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影音中交舞著變

“藝術追求不是最本質的東西；人生的追求，藝術家的責任感才是最重要的?！?/p>

4月15日，作為中華粥會的活動之一，著名攝影家陳世哲先生的數十幅攝影作品在長泰連氏大酒店展出。

在展館內，記者觀察到，有不少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一張攝影作品上。畫面上是一間破敗的老房子，房子邊上有一棵高高的樹，樹上有一個鳥巢。整張畫面給人一種蒼涼悲愴的感覺。照片拍攝于1982年，取名為《昔日知青點》。同是老知青的鄭德鴻先生看到這張照片后，一向擅長表達的他，卻沉默了，他說：“感受非常復雜，難于言表，很震撼！”

這張照片究竟有什么樣的“魔力”？照片的作者，陳世哲先生又是一個怎樣的人？4月16日，記者有幸采訪到了這位知名攝影家。

濃濃的知青情結

眼前的陳世哲先生，頭發花白，方頭大鼻，面色祥和，給人一種樸實、有力的印象。我們的談話是從《昔日知青點》開始的。

陳世哲告訴記者，這張照片，拍攝于1982年冬天，在德化縣蕉溪鎮，一個大霧彌漫的早上?！袄衔莸谋澈笫且蛔笊?，我特地選擇起大霧的時候來拍攝，是為了虛化復雜的背景。當時，老屋的墻壁上還可以看到知青寫的‘青春詩抄’?，F在這座老屋已經拆除了，周圍建起了許多新房子，只有那棵大樹還存在?！闭f到這里，陳世哲眼圈泛紅、濕潤。

照片下方有張藝謀的題字“據說這是陳世哲的知青點，我的也差不多?！标愂勒苷f：“2008年，我去北京拍奧運會開幕式，住蔡國強的四合院，我知道肯定會碰到張藝謀，我就帶了兩張作品送給他。一張是《農村電影海報》、另一張是《昔日知青點》。張藝謀看了非常久，然后分別簽名題字。”“香港著名詩人秦嶺雪也曾給《昔日知青點》題過一首詩?！标愂勒苎a充說。

后來，記者在網上搜索得知，秦嶺雪先生這樣寫道：歷史曾在這里輝煌／亂花紛謝之后／只留下／夕陽草樹／斷壁頹墻／熱血澆灌的土地依舊沉默／山風吹過／回蕩永恒的悲愴。

1969年，高中畢業的陳世哲響應號召，離開泉州市區，去德化山村插隊，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十余年。陳世哲說：“我非常懷念在鄉下和社員們一起開荒、澆地、砍柴、放牛、插秧、割稻子，在各種把式里練就的樸實情感。”

當時全國大排樣板戲，知青們組建了“德化縣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排練現代芭蕾舞《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1971年多才多藝的陳世哲加入文宣隊，當上了樂隊的首席小提琴師，并且還給劇團畫布景，偶爾也上臺表演獨唱。

陳世哲的文藝才能與他的家庭環境有著莫大關系。他出生于書香門弟，父母親都畢業于廈門大學教育系。父親陳奕尚曾經創辦南僑中學，是泉州知名的教育家。家中三代人，有16人當過教師。陳世哲的姐姐陳世慧女士，在談到自己的家庭時說：“我父親在廈門大學時，曾經擔任過歌詠團團長、學生會主席。我的母親是學生會的文書，熱愛文學和音樂。解放前家里就買了把意大利制造的手風琴。受父母影響，我們幾個兄弟姐都熱愛文藝。我們家常常開家庭音樂會，一家人聚在一起分聲部大合唱，把鄰居都吸引來了?！标愂勒芎苄〉臅r候，父母就請來了專業老師教他拉小提琴。陳世慧說：“弟弟學東西特別投入，有時他邊拉小提琴，邊思考，從屋里一直走進了院邊雞圈里也渾然不覺。他動手能力非常強。我還記得他在八九歲的時候，曾把我們家廚房用的圓形案板改裝成一輛‘獨輪車’。他也曾經自制過音箱?！?/p>

