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的詩

一只螞蟻在一片綠葉上

安靜下來

它小心翼翼，從一樓攀到三樓

穿過陽臺，轉向花盆

爬上我隨手栽下的這株白菜花

爬過葉片背面的光陰

又爬過葉片上分岔的道路

一片小小的綠葉就是它的家園呀

現在，它停下來，安靜下來

它不說苦，不說那些陡峭，跌落

猶豫和傷心

安靜下來，它看時光緩慢

看白菜花在一勺淘米水的芬芳里

慢慢張開細碎的蝶翅

看春天的光線慢慢移過來，移過來

一點一點驅走

它體內的暗

回鄉

多么靜謐的河流

清晨的徒駭河緩緩解開春天的胸扣

放出一群又一群魚苗和蝌蚪

它們歡快的小尾巴攪動水面

生出微微的漣漪

多么樸素的村莊

灰瓦白墻

第一縷炊煙在小南風里

向我探出柔軟的手臂

村頭，老白楊新葉乍出

披一件霞光的紗衣

樹梢高舉起我兒時的鳥巢

高舉起故鄉平和與安寧的消息

近了，近了

多么急促的心跳

一只年老的灰喜鵲最先飛過來

被思念絆了個踉蹌

它混濁的眼神打量我，端詳我

一下就喊出我的乳名

讓一個離家多年的人瞬間

淚眼模糊

那時

那時，一顆顆紫葡萄沾滿鄉間的露水

擠在一只新柳條筐里

被母親輕喚著叫賣

那時，幼小的我跟在母親身后

手指噙在嘴里

想吃，又不好意思開口

怯怯的眼神兒，滾動成兩顆紫葡萄

那時，三十多歲的母親個子很高

卻枯黃如秋風中的草

那時，只記得她笑聽城里人夸我懂事

低頭看我的瞬間，藏在眼角的淚光

一閃一閃

那時，我的幸福多么小哇

是一句話，或是幾粒帶有甜味的葡萄

一列火車朝月亮河

開過來

一列火車鉚足了勁，朝月亮河的方向開過來

它攜帶十萬匹春風，十噸玫瑰和整個春天的香氣

哐當哐當，從遠方開過來

這列胸膛塞滿十噸玫瑰烈焰的火車

骨骼一邊任生活的鐵軌磨損，切割

一邊發出春雷般的轟鳴

奔跑，震動，顛簸，它壯年的軀體開始松懈

出現裂縫，并開始丟失某個零部件

但它固執，堅決不使用減速器，制動檔

他的十萬匹春風制造出的巨大氣流

迫使路邊的衰草齊刷刷倒伏

讓出道路

它就要開過來，就要駛離原來的軌道

撲向月亮河

它就要載陷沙灘，沙粒就要被推陷河流

河流就要陷入動蕩

三千里紅塵外的月亮河，靜靜流淌

它輕輕扭了一個彎兒，轉成和路軌平行的流向

避免了一場災難性事故

驚鹿

跑得多么快

細密的蹄音，驚恐的心跳

夜晚的黑森林

大地伸出巨指布下的迷陣

吐出她又吞沒她

她不敢停下來，更不敢回首

她必需不斷奔跑才能阻止身體變涼

她必需疾步如飛才能跑出一線天光

一個被時光追殺的女人

一個不肯被黑夜降伏的女人

護緊懷中的春天

亂發拂面，喘息不止

留白

擁擠，喧囂

像紛亂的時光碎地

在最安靜的一朵雪花里打坐

回避寒流，北風，腳掌

你運用留白

為夢騰出空間

為詩歌輔就干凈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