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上林清玄的散文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在山村小學教書,一個周末下縣城逛書店,書架上看見他的一套裝幀典雅的“菩提系列”文集,取出翻開,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至,當即毫不猶豫,一口氣把整整十本都買了下來。
回到家我打開了第一本書,很快被那些美好潔凈的文字吸引住了,隨著閱讀的慢慢展開,我覺得自己靈魂不知不覺地長出翅膀飛臨桃源仙境:微風輕輕地吹過原野,纖纖初月躲在白云后面和星星們玩捉迷藏,婆娑的竹葉搖曳出一片天簌,溪水潺潺地流淌過大地寬厚的胸膛,禾苗懷惴泥土的希望偷偷拔節,螢火蟲在野花小草間來回穿梭殷勤地充當紅娘……不知不覺地,我的心被浸泡得柔潤溫馨起來,嘴角重新勾起甜甜的微笑,靜靜地憧憬著明天的太陽。
我常常覺得人的心就是一面鏡子,映得出世間萬物的形象,只是由于每個人稟性慧根不同,觀照到的風光自然也不一樣。“白鷺立雪,愚人見鷺,聰者見雪,智者見白”,這寥寥十幾個字傳達的優美意境和清涼禪趣,直教人咀嚼不已回味悠悠。 “讀一本好書就是和一個高尚的靈魂談話”,其實我更愿意相信讀一本好書就是邂逅晤對一顆契合的心靈,內心深藏的幽秘琴弦不經意間被輕輕撥動,那是怎樣的一份愜意和驚喜啊!泡上一杯淡淡的清茶,在靜寂的夜里打開那本書——那顆心,一行行文字慢慢地跳成了自己的脈動,心上沾蒙的塵埃被輕輕撣落,沉睡多日的真情被觸著喚醒,一支久違了的驪歌從心底滑到指間應和著書中的梵曲,于是,在出神的想象中,道上的每一縷花香都在傾訴著前世的許愿,迷途的孩子點亮了回家的燈籠,期待和祝福的眼光散作了滿天星斗。“一朝塵盡光現,照見山河萬朵”,是的,那是一種蘇醒過來的感覺,那時候抖落一身塵勞的蛛網,所有根植于大地胎腹和深遂宇宙的神秘通道全部接上了電流,全身上下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活了起來,都長上了眼睛,周圍的一切也活了起來,豐盈的美好與深沉的感恩顫栗著傳送到每一根神經的末梢。擦肩而過的熟悉或者陌生的臉孔,村口蹦跳奔跑的小貓小狗,屋頂上引頸長鳴的公雞,沙灘上啄食的鷗鳥,溪邊嬉水的雛鴨,滑過臉頰的清風,洗在身上的陽光,遠山,近水,一棵樹,一莖草,一瓣花,甚至一塊石頭,一粒沙子,都在眼前活潑潑地存在著,在無聲地傾訴歌唱著,顯示著蓬勃旺盛的生機和相生相諧的美好,我在它們身上看到了前世的秘密,今生的成長。有時我可以一個人蹲下來,對著陽光下一朵飽滿綻開的迎春花,靜靜地凝眸注視許久,我相信自己的生命和它的之間一定有著某種深刻的內在關聯,在柔和的靜謐中彼此進行著屬靈的深沉交流,“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情愫流淌氳氤在眉間胸口,內心獲得無言的滿足和感恩的美好。我知道,那種感覺人們稱為詩意,把那種感覺用形象可感的語言表述出來,叫做詩。這種體驗,在林清玄的文字中有,在我的心間也有,在善良豐潤的心靈中都有。
“愛才是真正的宗教/其余的/不過是散落的腳鐐手銬/……不要問愛能成就些什么/色彩繽紛的世界就是答案!”與伊斯蘭神秘主義詩人魯米一樣,林清玄認為人生中只有“愛”和“美”具有真正的價值和值得追求,應該把生命的一切用來尋找、開展與超越。作者覺得人的心應該象朵朵白云一樣,留有一些時間和空隙,在自由流動中柔軟放松,在千帆過處靜心期待,在永不枯竭的希望中讓生命保持向上飛翔的姿勢。衣食勞碌的日子里,為著蝸角蠅頭的小小得失我也曾迷失過,讓“心 ”無辜地糾纏上太厚太多的網,猶如負重的蝸牛艱難地爬走于生活的峰谷間,忘卻了靈性生命本有的明澈與自在。其實人生中保持軀體健康和獲得身心愉悅所需的物資極其有限,只是人們常常受到欲望不加節制的驅使而掙扎于名韁利索間自縛其心。若能以凈心消解妄念,以慧心馴化癡心,讓生命回最初的源頭,回到純潔的初衷,在拈花破顏的會意中顯現開放澄明的自性,就能在霎那的頓悟間領會“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無上美好與一片清涼。
林清玄的散文是娑婆世界、十丈紅塵里的暮鼓晨鐘,連月光也可以溫來下酒的心靈,自然能夠觸摸并感受到一切有情的柔軟,并以澄澈的慧心見證生生不息的和諧,品得“真空實有”的佛家三味,證悟“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的具足圓滿,于是懷抱“踐地惟恐地痛”的慈悲讓世間萬物在眼前鮮活起來,在心間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