陳世慧這樣評價弟弟，“世哲幽默、樂觀、熱愛生活，對藝術有著非常執著的追求。”

1978年陳世哲進入德化縣文化館工作。這個時期的他當過音樂老師、辦過報紙、寫過小說，豐富的生活體驗，加上活躍的藝術細胞，讓他的生命開始呈現出豐富性、多樣性、與戲劇性。

1981年，陳世哲獨立作詞作曲，創作了一首閩南語歌曲《我是一個種田兄》。1982年，他登上武夷之春音樂會，

獨唱這首歌，獲得了多方好評。

定格瞬間 傳承歷史

1981年，省里舉辦一期攝影培訓班，文化館派陳世哲去學習。這個門外漢帶著館里惟一的“海鷗”和滿腹的好奇心奔向榕城，“當時連裝膠卷都不懂，論基礎，可能是最差的一個了”。但他學習速度很快，進步驚人。這得益于他扎實的音樂、文學、美術基礎。他分析說：“攝影是科技進步的產物，更是綜合藝術。對事物的觀察，主題的確定，瞬間的捕捉，與攝影者的文字功底、美術基礎有很大的關系。再說用光，也與音樂的節奏處理同一道理?！?/p>

1983年，陳世哲自掏腰包購買了第一臺相機——海鷗4A。“當時剛剛學攝影，熱情高漲，拍了非常多照片。有許多都沒有沖洗出來，因為沒有錢。直到去年，泉州舉辦改革開放30年成就展，我才想起這些老膠片，心想或許能淘出點好東西，沒想到還真的有。”此次展出的《泉南舊事》系列組照，有些就是在那個時期拍的。

陳世哲認為，做為一個攝影人，他的使命是記錄歷史，傳承歷史?！?985年，我擔任德化縣旅游局外宣科副科長，當時我們做田野調查，把德化當地所有跟人文、跟歷史有關的題材，都做了記錄和整理。在那一時期我有機會深入農村，拍下了大量反映民生的圖片。我認為，人類社會文明的發展，不管發達或落后，其本質主要體現于民生。只要看看當時民眾的生活形態，你就可以真實地感受到當時的社會文明程度。”陳世哲說。

從事攝影創作成本高昂，為了讓經濟更寬裕些，上世紀90年代初，陳世哲棄官從商，投身改革開放經濟大潮，做起了商業攝影。2002年他被《中國廣告攝影年鑒》列為推薦攝影師之一，2003年他又榮獲“中國設計師100強”獎。正因為其在攝影界的的廣泛的知名度和良好的美譽度，2002年始他被華光攝影藝術學院聘為副院長。而中國新聞社圖片網絡中心也因為他犀利的攝影眼光，而特聘他為特約攝影師。

陳世哲回憶說：“搞商業攝影那幾年，改革開放剛剛開始，廣告也才剛剛興起。安踏運動鞋的第一張宣傳海報就是從我手上出來的。還有一些大品牌，如恒安、富貴鳥等第一次做廣告都是找我做?；仡^想想，選擇在社會轉折期下海也有一個好——讓我親眼目睹了社會經濟的快迅發展，成為歷史的見證者。如果有機會，當年那些商業攝影作品，也可以辦一場專題展覽，從商業廣告的變遷中看社會發展?！?/p>

這就是陳世哲，在他的攝影作品中，你會很驚訝于他的源源不斷的創作能力，他能夠憑借自身良好的藝術感覺和對生活、對社會、對人文、對環境的敏銳觀察和深刻理解，不失時機地將所見所聞有目的地記錄下來。

此次展覽，陳世哲帶來了三個題材的內容。一個是奧運會焰火題材；一個是泉南舊事，黑白老照片系列；還有一些是風光照。一走進展廳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北京奧運五環》，焰火打出的巨型五環，完完整整地懸掛在北京天安門的上空，構圖大氣，美侖美奐。陳世哲介紹說，這也是全球唯一的采用膠片拍攝，不用電腦合成的《北京奧運五環》。

