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在中國特色環境下,一項事物如果被人們重視到作為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關鍵績效指標)的程度,其生命周期會明顯縮短。這在我們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很容易觀察得到,比如:發現一個好東西,于是大家不擇手段地競相追逐,不久,好東西很快“火”起來,再不久,好東西因大家“不擇手段”地追逐而爛掉。改革開放初期,由于長期政治運動和文革,中國高教體系被破壞,人才奇缺,中國恢復高考制度和學位制度后,博士成為一個好東西,教育部門將博士點作為重要的KPI指標評估大學,甚至按博士點配備資源。結果“博士點”(有博士學位授予權的培養單位)、博士導師、博士很快火了起來,各大學“自然而然”地相互攀比博士點的多少,利用各種手段爭取博士點和博士生導師,而隨著博士的數量雪崩般地增加,博士的質量卻大幅度地降低,一度甚至可以用“爛”字來形容。為了刺激學者多發表論文并與國際接軌,中國政府部門和研究機構將國際上常用的SCI作為KPI之一,不僅用之評價科研機構的研究水平和績效,而且甚至根據其進行資源配置,結果導致出現了很多制造SCI的活動和做法,甚至弄虛作假,將好端端的SCI變成了某些情景下人人喊打的東西。GDP成為考核各級政府運行效果的KPI,資源的配置甚至領導的提拔均與之有關,于是GDP被擺到了一個不合適的位置,GDP上去了,結果卻造成了環境污染、資源浪費、生態破壞、可持續發展鏈條被割斷等一系列嚴重社會問題,一個重要的經濟參數陷入被不斷質疑的尷尬境地。院士本是對學者學術造詣的認可,但在中國大陸,院士承載了遠遠超過其原意的“價值”—副部級待遇、不退休制度、科研機構用來爭取項目和投資的砝碼、各種評估和排行榜的重要依據,結果,不少個人和單位爭奪院士頭銜,不僅扭曲了院士稱號、甚至污染了院士評審過程,嚴重破壞了院士的榮譽和形象,甚至造成了一些不良的社會影響。
美好的東西,其生命周期本應該是如生命之樹一樣長青,可在中國的社會環境中為什么竟會陷入“好—火—爛”的無奈循環?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看看有關人類生命健康的KPI。在長期醫學研究和實踐的基礎上,身體運行也有很多KPI,如血壓、膽固醇、血糖等被認為是身體健康與否的晴雨表,耐心呵護這些指標,就能延長人類的生命。分析其中KPI的確定過程,我們發現,①KPI往往并不惟一,而且其相互作用關系非常復雜,需要經過大量的科學研究、(臨床驗證)實踐檢驗才能確定下來。②賦予恰如其分的價值和作用,每個KPI可以表明身體的某個方面的狀況,但這僅僅是一種概率意義下的作用關系,還有可能出現異常,所以僅可作為診斷或判斷的重要依據而不是充分必要條件,不能讓其承載超過其能力的重任;高明的醫生在得到化驗結果后,不會簡單根據各種指數生搬硬套地開出處方,而是會根據患者個體特性和自身大量經驗及體悟做出最終決策,這時的KPI僅是重要的參考而已。③對KPI的利用有一系列基本的規則和規范,不得濫用。
回到我們的問題,至少有三點教訓值得借鑒。一是KPI確定的嚴肅性和科學性,特別是其在整體運行中的價值。在現實中,我們往往是缺什么或重視什么就將什么作為KPI,而對其作用以及其對整體性目標的影響研究不夠。換句話說,KPI設置的科學性和系統性不足,結果對之的重視會產生很多負效應或不良副產品。二是讓KPI承載了超過其能力的作用,例如將獎罰、資源配置過分地與KPI掛鉤,使得不少人不惜違規甚至違法地進行追逐,從而使一個好東西蒙上了不光彩的陰影。三是我們社會對法規、制度、規范、科學的尊重和對違規、違法者的懲罰急需改進,否則社會秩序和持續健康發展會受到嚴重傷害。具體到我們的議題,就是對KPI使用和可持續健康發展的基本規則的尊重和嚴格執行。實際上我們設立KPI時,出發點、使用范圍往往并沒錯,很多短命是因為我們違規“亂來”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