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花奴

剛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練了一段時間的字。在我所臨習的字帖中，有一本宋朝書法家米芾的《苕溪詩卷》，上面有：“半歲依修竹，三時看好花，懶傾惠泉酒，點盡壑源茶”的句子，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不禁讓我非常地神往起來——這是多么閑適的一種生活啊。結果，字沒有怎么練好，“三時看好花”的心思倒是勾起來了，于是，我開始養花。

從我養花的那一天起，命運就注定我的一生必須為它們服務。

我養花純屬娛樂，非為盈利的目的，而是懶人的作為。因有一個近四百平方米的小院，養花有著獨天得厚的條件。我有一個原則，凡是本地土壤、氣候適宜地栽的就養；不宜地栽但有一定名聲的，盡量少養；名貴嬌嫩、難以伺候的，基本不養。這樣，一大批的土種花卉便在我的家里安營扎寨下來。

首先落戶的是臘梅，然后，芭蕉、紅楓、黑松、斑竹、白皮松、紫荊、玉簪、紫竹梅、東瀛珊瑚等一大批木本和草本植物陸續人駐。時間一年年的過去，它們也漸漸長大，煩惱也跟著來了。

首先讓我憂心的是氣候對花卉的不利影響。雖然說，這些花卉都是些土種的花卉，生長不會遇到太大的障礙，但是，在惡劣的天氣面前，它們自身還是顯得力不從心。夏天的時候，最怕連續干旱。遇到幾天不下雨，繡球花的葉子和嫩頭馬上垂下來，大大的、火紅的花朵也跟著垂下來，做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杜鵑不甘心落后，也迅速地萎蔫下來，生怕我澆水的時候把它遺忘，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珠蘭更不得了，只要一天不澆水，立即大發脾氣，馬上給你顏色瞧，不僅葉子迅速地萎下來，就連本來開得正香的花朵也堅決地從枝上掉落。這時候，我便心疼得不得了，得趕快給它們補水。而且，這些花卉對水的要求還特別講究，用自來水還不行。因此，我專門備了一口大缸，等到天上下雨的時候，把從屋頂上淌下來的雨水搜集起來，叫“天水”，放到缸里，以備平時之用，實在沒有雨水了，便只好把自來水放到缸里，擱置一段時間后，才可以使用。

而冬天呢，最怕的當然是寒冷。耐寒的植物中，我最欣賞的有臘梅，不管多么冷的天氣，哪怕是零下十幾度，它也照樣地含苞待放，從來不會顯示出一點嬌氣；還有廣玉蘭，天氣再寒冷，從來沒有掉過綠葉，有了它，光禿禿的冬天充滿了綠意，鳥兒們的安身立命之所沒有因為掉葉而面臨危險；還有芭蕉，盡管每年的冬天都掉光了葉子，有的時候連干都凍枯了，但是翌年的春天，它的地下塊根又會長出新的莖來。放出嫩嫩翠翠的葉子。這也有一個好處，經過了冰凍之后，地下塊根不會到處亂竄，以至影響其他生物的生長。當然還有五針松。我有兩棵五針松，一開始是長在盆里的，每年冬天都要搬回室內。有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別早，五針松沒有來得及搬回室內，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一點也沒有顯示出衰弱的模樣，后來，就沒有再搬回來，再后來，索性把它栽到了地下，就這樣，一直長勢良好。但是，大部分的花卉，抵抗風寒的能力并不強，讓我傷透了腦筋。有的花卉，因為不熟悉它的生長習性，買回來以后，到了冬天一下子就凍死了，短暫的心疼之后，便也漸漸地淡忘。最可惱的還是凍得半死不活的那些，讓人非常地牽掛。吊蘭就是這樣的一個品種，我的吊蘭還算比較堅強，對水分的要求不高，把它長在地下作為地被植物，在大喬木下面做一些點綴。但是，到了冬天的時候，只要有霜，就要凍死，十分的嬌。因此，每年到了秋天，我都要把臘梅和楓樹掉下來的葉片掃起來，覆蓋到吊蘭的葉子上，這樣，才能確保吊蘭的根不被凍傷。盡管葉子枯萎了，然而，來年五月新的吊蘭又會冒出土面。還有一些花卉，如木香、梔子，書上說，不怎么耐寒，但是我卻都把它們栽在地上。每到冬天。我都非常地緊張，木香的根部，也要用落葉把它蓋上，防止凍傷。而梔子，則有些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它的局部葉片發黃，所幸的是，極端的寒冷天氣不是很多，這些植物也能很快恢復。還有。感謝我當初栽種它們的時候還是注意了科學搭配，把梔子長在了高高大大的廣玉蘭樹下，才得以躲過嚴冬的屢屢打擊。