陳世哲對這張照片的“誕生”記憶猶新。“北京奧運開幕式前，焰火設計大師蔡國強向奧組委建議，應該拍一張《北京奧運五環》的歷史性照片。但‘奧運五環’實際上是在鳥巢上空燃放而非天安門上空。蔡國強認為，只有天安門才能象征北京。于是組委會贊同他的意見，特別安排8月2日晚上，在天安門廣場上空燃放‘五環’。

8月2日下午4時，我提早進入廣場，此刻廣場四周已戒備森嚴。同時被允許進入拍攝的，還有國外幾個大牌媒體攝影師?，F場只有我一個人攜帶膠片相機，蔡國強強調，一定要用膠片，只有膠片拍攝，才更能證明作品的真實性。

我用的是PANTAX 6X7相機，柯達反轉片，二次曝光，第一次曝光為晚上19：30，采用135mm鏡頭平視拍攝天安門，上方留一大面積等候拍攝五環。約23點，‘金色五環’騰空而起，我用的是45mm鏡頭，故意不用三腳架，即時抓拍。因事先在軍事基地做試驗時已知數拍了好幾回，所以這一次拍攝一點也不慌張。而現場眾多攝影師因不知五環可能出現的位置，加上都被笨重的專業腳架拖累，結果大多痛的良機?！?/p>

回憶拍奧運會焰火的過程，陳世哲表現得相當輕松。記者很難從他嘴里套出“訴苦”的話。他輕描淡寫地說：“在此之前，我們自己也做了一些實驗，在軍事基地給蔡國強做實驗，我去給他拍，當時就已經積累了很多數據，所以到奧運開幕時，就基本上沒有失手。”

登上美國大學講壇

2008年10月，陳世哲先生應旅美泉州籍學生之邀，前往美國多所大學講演。在長達60多天的旅美之行中，陳世哲先生向異國觀眾展示了光影中的泉州，以及在2008北京奧運期間拍攝的焰火，反響熱烈。國外的一些媒體稱呼陳世哲為“民間文化使者”。而陳世哲卻笑稱自己為“山寨學者”。陳世哲說：“我不是學者，文革后期上山下鄉；沒有文憑，所學武藝均是半路出家；程咬金雖勇，但過三斧恐就難以招架。我是發揚了上山知青鋤頭加扁擔的山寨精神，當了回‘山寨學者’。”

陳世哲回憶說：“前年，我編《世界的泉州》時，請在美國俄亥俄州DENISON大學任教的心達當英文翻譯。心達是泉州人，當年曾和我一起去德化上山下鄉。心達兄看了我的那些作品后，及力邀請我去他們學校講學?！?/p>

陳世哲十分珍惜這次美國之行的機會，事先準備了大量有關泉州的圖片和人文資料以及2008年為北京奧運會拍攝的焰火圖片，并制作了幾個幻燈課件。他提前一個月到達加利福尼亞州的圣地亞哥，住在泉州老知青丁品的家中，擬先去西部大峽谷拍攝風光，再去俄亥俄。

“但也就是在圣地亞哥，我的美國之行計劃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丁品了解到我手頭這些“料”，大呼此乃宣傳祖國和家鄉的好機會，于是連夜叫我撰寫簡介，又傳給心達教授翻譯，然后網上傳給一些相關的大學和華人社團。當時北京成功舉辦奧運會的熱潮還未降溫，外界急于了解中國，美國許多著名大學都開設了中國研究專業。碰巧有個中國攝影家來訪，手頭又擁有上千張幻燈片，題材新穎內容豐富，視聽效果肯定好于單純的論文宣讀。于是大家紛紛邀請。”

初次出國講學，陳世哲得到了旅美知青的熱心幫助?！岸∑犯鶕铱赡苋サ牡胤?，把相關信息發給當地的泉州老知青，再布置他們去串聯。令我感動的是，這些已經旅居美國二十年的泉州老知青，盡管有的原先和我并不熟悉，但他們一聽說此事，都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二十年了，他們仍然是從前那副樸實和吃苦耐勞的模樣，仍然帶著當年的‘山寨精神’和傳奇色彩！”在他們的幫助和協作下，陳世哲順利完成在四所大學和六七所中文學校以及華人社團的講座。并深入觀察和體驗了華人在美國的生活。

