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黃河,我們究竟知道多少?
對于長江,我們究竟知道多少?
而對于華夏文明的演進史,對于華夏文明的演進與大河的演變關系,我們究竟又能知道多少呢?
地下考古發現的大量文物以及考古遺址的分布范圍證明,華夏文明在早期的發生、演進和發展顯然與中華大地上的幾條著名大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中國的南方,長江流域、河姆渡文化、三星堆文化以及古滇國的青銅文明,足以讓世人震驚。在中國的北方,遼河流域,紅山文化遺址以及古渤海國遺址的發現,同樣讓人為之稱奇清醒。而縱貫黃河流域五六千年、甚至更為久遠的伏羲文明,馬家窯文化、仰韶文化、龍山文化和良渚文化,等等,無疑向我們勾勒出了一幅幅真切可見的、上古先民在黃河兩岸生存生活并創造建設著的動態場景。這些文化演進的過程環環相扣,階梯式推進,一步步地由舊石器到新石器,由銅石并用到銅器時代,再到鐵器時代,文明的腳步堅定而從容,從未中斷。讓人遺憾的是,這些活生生的,真實可觸的歷史,在中國的古籍中看不見了,在被欽定為正史的二十四史里毫無記載。這就提醒了我們,要讀歷史,特別是要讀上古歷史,決不能只在古紙堆里兜圈子,在已經發現的方塊字里耗工夫。即使是在殷墟挖掘出的甲骨文里,華夏文明的記錄仍只是那個時代的橫切面而已。后世的許多學者因為上古史只見諸于古文獻的片言只語,便懷疑中國的歷史只有3000年或4000年,而完全無視地下考古不斷發現的新遺址新文物所提供的信息,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那種閉目塞聽的態度讓人們只能理解為:為了保住他們所謂的“大師”、“權威”的面貌,他們幾乎要堵住歷史研究的通路,讓一切的結論都該到此為止了。一代疑古派大師顧頡剛斷言“中國的歷史從商開始”,因為有甲骨文可以佐證。而“夏代只是商代的影子”。而大禹呢,“只是一條蟲”。至于再往前的三皇五帝,在他看來,全是神話傳說,虛無縹緲。這種武斷虛無的史前歷史觀,曾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后形成了巨大的壓倒性的話語霸權,以至于使許多后來的學人們奉為玉律,不敢跨越。其實,就神話學的定位、歷史學的定位、人類學的定位、民族學的定位甚或人種學的定位來看,其確立概念到分類梳理到研究走向的基本背景,都與西方、主要是歐洲在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甚或殖民主義囂張時期的學術氛圍有關。而這種背景主導下的話語霸權,決定了他們非要把一個以歐洲文明為主軸的研究分類定位硬要機械地套用到地球的其他地方,而這,正是我們所要大加懷疑的。我們認為,中國遠古的三皇五帝時代,決不能僅僅用神話來解釋,用難以確指的傳說來解釋。恰恰相反,歷史的神話化只能說明對那個遠古時代缺乏明晰的梳理,而所謂神話的歷史化恰恰是我們所要追索、研判并努力證明的。因為橫向與縱向的研究已經表明,中國古籍中的諸多所謂神話,如昆侖山炎帝、黃帝、大禹,甚至伏羲等,其本意皆是由某一標志性人物代表一個時代,是不夠明確的歷史實在,而非杜撰的神話。這和西方、特別是古希臘的神話完全屬主觀的演繹根本就是兩回事情。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硬要把西方人定位的神話學指向套用到中國的史前傳說,其載體與結論便完全錯位甚至大謬不然。曾有人妄言中國西部地區的馬家窯彩陶文化可能來源于兩河流域,理由是兩河流域的陶文化可能更早一些,但此種揣測很快就因為遍布黃河中下游“龍山文化”黑陶的發現而破滅,因為黑陶文化的獨特性與大規模的城堡相伴隨,具王國形態。目前,由各學科專家聯合完成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已公布了三代編年表。而“三皇”“五帝”時代的多學科聯合研究也還在穩步有序地進行當中。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對考古新發掘的全方位研究,隨著對古地理、古氣象以及古生物演進、包括大河流變與華夏文明對應關系的全方位綜合研究取得成果后, “五四”運動后形成的所謂“中國古史觀”將會受到全面的顛覆,華夏文明的起源形成期至少將上推一千年,甚至兩三千年。而由西方殖民主義觀點散布的中華文明“西來說”或“南來說”必將被鐵定為“笑柄”。
