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療法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受以福柯為代表的后現代思潮影響,主要由麥克·懷特(Michael White)和大衛·愛普斯頓(David Epston)創立。經過二十余年的發展,敘事療法全球心理咨詢領域的影響日益擴大,其獨特的哲學觀和精細的咨詢語言給來訪者帶來與眾不同的心靈成長體驗,成為后現代心理治療的一枝獨秀。
2008年10月5日,吳熙琄老師首次面對廣大心理咨詢師和心理學愛好者進行公開講座:“敘事療法——尋找生命的力量”,本文即為講座的精彩實錄,在這里與更多讀者分享。
人≠問題
敘事治療是后現代心理治療中越來越受歡迎的一種治療方法。后現代學派跟古典學派不同,古典學派重視診斷人的問題,分析人的問題,解決人的問題。比如一個被“自責”困擾的來訪者,他過來跟心理咨詢師說:“我是一個自責的人,我每件事都覺得自己做不好,每次做完都要罵自己,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沒有力量去面對生活了。”這時候古典學派可能去看他“自責”產生的原因,小時候經歷了怎樣的事情,怎樣被家人責罵等等的,然后幫他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但后現代學派重視的是:人永遠不等于問題。人們如何去看待問題,人們如何去與問題對話,會帶來很多的可能性。“自責”不等于這個人,“自責”只是他要面對的問題。用敘事治療的方法,我們可以問來訪者:
“那個自責”給你帶來了怎樣的困擾?
“那個自責”是怎樣陪伴你這么多年的?
“那個自責”有沒有幫到你的地方?
當我們把問題和來訪者分開以后,就好像把一個很沉重的包袱從來訪者身上卸下來了,他從一個被問題束縛得喘不過來氣的人,變成了面對問題的主人,他身上積極的力量就出來了。在我問到“‘自責’有沒有幫到你的地方”時,來訪者想了想說,好像正是“那個自責”讓他能夠嚴格要求自己,認真地做好每一件事,所以才能取得現在的成就。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就很開心地笑了。
每個人都是面對自己問題的主人
敘事治療相信,每個人都是面對自己問題的主人。患有自閉癥孩子的媽媽,是面對“有一個自閉癥的孩子”這個問題的主人,她要想各種各樣的辦法跟孩子溝通,幫助孩子適應周圍環境,真的很不容易。身體衰退的老人,是面對“老化”問題的主人。我在美國十幾年,再回到臺灣時,發現那個健康的父親不見了,父親每周要去洗腎、做透析,要依靠拐杖才能搖搖晃晃地走路,他誰:“老了,不中用了。”覺得自己不能工作賺錢,還處處要別人照顧,他就很傷心。我會跟父親說:“爸爸,你能讓拐杖幫自己走路,而沒有用別人扶,我覺得很好呀!”“讓拐杖幫忙”是面對老化問題的辦法,而不是因為老化造成的依賴,這樣跟老人講,他就會開心一點兒,因為他會覺得自己是有用的。
我在臺灣有個學生,她的女兒七歲,脾氣非常糟糕,經常回到家里跟媽媽吵架,讓她這個媽媽非常頭疼。在學了敘事治療之后,她回去跟女兒講:“‘生氣小怪物’今天又來打擾寶寶了嗎?我們看看有什么辦法不讓‘生氣小怪物’每天出來。”跟小孩子講的時候,可以給困擾她的問題起個好玩兒的名字。后來有一天,女兒非常高興地說:“媽媽我今天把‘生氣小怪物’關起來了!”媽媽說:“啊,你是怎么做到的?寶寶真棒!我們可不可以再努力,明天、后天也把‘生氣小怪物’關起來呢?”這個時候,孩子成為面對問題的主人,孩子的力量就出來了。
我們每個人,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有的人生在單親家庭,有的人遭受家庭暴力,有的人身體不好,有的人從小自卑……人真的很不容易,要面對那么多的問題。但我們能夠走到今天,一定是有辦法在支撐,所以我們都是面對自己問題的專家。
放下主流文化的量尺
敘事療法的創始人麥克懷特老師說:“個人問題的形成,有很大因素與主流文化的壓制有關。”文化里面定義說一個人應該怎樣才是成功的?功課要好,賺錢要多,才是成功。我們的很多問題都與主流文化用什么樣的量尺來量我們有關。我們的社會,我們的社區,我們的家庭如何看待我們,將影響我們如何看待自己。
一個孩子如果成績不好,就是有問題的孩子,他的媽媽也就成了有問題的、不會教育孩子的媽媽。我在美國跟黑人族裔一起工作,一個黑人媽媽自己帶著8個孩子,從1歲到12歲。社會局讓我去跟這個媽媽工作,因為她打了自己的大女兒,美國的兒童保護非常嚴格,爸爸媽媽不可以打孩子。按照我們主流文化的想法,我們可能會說她:“干嗎生那么多?給自己給社會都帶來那么多的麻煩!”但我來到她身邊時,我看到她一邊做飯一邊跟我講話,因為她沒有時間,孩子們馬上要放學回來,餓著等吃飯。我從心里體會到她的辛苦,慢慢地發現,她為了讓讀書的孩子能去好一點的學校,跑了很多地方,拜托很多人。這個時候我要做的,不是去責怪這個媽媽生了很多孩子,不是去批評她脾氣不好打了女兒,而是去體諒她的辛苦,看她最難的地方是什么,又是什么力量支撐著她一直走到現在。當我們放下主流文化的量尺,從個體的角度去發現人生命中最寶貴的地方,她的生命就會像珍珠一樣閃光。
較期待的自我認同
當人們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自己是不好的,這叫“問題的自我認同”。帶著問題的故事,我們稱它為主線故事。而有些生命中故事沒有被看到,那是可以讓人有力量的故事,是支線故事,這樣的故事可以帶來“較期待的自我認同”。
我跟我先生一起回到臺灣,他是做物理的,在美國有好幾間實驗室,剛剛回到臺灣的時候,很多事情都不順利,他很受挫折,跟我講:“太太,我們為什么回臺灣?”開始的時候,我也會覺得是他不對,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遇到了一點兒挫折就叫苦呢?這個就是主線故事,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適應不良”的物理學家,周圍到處都是不理解的聲音,他很痛苦。
但我學了敘事治療呀,我就跟他講:“先生,你也不容易,回到臺灣,要面對那么多的問題。那我們來看看,你有那么大的勇氣回臺灣,最難得的地方是什么?看看你已經解決了哪些問題?”那個有勇氣面對挫折、面對失敗的自己,也是蠻不簡單的。如果能用這樣的話來陪伴自己,支線故事就會出來,有力量的自己就會出來。我先生就不再是一個“適應不良”的物理學家,他可以去面對和解決事業上的困難。我們現在在臺灣的工作和生活也都很好。
尋找生命的力量
主流文化影響我們,這是敘事流派的主軸,我們認為自己就是問題,認為自己是沒有力量的。敘事治療就是幫我們把問題和人剝離開來,將問題“外化”,解構主流文化對我們的影響。敘事治療認為每個人都是面對自己問題的專家,都是生命的主人。雖然很多問題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慢慢地去走,去看,我們一定會找到屬于生命的力量。
圖/陳明貴 編輯/張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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