花卉的飲食，大部分不很講究，尤其是一些喬木，基本上靠土壤里的養分過活，我也沒有能力為它們增加更多的養分。而有一些花卉，特別是盆栽的植物，養分對于它們至關重要。花卉缺乏營養，與缺水不一樣，缺水的植物一下子就能看出來，澆點了水就可以了。但是缺乏營養的花卉一時半刻看不出來，而它對花卉的影響卻是至關重要的。輕則不開花，重則生命垂危。因此到現在，施肥這一行的門道我也沒有完全掌握。只好每次澆水的時候，適當地加一點肥料在里面，這樣，不管它要不要，不管它缺什么肥。總是這樣加一點，也能混上一段時間了。配置花卉肥料我是用心的。專門買了一塊豆餅，放在一個小壇子里漚，另外春節剖魚的時候，把魚的下雜統統搜集起來放在壇子里，還把平常吃剩下的肉骨頭也放在壇子里，這樣一壇子的肥料才有了滋味，氮磷鉀的元素基本上都齊全了。但是。自從我家養成了一條狗后，肉骨頭的來源便漸漸少了，有的時候，這狗東西連魚的下雜都偷吃。讓我總要為花肥擔心。

害蟲們始終沒有忘記這一處豐腴的土地。在美食剛剛上市的時候，它們總是捷足先登。讓我費盡了心機與它們作戰。農藥是不怎么用的，因為要考慮鳥兒們的口糧。每年春天的時候，薔薇剛剛放出嫩葉，一種綠綠的小青蟲就集中在嫩梢的枝頭，瘋狂地啃食著嫩嫩的葉兒，好在薔薇的生命力旺盛，蟲子啃完了馬上再長，而鳥兒們則像熟視無睹，讓我對它們的工作很不滿意。前年我到浙江去的時候，從青田的山區帶回來幾粒藤本植物種子，就像大大的蠶豆，把它種到地下，只出了一棵，可以想象我有多珍惜。我從屋頂上垂下繩子，讓它向上爬。有一段時間長勢非常旺盛，“嗖嗖嗖”的一個勁兒往上長。讓我充滿了希望，說不定能長出一株獨一無二的藤來。但是有一天，我發現這株藤忽然不長了，葉子也一個勁兒的往下掉，到底什么原因，仔細一瞧，一條蟲子吃得正歡呢，長得跟藤上的小枝一模一樣，偽裝的手段十分高明，我一剪刀把它剪成了兩半，后來查了一下書，才知道叫尺蠖。最讓我痛恨的是刺蛾，俗名叫“洋辣子”，非常的厲害，人不小心沾到的話，皮膚疼半天。到了六七月份的時候，滿樹都是，這種蟲有毒，鳥兒不吃，發現以后，少量的，我就用筷子把它夾死，如果量大的話，就非用農藥噴殺不可了。每年我都會在青楓和白玉蘭的樹干上發現很多這樣的蟲子。刺蛾吃葉子也很貪婪，一夜的時間，能把一米長枝上的葉子全部吃光，變成光禿禿的樹枝。另外，大青蟲、瓢蟲、臭蟲也不時光顧我的這塊領地，讓我非常地痛恨。蜜蜂的光臨不是很讓我討厭，但也不是十分受歡迎，雖然它不吃花和葉，但每當它到芍藥花、新嫩的木香枝、一串紅和梔子花上喝蜜的時候，還是給我的觀賞帶來了很大的不便。

