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仍然仔細地看那傷疤?!昂芴郯?。要不你這幾天就休息吧。我給你算工錢。你們中國人呀,有時就知道好好干活。我對你不滿!為什么不懂得保護自己!”他真誠的眼睛里閃著光。我不知說什么好了……
去年春天,我被雜志社解雇了,生活一時沒有著落。幾天后,朋友打電話給我,介紹我去不久前剛開張的一個電話安裝小公司上班,我欣然答應了。第二天早上我見到了老板懷特先生。他深棕色的頭發,大眼睛,才三十出頭。這個電話安裝公司附屬于一家跨州的辦公室出租公司,懷特只管聯系業務,活兒讓手下的電話安裝工干。
原來我以為自己能在公司的辦公室謀得一份差事,誰知公司太小,除了老板,就是一些電話安裝工。我說我從來沒有安裝過電話,什么都不懂。 懷特說“這有什么難的?一學就會!”他立刻找張紙給我寫下兩本工具書的名字,讓我到市立圖書館去借來學習,如果有不懂之處就問他。這樣的老板體貼入微,真是讓人感動。
電話安裝大體上可分為兩部。一部份可謂“粗活”,在頂棚里拉電話線或電纜,在辦公室的墻上摳洞,拉線、安電話。這不用教,一看就會。另一部份是“細活”。電話線拉到指定的辦公室,要建個總機系統,同時還要與計算機、傳真機等聯網。這需要點專業知識,學起來確實不難,主要是會的人肯教,學的人肯學,我得再加上一條:雙方都要有耐心。
懷特在我剛來的時候攬到許多買賣。他快活得象小鳥,每天嘴里總是“棒極了,棒極了”,手舞足蹈。得意之中便對我有所挑剔。“你的頭發該理了,胡子要天天刮,我的雇員要象那么回事,個個看起來得象專業人員。你的褲子得是制服褲,襯衣得天天換?!?/p>
那次和工友喬治干活,我不慎從梯子上掉下來,幸虧是摔在了梯子上,所以沒受傷,但把小腿蹭掉了一層皮。喬治先是吃一驚,而后見我沒什么事便松口氣。那個倒霉的鋁制梯子被我的身體壓得有些變形?!扒f別把這事情告訴懷特!”喬治道?!八麜屇阗r梯子的。”看到我的小腿上蹭掉了皮,他又嚷:“哎呀,啊呀!不能讓懷特知道,不然你會被辭退?!钡覜]有將此事告訴懷特,主要是覺得沒什么了不起。梯子回家用榔頭敲一敲就算是修好了。腿上上些藥也就沒事了。
過了十來天腿上的傷口已經結疤,我早上開車出去干活之前讓懷特看了看,并把那天的事情當作笑話講了出來,并說“你的梯子遭了大難”,沒想到懷特大驚失色?!澳奶彀l生的?!在什么地方?你當時在干什么?”他立刻仔細尋問那天“出事故”的細節,蹲下來仔細看我腿上那道長長的疤痕??磻烟啬歉闭J真的樣子真覺得有些可笑。
懷特皺著眉看著我,一臉的痛苦讓我看來有些夸張?!疤葑铀闶裁矗浚√葑訅牧诉€可以買。你人摔壞了可怎么辦?以后出了這樣的事,比這還要小得多的事情,只要是你受了傷,必須告訴我!”他簡直是聲色俱厲了。
他仍然仔細地看那傷疤。“很疼吧。要不你這幾天就休息吧。我給你算工錢。你們中國人呀,有時就知道好好干活。我對你不滿!為什么不懂得保護自己!”他真誠的眼睛里閃著光。我不知說什么好了,因為我快哭了。我沒敢告訴他喬治是怎樣講的,只是輕輕說:“謝謝,謝謝!我沒事,真的沒事……”轉身趕緊出去。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揮揮手,上車開著就走。我真想大哭一場,懷特這樣的老板簡直就像我的兄長一般。

我有一個星期跟著喬治干活?!按只睢?、“細活”我們一起干。我跟他學了些東西,但很有限,因為喬治自己也不太會干。他干不下去了,就抓耳撓腮地打電話,向其他在別處干活的電話安裝工請教。不斷地打電話,不斷地重復著安裝工作,可還是弄不好線路。我這時就只好閑呆著,有時一呆就是兩鐘頭,心里暗暗納悶:為什么懷特要雇喬治來干活?如果我是老板會雇他嗎?哼,我恐怕根本就不會開這個公司,不懂電話安裝技術還想干?懷特呀,懷特,你太過自信。你需要能干活的人,而不是好人。
杰克,將近三十歲的白人,健壯,見著漂亮女人就想套近乎。我跟他干活次數最多,每次都被他支得團團轉,他則坐著和姑娘們沒完沒了的聊。每次我跟他去干活,他從不告訴我干活的詳細地址,只是讓我開車跟在他后面。在車亂如麻的高速公路上,他開車的時速在110公里以上,我稍不留意就迷路。他倒很樂意看到我處于尷尬的境地,而我就慘了,車上隨時得放著一本市區交通詳圖,迷路后就得低聲下氣地跟杰克打電話問最終地址,少不得讓他在電話里嘲弄一番。
