色,剛與柔調和得非常好,既筋道,又潤澤。來看她寫于清初、吊江南淪陷的《青玉案#8226;吊古》:“傷心誤到蕪城路,攜血淚,無揮處。半月模糊霜幾樹。紫簫低遠,翠翹明滅,隱隱羊車度。鯨波碧浸橫江鎖,故壘蕭蕭蘆荻浦。煙月不知人事錯。戈船千里,降帆一片,莫怨蓮花步。”遣詞、立意、氣度,都不平凡。
徐燦的《拙政園詩余》刊成于順治十年,陳之遴于順治七年曾替她編選并寫序,那時正是他仕途通達時,心情不錯。他到底是正途出身,早年就有才子之名,筆調從容,也有眼力,覺得徐燦的長短句“得溫柔敦厚之意”,“中多凄惋之調”。凄婉大約是倉皇亂世的主旋律。
陳之遴在明末仕途蹇塞,十年寒窗苦讀,崇禎十年(1637)高中榜眼,春風得意馬蹄疾,前路似乎寬廣,卻很快受父親陳祖苞獲罪并自殺的牽累,被崇禎判以“永不敘用”。他黯然扶柩南歸,父親尸骨剛寒,自己背上燙了永世不得翻身的烙印,仕途絕望、世態炎涼,痛徹肺腑。順治二年他投身新朝,高官厚祿都迅速收入囊中。孰知,“豪華一瞬拋撇”,順治十三年以植黨營私、市權豪縱被發配盛京(今沈陽)居住,同年底回京。順治十五年因交接宦官吳良輔徹底敗落,革職、家產抄沒,全家遷往盛京,死于戍所。
徐燦最負盛名的《踏莎行#8226;初春》,有“故國蒼茫,扁舟何許,夕陽一片江流去”,“碧云猶疊舊河山”等悲涼句,譚獻的評語是“興亡之感,相國愧之。”忍不住就要拿陳之遴的投清揶揄一番。
不管怎樣,徐燦必須跟陳之遴同命運共榮枯。就算她的“悔殺雙飛彩翼,誤到瀛洲”,悔意甚濃,她終究還是要接受丈夫的所有選擇及選擇的后果,命運也因此而大起大伏:既在軒敞舒適的府邸安享過“相國夫人”的尊崇榮耀,也要消化著名貳臣的難堪尷尬,更要在北國荒寒的貶謫地體會落寞凄苦。陳之遴于康熙五年(1666)死于盛京,數年后徐燦獲康熙批準,帶他的遺骨回原籍。隨他們遣戍的四個兒子有三個死于異鄉,其中就有吳梅村的女婿陳容永。幸存的一個兒子隨徐燦凄涼歸來;他們的女兒,曾經的千金小姐,不得不嫁給一個秀才為妾。
徐燦長壽,晚年學佛,每日長齋繡觀音像,不問戶外事。她的漫長一生,見識繁多,況味復雜:時勢的艱險乖謬、人生的顛簸無常,五味嘗盡。雖說早在順治二年,陳之遴剛剛投靠清朝,她就有過“世事流云,人生飛絮,都付斷猿悲咽”的透徹之嘆,但人真正的徹悟,往往得等到真切體驗之后。年輕時,話說得再世故,都是故作老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