問題又回到華夏文明與大河同行的主題層面上。我們認識到,華夏文明的考古遺址散射到從北到南的遼河流域、黃河流域、長江流域的廣闊地區,但考慮到黃河流域的文明有地下文物與地上王朝世系的互為表里印證,故其說服力與權威性當更為重要。緣于此,本文的重點也將會放在華夏文明與黃河同行這一層面上。而這里所表述的華夏文明與大河同行,既指歷史的演進走向,亦指文明與大河的共榮關系。這也就是說一部華夏文明史與一條黃河流程史,其動態的互動過程,從來就沒有中斷過、停止過。歷史,決不是僵死的過去,黃河,也并非不變的巨流。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顯示,黃河在過去幾千年的歲月,曾有過1575次的改道或泛濫。也就是說,平均每兩年時間,黃河就會有一次或大或小的改道。而華夏文明的每一次階段性更新,甚或每一次王朝的更替,都分明與黃河流域的地理變遷或氣象變遷有關。許多證據表明:華夏文明與黃河變遷同始共生、密不可分。而人群的活動說到底應在其所處的大環境背景中才能有用武之地。華夏文明的起源、生發和演變,因為黃河流域的特殊地理和氣象制約,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她獨具的風貌和特質。很顯然,她不會混同于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文明。
古地理學、古地質學、古氣象學以及古生物學的綜合研究表明,黃河流域在上古時代屬亞熱帶氣候,濕度很大。且青藏高原的海拔也要比現在低許多,植被的豐茂與現在完全不同。而黃土高原呢,則遍布針葉林和闊葉林,在森林帶與森林帶的過渡地段,則由水草密布的草原連接,其適合于人類生存的條件堪稱優越。而黃河象、橘子樹這些現在只能到長江流域去尋找的動植物,上古時代卻分時段地遍布黃河兩岸。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華夏文明的主要源頭,會發生在黃河流域,而炎黃文明的腳步,是沿著黃河,一步一步由西向東發展演進起來的。
我們說,黃河是一條巨大的生命,她從古到今奔流不息,穿越時空從文明的源頭走來。她既是一個耄耋長者,又是一個稚氣永存的孩童。她既深沉渾厚,又永遠鮮活可愛。她是一位智者,是一部史書,是一部揮灑不盡的抒情詩長卷。她永遠激情澎湃,也飽含著深邃哲思。她讓一代又一代的華夏子孫去探索解讀,卻是永遠解讀不完而難以完全滲透。因為,她是活的,靈動的,有生命力的,對她的感悟將會沒有終點。
黃河的流變是一個動態的過程。
華夏文明的起源、演進也是一個動態的過程。
正是在這一認識的基點上我們說,研究和探索華夏文明與大河同行,才具有了真理意義上的人文坐標,才具有了哲學意義上的精神坐標。
毛澤東在他的晚年,曾多次向身邊的工作人員表達了他有三個愿望:一是能寫一部像《紅樓夢》那樣可以傳世的書,其中要真實地記下自己的缺點。二是希望能到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去暢游一番。三是要帶一位地質學家、一位歷史學家和一位文學家,親自騎馬走一遍黃河上下。毛澤東的一生波瀾壯闊,其經歷的事情也可以說是驚天動地前無古人,可他卻對能親自騎馬考察一遍黃河情有獨鐘,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讓人動容并玩味不盡的英雄之念頭。毛澤東的想法未能實現,卻給后人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懸念。那么,毛澤東想去完整地走一遍黃河上下,他老人家希望達到一個什么目標呢?或許,他是想用他那壯美的詩句,一抒胸廓中未了的豪情?;蛟S,他是想從歷史與科考的交叉角度,來體認一下華夏文明的演進脈絡。但畢竟,毛澤東的晚年心愿成了絕響。
好在,后來者的探索腳步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好在,歷史與科考的理性目標,正激勵著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挺進。
與大河同行——這既是探求的起點,也是永遠不會有盡頭的終點。緣于此,我們的探求才有永恒的意義。緣于此,我們才可賦予李太白的浪漫詩句以全新的意義:“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這詩句既是想象,更是哲思。
讓我們與大河同行。追尋那想象與哲恩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