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素近作

向東、向著海

從山之西到山之東

十六個小時的行程

兩千里秋雨迷蒙

對海的神往

一點也不亞于那些朝拜者

我的臉上落滿了風塵

一路以沉默與身邊的這些

異鄉口音相抗衡

整整一夜

在遼闊的國土上

像一枚被風吹著的落葉

沒有人知道我此刻志向宏偉

對痛苦的認知還原為零

趁著尚未崩潰

我要不遠千里來以海為鏡

學著它納下百川

這一夜我依海而居

這一夜我依海而居

依窗而望 海面上星火點點

高處夜空深邃

那些貨輪

在結束了一天的疲憊之后

一聲不響

與沙灘與整座榮城

在海風的吹拂中沉沉睡去

聽得見海浪那輕輕的拍打

和夜色中鷗鳥的絮語

這座海港用它的安寧與祥和

撫慰著這個不速之客

讓一顆疲憊的心

在久已不曾有過的寧靜里

恍惚無處安放

渡輪上

就將抵達小島的時候起風了

海水開始涌動、在渡輪上

撞擊浪花

開始在一個異鄉人的面前

還原它平靜下面的真相

沒有一絲兒初次入海的惶恐

這些年生活總是波瀾四起

讓人來不及說出拒絕

和眼前的情景多么相似

目光越過海面

一只海鷗端坐在浪尖上

起起伏伏

多像此刻 我立船頭

長發飛揚

因為苦難給予的慣性

有了這種

一個革命者般的姿勢

在劉公島

與門外的濤聲相呼應

在劉公島

炮聲槍聲吶喊聲

把一場腥風血雨模擬得

和真的一樣

從一道門到另一道門

從一個庭院到另一個庭院

一個女中音激昂的語調

一個事件的始與末

一個孤獨的人

攜帶著另一場戰爭的殘骸

在這些感動著的人群里

用一種銹蝕與另一種銹蝕相對峙

沉默羞愧

思想開著小差——

百年之后

會不會有人這樣提起一個女人：

她從不輕言放棄

一生未與命運簽署過任何條約

最終死于愛

在威海

許多的寒暄都是可以省略的

比如：這是某某

來自某地……

我們在酒店里大杯子飲酒

在詩人茶舍里小杯子喝茶

沏茶的人一個來自閩南的女子

紅衣 長發

細長的手指穿梭在茶具間

讓人想到了多少溫婉的詞語

我們談天說地

說我的土豆也說你的魷魚

說你的海水

說我太行山的沙塵

也說那些和我們一樣

目光向下詞語向內

誓把生活的黃連榨成蜂蜜的人

盡興處總有幾聲嘆息

讓眾口沉默:

我們懷抱鋒芒如此熱愛

又總是如此地力不從心

過太原

——給濤濤

說路線不順暢絕非是我此行

繞道的理由

這些年這些堅硬

宛如命運般冰冷的鐵或鋼板

載著我弱小的身軀

一程又一程

又何懼于

這從此站到彼站的轉換

從威海到太原再從太原到長治

我不過是借一個借口

把線段繞成三角

把回家的路程繞上數百里

這塵世間

只有你才是醫治我徹夜不眠的良藥

當我的世界不再完整

沒有誰比我

更懂得“全部”的意義

濤濤你是我用整個的愛

打下的江山

我盼著你五谷豐登

更盼著你風調雨順

沙灘上

海水退去之后

松、軟

有著深秋的冰冷

夕陽斜斜地照過我的背影

照過金色的海面

遠處鷗鳥在飛帆影在移動

海水涌動著

用低沉的聲音

與另一種遼闊相回應

一個被命運劫持的人

這些年所過之處

皆被稱作憂郁者

沒有誰比一粒沙子更為良善

在這個十月里的黃昏

我前腳剛過

后腳就被掩埋了蹤跡

在風吹過的剎那它們仿佛

就將喊出我

那久已失散的名字

給阿華

海邊的祈福石上

我們面海而坐

說的都是與幸福無關的事情

我們的身后他們表情肅穆

或雙手合十

或相依著對海盟誓

像我們曾經有過的虔誠

他們的飽滿

是我們越來越缺乏的

他們祈禱的

是我們越來越不再信任的

在這個十月

我滿懷熱情千里迢迢

依然不能溫暖你的悲涼

一個迷失在詞語里的女人

疏忽了人世間的鋒芒

一直以為所謂的幸福

就像此刻的海水

離我們只是一步之遙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