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子近作

我多次挪用的動詞（組詩）

澄清

用追溯手法，追溯事件明晰的

過程，來澄清來龍去脈。

用充足的耐心，等待故事的結局

來澄清，道聽途說的變卦

用內心一直堅持的夢想，來澄清

流落表皮的頹廢；用骨子里的剛毅

來澄清女人的柔弱，水做的女人呀；

用關鍵時刻的挺身而出、一聲怒吼，

來澄清靈魂的退縮，和麻木。

用增加的海拔高度，來澄清遠山的

沉淪。用出污泥而不染，來澄清蓮藕

的同流合污。也澄清天下烏鴉一般黑。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很多人都澄清

其實，愛情才是婚姻的墳墓。

用一首還在涂改的詩歌，用文字間

還在冒著的熱氣，來澄清一個女人，

尤其一個詩人純子，死亡的消息

捐獻

你可以拿走這人身上的任何器官

但是，我要建議你：不要眼睛，她小，

近視，且不能明辨是非；

也不要皮膚，她一直被憂傷覆蓋，

且被粉刺、雀斑傳染，被滄桑感染；

也不要肺臟，她吸收過純凈的氧氣，也包庇過

汽車的尾氣、工業的廢氣。且弱不經風

讓你英雄，有時也氣短。

我建議你，最好拿走我的心臟

她一直健康地跳動：不快，也不慢，

且無膨脹，無雜念。

退出

我想退出一個形容詞，退出

她優美的前景。退出一個動詞

退出她刀口的鋒芒。退出聲音

三十幾年的述說，她已經失去了

柔軟，和真實的表達能力。退出名字，

這簡單的三個字，每天使用無數次

她已經棱角磨平，且日益滄桑。

我還要退出一場自圓其說的故事

退出情節里的一波三折、悲歡離合。

退出有關光陰里的每一處標簽：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直至

全盤皆輸，退出人生的棋局。

我在人生中退出自己，在愛情中

退出女人，在詩歌中退出純子

就像一張余額寥寥的銀行卡，

最終黯淡，從取款機里退出前途。

深入

請深入，像蜜蜂深入花蕊，葡萄酒

深入夜光杯，酸甜苦辣，深入生活，

而一縷炊煙，一個生病的月亮，

幾句鄉音，深入久遠的故鄉

請深入，深入一個詞語的成分，深入他的

近鄰和遠親，深入他身體里的冷和暖；

深入一個女人的閨房，深入她前世和今生，

深入她愛情里的疾病：死去，和活來

也請豐收前，深入一株玉米，田野中

懷孕的喜悅；隆冬前，深入一塊鐵，

熔爐中火紅的激情；而在歲月的門檻前

深入母親的苦難，和父親的滄桑。

深入下去，和一條蚯蚓稱兄，和一只

螞蟻道弟，讓膚淺的身體

慢慢深入，深邃而廣博的大地。

退回

這相當于：讓果核退回到果肉

讓本質退回到現象，讓終點

退回到起點，讓已經潑出去的水，

再次退回到臉盆

讓婚姻，退回到愛情，

讓黃昏退回到清晨，讓今生

退回到前世，讓滿面滄桑的老婦，

退回到青春美貌的少女

這真的是多么得難，

而整整一個下午，我竭盡全力

運用漂白術，修補術，美容力量

甚至想借調一片處女血

我多么想退回到我的清白之身

復制

首先，我要復制下時間

這稍縱即逝的光陰，復制時光中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以及一帶而過的少年、青年、中年

還有垂垂老矣的晚年

在親人分別消失前，讓我復制下

他們的笑容，口音，眼神

復制他們曾經熟悉的名字，以及

走過的長長短短的履歷

在疾病到來前，我還要復制下健康

那些身強體壯，疾步如飛，美若桃花，

這些健康里的詞語，多么好

復制下這些詞語由內而外的美

也復制那些就要失傳的，書本深處的

愛情：人約黃昏，獨上西樓

復制下等待，以及等待中不為人知的

甜蜜。在我們的愛情死機前

也讓我完整無缺，復制下你的

體溫、鼻息，以及

就要丟失的誓言。

最后，在春天告別前，復制下溫暖

在黑夜來臨前，復制下光明

在良知消失前，復制下靈魂

然后永久保存。

挪用

是的，我等得很著急

春天來了，可好消息還在路上

我忍不住就要郁郁寡歡，就要老，

就要客死他鄉了

我再次動了膽大之心——

還在三月，我就想挪用五月

還在春分，我就想挪用芒種

剛過而立，我就想挪用我的不惑、

知天命，甚至耄耋之年。

為了早日接到這個好消息

我不惜挪用時光，再次動了狂妄之心

在這個世紀，我就想挪用下個世紀

在社會主義，我就想挪用共產主義

甚至在今生，我就想挪用來世

失眠

失眠的晚上，我沒有數數的

習慣，我不會把山羊的數目數到無窮大

我總是在心上，把白天走過的路

再走一遍；把說過的話，

再說一遍；把寫過的詩

再寫一遍；甚至把愛過的人

我再愛一遍；

把恨過的人，再恨一次

失眠的晚上，我沒有數數的習慣

我總是在心里，重復好多事

重復地走路、說話，重復地寫詩，

甚至重復地愛，重復地恨。

懶得動

我懶得動，在固定的籍貫、鄉音中

懶得動，在穩定的血型、秉性里

懶得動。在親人習慣的小名、

稱謂里懶得動。在多年不變的姓氏、

皮膚，和容顏中也懶得動

我懶得動，懶得理睬四季里的

風霜雪雨，懶得理睬那些被世人

寵壞的憂苦、夸大的孤獨。

在生活的角度，我懶得嘮嘮叨叨

指出酸甜苦辣的地域：在文字

的表皮，還是在段落的關節。

我懶得分辨矛和盾，孰是孰非。

我懶得大聲喊出愛情，懶得打開

自己墨守成規的身體，去接應一場

驚世駭俗的愛情

請原諒，我也懶得去死亡

盡管他在我身邊再三催促

想盡伎倆，用盡陰謀

我斬釘截鐵——

我懶得動，也懶得理睬

一切未遂

把良知從軀體中調出，未遂

把體溫調節到理智之下

未遂。在皮膚和皮膚的空隙

種下報復、仇恨。在牙齒和牙齒

的空檔，埋下惡毒，骯臟，

還是未遂

一切未遂，我緝拿光陰中的

兇手，未遂。我尋找正義的

尚方寶劍，熟讀三十六計

抓獲天下陰險之人，未遂。

我想收齊《本草綱目》的草藥

并師從扁鵲，救治天下為愛受傷之人，

未遂。我想向人生請假十分鐘

中斷和紅塵、愛情的聯系

還是未遂

在人生的中間站

我偷生，未遂

欲死，也未遂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