“知青兄弟姐妹們知道我喜歡人文題材，于是有空就開車帶我四處采風。我曾花一美元坐在后斗鋪滿麥草的拖拉機到田野里拍照，曾到俄亥俄州一個偏僻的鄉村采訪那仍然保持古老的生活形態的德意志族群；我在西雅圖古老的農貿市場中盡情地抓拍，在鬼節的夜色中抓拍小孩們挨家挨戶討糖吃的鏡頭；我參加了華人雜志創刊七周年的聯歡活動，也采訪了那艘歷盡艱辛橫渡大西洋到達美國西岸的泉州制造的無動力仿古帆船“太平公主”號。而我最浪漫的回憶，是自帶茶具和鐵觀音，在西部大峽谷的懸崖上邊拍攝邊品茗。最湊巧是在印第安納州時，奧巴馬到此為競選召開萬人大會，我運氣不錯，在近距離抓拍到不少奧巴馬的精彩瞬間。”美國之行給陳世哲留下了太多美好的記憶。

據悉，今年5月，陳世哲將會到漳州師院講學。

對話陳世哲：一個攝影家的使命

記者：在攝影中您對哪一類題材比較感興趣？

陳世哲：我對人文題材情有獨鐘。鏡頭在我的手中，就像作家手中的筆一樣，可以記錄下社會變遷，人生百態。我認為，人類社會文明的發展，不管發達或落后，其本質主要體現于民生。只要看看當時民眾的生活形態，你就可以真實地感受到當時的社會文明程度。

記者：您曾經在劇團當過演員，也寫過電影劇本，這些經歷對您的攝影有哪些影響？

陳世哲：這些經歷讓我對戲劇沖突比較敏感，善于通過鏡頭反映生活中的矛盾沖突。我曾經寫過一篇攝影美學理論《論攝影的戲劇性瞬間》。

記者：您認為一個優秀的攝影師應具備哪些素質？

陳世哲：一個攝影家的作品能否與眾不同，與他的文學基礎、美學基礎有很大的關系，這得靠平時的積累。優秀的攝影家還要細致觀察，善于發現。另外，我認為藝術追求不是最本質的東西；人生的追求，藝術家的責任感才是最重要的。

記者：談談您對攝影家的責任感是如何理解的？

陳世哲：當塔利班分子把阿富汗那舉世聞名的巴米揚大佛通過電視媒體的直播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炸掉時，作為攝影家的你，假如你在現場，你有何辦法？你能做到的唯有按下快門，記下這悲劇的瞬間。

在全球化的今天，世界經濟高速發展，城市建設日新月異，環境嚴重破壞，人們對物質需求貪得無厭。世界各國不少很值得保護的歷史文化名城正在遭受破壞或者被改造得不倫不類，歷史文化名城原有的人文景觀和民俗風情，也隨著時代的變遷和人們對時尚的追求變異得面目全非。我希望自己可以作為城市記錄者，在城市化進程中，留給后人一個不斷層的城市歷史。

另外，我覺得做為一個攝影家，如果你有機會，你應該用真實的圖片多多宣傳我們的國家。2008年，我在美國一所大學講學時，該校的一位教師竟然問我‘中國有沒有火車？’?？梢?，在國外，許多人根深蒂固地以為中國是很落后的。所以，我們需要走出去，多與外界交流。

記者：目前為止您拿到的攝影方面的最高獎項是什么？

陳世哲：我非常少參加攝影比賽，所以家里什么獎牌都沒有。記得有一年的普利策攝影獎，獲得一等獎的是一個業余攝影愛好者。他喜歡拍飛機離地起飛的畫面，有一次，在他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一個人從飛機上掉了下來。原來是一個偷渡者躲藏在滑輪空倉中。當飛機離地起飛收起滑輪時，偷渡者無處可藏，只能縱身跳下。能拍到這樣的作品純屬運氣，我不喜歡碰運氣，我喜歡老老實實地做一些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