在我的植物王國里。不善于自我護理的特別多。有的花卉，自我調節的能力非常好，總是在適當的時候長出適當的枝條。枝和葉有條有理地展開，給人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比如桂花，比如茶花，比如杜鵑。但也有的花卉，總是披頭散發，一不小心長成個瘋子似的。臘梅、石榴、木香總是在春季從根部萌蘗出許多小枝條，不但樹形不美，而且影響了主干的增粗長大，影響了主干上著花的營養，必須及時加以摘除。所以，每年春天我都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去摘除萌蘗枝。后來我想了一個辦法，在臘梅的根部長了大片的長春藤，用長春藤的葉片蓋住了根部，這樣見不到陽光的根部，萌蘗枝少多了，省了我不少的功夫。紫藤和金銀花最喜歡瘋長，我沒有來得及給它們搭棚設架，結果它們的枝條互相纏繞，亂蓬蓬的就像一個叫花子的頭，我只能過一段時間就把它們剪一下。讓散亂的頭發長長整齊。麥李開花的時候，十分壯觀，滿樹粉紅，引人入勝。花多果就多，到了六七月份，果實成熟了，如果不及時采摘，就悄悄地全部掉落到樹下的泥土里。第二年的春天，長出了一株株的小麥李，影響了大麥李的生長，我不得不拔。幸好，麥李的果子很好吃，小小的，紅彤彤的，甜中帶酸，非常開胃。臘梅就沒有這么好商量了，它也是盛花，每年開花過后，也掉下來很多的小臘梅種子，結果長出了一棵棵的小臘梅。它的實生苗沒有什么價值，長大后基本上不開花，每年我都要拔除不少。

發生在花卉之間的生存之爭，每年都在進行。我的院落不是很大，當初栽種的時候，還是考慮了各種花卉的特性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磕磕碰碰還是存在，讓我費了不少心思來調解這些糾紛。有的花卉處理得較好，和平共處，如一葉蘭長在廣玉蘭樹下，它喜歡陰一點，而大樹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蔭蔽場所；金銀花喜歡纏繞，把它跟一株高大的月季植在一起。金銀花攀上去了，它的枝條也為容易倒伏的月季做了一個很好的支撐。但互不相讓的居多。倒槐下面長的那株茶花就很有意見，本來不善于長高的茶花，竟然在倒槐的濃密的枝葉間伸出了一個頭，充分接受著鮮艷的陽光。廣玉蘭下面長著的一株桂花，也快有三米多高了。一直受著廣玉蘭的欺壓，敢怒不敢言，向著廣玉蘭的枝頭始終保持著一尺左右的距離，都不怎么長了，我只有把廣玉蘭一鋸再鋸，確保桂花有一個良好的生長空間。長春藤比較霸道，凡是空間它都要占領，最近竟然長上了甬道，對它的待遇只有剪刀了。最讓我擔心的還是何首烏。長勢特別地兇猛。前年種植的幾株小苗，今年已經爬上了墻頭，并且在鄰近的一棵銀杏樹上安營扎塞，把銀杏樹幾乎壓趴下來，銀杏樹上到處翹著何首烏高昂的頭；個別枝頭竟然打起今年剛剛栽下的鄰居——小小丁香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只好又去買了一把更加鋒利的剪刀，等有空的時候再幫那株銀杏出氣。

閑暇的時候，我就這樣默默地與花對語。它們都是我的主人，我是它們的奴仆；我沒有權力決定它們的命運，只有義務讓它們生存得更好。在我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它們和諧地生長著，不斷地噴芳吐幽，為我的夢幻四季做著色彩斑斕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