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謠作品

詩人介紹：

桑謠，原名劉雨華，男，1971年生于河北省泊頭市。現為某中學美術教師，業余創作詩歌、小說。

活著

深夜里一聲巨響

窗戶從腳邊掉下來

怎樣去收拾

那些無數次相望的白骨

遠處，我爹在用彎曲的脊梁

捆扎命運失水的秸稈

近處，我幸福的生活

猶如一個犯罪現場

吐著泡泡，像個兒童

一個又一個，你無法想像

我像魚一樣，逃至深水

悚然轉身，有一個四足動物

在肉體的深夜逃亡

掏我的口袋，因為堅硬如石的債

我無法到達陸地上的家鄉

看看我，看看我蘸滿孤獨的芯

你幫我撥亮

我填充墳墓的火焰

日常生活

我們相對而坐

像兩個槍口相對

十分鐘，二十分鐘

我們期望著一次走火

而不是，蓄意的謀殺

房子越來越大，大過天空的時候

我們清掃劫后的

戰場

那些情節的彈片，在眼前淚一樣閃過

還有夢的舊衣。首領化妝成平民逃亡

我們四野空空

春天，沒有青草也是荒原

我們小心地收拾起槍

擦盡槍口的鮮血，就像擦去

年少時鮮活的吻和艷麗的口紅

像擦去，學生時代的月亮

這時候，燈滅了，我看到

你游進冬天向往光明的黑影之中

你多么像魚，多么像水族。

我聞著硝煙的味道，就像聞著

一個不幸潰爛的蘋果

而我們，在這場戰爭中

都像平民一樣無辜

這時，我看到，潔白的墻

正摧枯拉朽地倒下來

小鎮的夏天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淚，

如靜脈，如童年的腮腺炎。

——曼德爾施塔姆

那一次喝多了黃酒

小鎮露出了尾巴

它就是一只紅狐

在夜里，在聊齋的臉上

它和我的面具對視

小鎮不是現在的小鎮

我也不是現在的我

給小鎮貼上金子

讓它富麗堂皇

小鎮在減肥之后支出了骨頭

初夜的化妝

體現了一種完美

那些不斷生發的事物

在平靜的外表下和小鎮對決

而今夜的小鎮，膽小如鼠

小鎮豎起手指，豎起鮮花

就像黑夜豎起月亮，

星星在模擬愛情

拙劣的吻

絲綢笑出聲來

沒有比笑話更可笑的事物

而小鎮的鼻子永遠是個笑話

像個漏斗掛在天上

盛滿了五月多情的雨水

憂傷就這樣寄生在小鎮的體內

冬季的發作，讓小鎮的身體愈來愈熱

小鎮的手

伸到愛情夠不到的地方

它要抓住什么

我和風都不知道

一陣痛徹肌膚的痛

讓我對小鎮的操守面臨絕望

我還生活在小鎮

昨天的注視

讓已經絕望的人更加絕望

這是五月

白天有一筐太陽

夜晚有一盤月亮

憂傷被鹽腌過

吃起來有點酸澀

安靜或沉睡

我在晨光里懼怕醒來

懼怕幕簾后鐘聲的悠然回響

懼怕敲門時浸延在指端的一滴疼痛

懼怕八百里風雨中鎖鏈一樣的憂傷

或許你在若水的安然里再也不會醒來

或許你的肺部已經綻開紅色隱秘的星

或許你的頭顱失水，木然栽于時間的荒野

問卜的人留連于斯

回憶起失怙的少年時光

回憶起硬幣輾轉流離的雙重生活

我安靜或者我睡斷游離的聲音

或者我明明白白地睡斷床板

沉于一片烏鴉的合歡之中

沉于垃圾，沉于欺騙的月光，沉于

死亡之黑，沉于夜晚粘稠處

于是我安靜

我舉起少女般安然的死亡

舉起兵與火的利器

我還可以舉起頭發，舉起胸部的履帶

我愿意像幽靈之師那樣碾碎大地，碾碎一個

海拔高過宿命的偶然

于是我安然，我安然于水流，安然于白雪

安然于墓園的隱喻或像征

成年的風車，空空的風

八百里風雨中我們重塑月影悄然

這是諸神的黃昏，涼爽的夜晚安然降臨

就讓我空空的雙目握住你的一角裙衣

就讓我在墓地的黎明中掘進

就讓我笑紋爬上腐木

就讓我悲傷連綴失衡的雙手

雙手合十

于是我耳語，耳語你青春肌膚美麗的潰散

耳語一樁不斷流血的軼聞

耳語雨中的你彈出的細屑一樣的謎

耳語有限的生和無限的死

耳語花，耳語草，耳語大地，耳語陽光

安靜或沉睡

如果你從不帶著嬰孩的目光離開家門

如果你從不在眼里積滿蠻荒時代的鮮花

你怎么能，在掌燈時分回來

青草青了又黃

葉落歸于大地

我看到漠然的門軸在動

面孔刻下了驚駭

我愿意在你的允諾下安然

或者沉睡

我愿意你留意我倒空的青春

愿意你的歌聲嘹亮如號角

于是我安靜或沉睡

永逝不醒

幸福的人走在河坡上

清涼江，人們叫起你的名字

就如同打開一壇陳年米酒

如同品嘗酒心里旋轉的歡樂

清涼江，不過是一條河的名字

不過是放在人們心上的一擔酸澀

是擱在妹妹唇上的一寸陽光

因為河的美麗，人們把它打扮得

比想像更寬闊，比大海更富于傳說

那是祖輩們口口相傳的三個字

有著祖傳的美麗

走在河坡上，如今，我是幸福的人

這幸福來自刀砍在鋼鐵之上

來自清夢鳥一樣的尸身

來自河床每一寸粗礪的肌理

來自它敞開的胸膛

來自陽光下觸手可及的灰色經歷

念著你，清涼江

念起你的名字，樹上的荊條花也會

下垂，念起你的名字

河里的青蛙也會跳上岸來

你被挖掘的幸福，清涼江

連飛鳥也在徘徊，

我在默念，一條魚的前世今生

赭色的沃土，不要把它放在岸上

沒有水，它失去的何止生命

清涼江，請你

把幸福的弓拉滿

讓箭穿過青春的靶心

這幸福比金子還要珍貴

足以消抵日日夜夜的牽掛

如果有一天，我又成為一個不幸的人

請你，再次接受我的墮落

接受一個，不得不成為的

被指指點點的人

水上的文字

姐姐，今夜你的目光多么燦爛

你看那父親一樣的河流，姐姐

今夜你的面孔多么憂郁

姐姐，今夜我聞到無數花香

姐姐，今夜只為你一個人傷心

傷心還有那大地上的鳥兒，那些被

塵世喚作喜鵲的鳥兒，在

荊條花的香氣中盤旋

姐姐，河岸的布匹寬得像夢

只有你呀姐姐，只有你的白色

能喚醒平原上的雪

還有淚滴，你擱在翅膀上拒絕幸福的淚滴

讓下午變得像那失去理智的水一樣

混濁

姐姐，你細小的痛感日漸成熟

姐姐，命運把你的幸福啃成一把骨頭

你螞蟻一樣驚惶

和到處穿行的大水對壘

姐姐，你就是那個在紅塵中不斷張望的人

姐姐，放縱的青瓦在縱容大火

縱容平原上填滿孤獨和茅草的大火

灰燼也在烯燒

姐姐，一條河就是一條蠕動的命運

請你放慢舉火的腳步

放下手中美麗的毒藥

河上正在流過平原召喚幸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