有一次真倒霉,先是在高速公路上被杰克成功地甩掉,過了兩個鐘頭才找到我們要安裝電話的那家公司。杰克已經和那家公司的秘書小姐打情罵俏很久了。咱當然是干“粗活”,聽杰克的指揮,在頂棚里拉電話線。可在一個地方干錯了一個步驟,我無法把電話線從頂棚里弄到墻壁上挖的窟窿那里。我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怎么弄也不成功。問杰克怎么辦?他只簡單地說“再去試”,然后繼續跟秘書小姐閑聊。我干了一個多鐘頭,渾身是汗,還是不得要領。這時杰克聊得差不多了,過來從他的工具箱里拿出個工具,三下五除二,干凈利索地把我一籌莫展的活干完了。我心里真是把杰克恨瘋了,同時也埋怨懷特。這樣的人你也雇?心地如此,讓人無法容忍,無法合作??墒俏覄偛胚€說不能雇好人呢?;蛟S可以這么解釋:沒本事的好人不能雇,心地很壞的人也不能雇。
也許真的是用人不當吧,懷特的公司漸漸出現了一些危機。由于我們干的一些活沒有達到顧客的要求,人家不斷地要求返工,不然就不付帳。這事情一來是我們干的質量確實有問題。二來是懷特承接的活也太不好干。如果是在辦公大樓里干,我們會容易得多。大樓本身就有很多電話改線的設備。只要你清楚大樓的電話線系統就行。而這個線路圖就貼在電話設備的小屋的墻上。我們在這些地方干活時都沒有遇到麻煩。

可懷特在另外一些不是辦公樓的地方接的生意總出問題。比方說,一個醫生要開個診所,他買下一套舊房子改裝,安裝電話就找到了懷特。懷特去看了看,接下了這活兒??膳f房子安裝電話系統非常麻煩,特別是干“粗活”困難之極。我有時總是很長時間地敲墻壁,生怕在墻上挖個通電話線的洞,挖開墻壁一看里面是個立柱!根本無法通電話線。我碰到好幾次這樣的情況了。有時候,墻壁由于年久失修,電話線的接口無法固定住??梢赃@么說,這種舊房子應該讓修房子的公司先裝修一遍,然后讓裝修公司和電話安裝公司協商,電話線應該如果安裝。
在感恩節前,公司的生意越來越差了。懷特接的業務少之又少,而且有些業務還不能及時地收到工錢,因為我們都是半吊子的電話安裝工,客戶經常找我們的麻煩。感恩節后,我們一連休息了五天。上班的第一天,我來到懷特的辦公室等他派活。他那天早上九點才到。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門外,“……你知道,到十二月份了,大家都忙著過節,所以我們的生意很淡!你先回家吧,今天沒活了。我想明天會有活干!”
第二天他更愁眉不展,“我看這些天都不會有活干了!你下星期再來!”“下星期幾呢?”我問。“下星期五!不,你等我通知。我會打電話告訴你什么時候來上班的?!?/p>
我默默地轉身出門。我在辦公室的樓外邊有些茫然,一時想不出該上哪兒。懷特又奔回辦公室把剛剛隨妻子從滑雪勝地度假回來的喬治也打發回家。喬治臉拉得可怕的長,如果能看到顏色的話,那恐怕是藍綠藍綠的。我看見喬治也站在門外好一陣,狠狠地抽煙,忽然急匆匆地跳上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剛過了新年的一天晚上,我忽然接到懷特的電話。我以為要我回去干活,他在電話中嚷嚷著,“不是,不是!我這兒的情況還是不那么太好。我已經把所有的人都辭掉了,辦公室也退了?,F在我雇另一個人給我半天工作。他是個中國留學生,課余時間在我這兒打工掙些錢。他人可聰明了。算了,算了,以后聊這些。你知道嗎?我給你找了個活。夜班看大樓,也就是辦公大樓的警衛。這活對你太合適了。明早你就來我家,我帶你去面試。你一定得來!不許說干不了!你要有信心!信心是成功的一半?!?/p>
放下電話,我禁不住一聲嘆息。其實懷特的公司應該會有好的發展,他人緣好,能拉到業務。可是懷特不懂公司的管理,始終沒有培養出一個精誠合作的團隊來,以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看來老板也不是人人都會做的,它需要我們不斷地交學費,承受挫折,最后才能嘗到成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