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作為蘇南最有活力的縣域之一,在權威的中國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排行榜中,連續5年高居榜首,但如何實現政府轉型、如何改變增長方式依然是江陰政府和企業必須共同面對的難題。
一種尋求變革的新生力量,正在書寫蘇南的另一段傳奇。
在過去的30年中,蘇南一直以高歌猛進的經濟增長而獨步中國,但一直缺少的仍然是具有社會責任感的新型公司。在這個與上海近在咫尺的地區,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的問題早就與漂浮在太湖的船只一樣顯而易見,這一點顯然讓蘇南的地方官員如坐針氈。“經濟發展為什么?區域領先爭什么?小康達標后干什么?”中共江陰市委書記朱民陽在兩年前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江陰作為蘇南最有活力的縣域之一,在權威的中國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排行榜中,連續5年高居榜首。但如何實現政府轉型、如何改變增長方式依然是江陰政府和企業必須共同面對的難題。
事實上,對于已經共同致富、步入小康的蘇南而言,它仍需向世人證明,自己的經濟發展目標不僅僅是以急行軍的速度實現工業化、城市化這么簡單,同時還需要塑造出一個具有遠見和負責任的企業家群體,他們能夠超越眼前的利益,建設一種創新文化,從而成就一批真正卓越的企業。
從控制者到服務者
太湖周邊地區的政府官員盡管針對具體環境問題的言論屈指可數,一些污染事件本身卻依然折射出經濟與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政府效率、發展路徑、企業形象和文化,無論是正面還是負面影響,都在這些令人擔憂的生態事件中暴露無遺。然而,有目共睹的這些問題絲毫不妨礙它們同這個地區短時間創造的驚人財富一道,成為蘇南傳奇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無錫市經貿委副主任崔健敏把蘇南面臨的這種復雜局面歸結為:“處于經濟社會轉型發展的關鍵時期,新型工業化、經濟國際化和城市現代化這三大任務濃縮于同一發展階段,面臨著極其難得的機遇和挑戰。”
對蘇南經濟了如指掌的崔健敏告訴記者,拿無錫來說,當前開始實施的戰略目標就是實現“三大轉變”:投資驅動向創新驅動轉變,生產制造向設計創造轉變,資源依賴向科技依托轉變,這是無錫未來發展的唯一出路和必然選擇。“只有實現這三大轉變,才能突破土地、能源、環境等發展瓶頸的硬約束,形成具有持續競爭力的發展優勢。”崔健敏說。
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主導作用曾經被視為蘇南模式的靈魂,但江陰市委政研室副主任郭誠卻并不這么看:“要完成當前經濟轉型的戰略目標,企業應該是主角,政府需要的是迅速的轉型,政府發揮作用的方式也會與以往不盡相同一政府須從控制者角度轉換為服務者角度,建立以顧客為導向、以服務為本的服務型政府。”
對于發生在蘇南的這場政府轉型,南京大學經濟學教授洪銀興將其概括為“市場管經濟發展、政府管社會發展的調節結構”。在新的發展階段上,地方政府的作用正在發生兩個明顯的轉變:一是政府作用的著力點由經濟發展轉向社會發展,至于經濟發展則完全交給市場去調節,由此產生的后果是強勢政府作用與較為發達的市場作用并行不悖;二是擴大公共財政的覆蓋面,為順應人們對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質量要求日漸提高的趨勢,蘇南地區各級政府依靠其雄厚的政府財力,加大了公共財政的投入,力圖為城鄉提供足夠數量的優質公共產品。
江陰市提出的“幸福綱要”可能是對這種轉型的一個具體闡釋。“幸福不是無源之水,它需要經濟實力做支撐”。江陰市委書記朱民陽的“蛋糕論”認為,做大蛋糕體現的是干部群眾的智慧和能力,分好蛋糕體現的是社會公平和領導干部的使命與責任。“我現在把更多的思考放在了分好蛋糕上。”朱民陽說。
同樣實旌政府轉型的張家港市選擇的路徑似乎更為直接:建設一個法治政府和法治城市。這個最早成為全國文明城市的縣級城市顯然不再滿足一塵不染的街道和熠熠生輝的新式樓群,他們渴望打造一個依法行政、高效清廉的政府形象。
張家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李漢忠告訴記者,政府退出直接的經濟活動之后,人們對政府依法行政的水平就有了更高的期待。張家港首先從執法質量評估考核入手,將原有的文明示范機關評議體系擴展到對行政執法行為的監督、過錯追究和執法公開等法治建設方面,并通過建立政務信息公開機制,充分接受社會監督,以表明黨委政府依法辦事的堅定決心。
張家港市楊舍鎮黨委書記曹國才說,現在基層干部既要考核GDP,也要考核COD(化學需氧量,通常作為衡量水中有機物質含量的指標),嚴格依法治理已經成為張家港市環境整治、改造和長效管理的法寶。
企業改變增長路徑
改變從地方政府通過直接參與企業決策而發展本地經濟,到地方政府僅僅擔當服務于地方經濟發展的功能,這無疑標志著蘇南地區正在經歷中國沿海發展史上最為波瀾壯闊的經濟和社會轉型。蘇南的問題不在于它是否能繼續以迅猛的速度增長,而在于它能否換一種方式增長。在這一艱難的進程中,除了政府的推手作用,企業仍然是創造蘇南新奇跡的主角。
“規模經濟、民營經濟和外向經濟‘三足鼎立’的混合型經濟發展格局,在蘇南已逐步形成。”張家港市工商聯會長陶建民說,在張家港市,銷售額超億元的企業就超過200家,其中超100億元的企業有7家,擁有上市企業9家,民營經濟對財政的貢獻率達三分之二。
“規模經濟”正在成為整個蘇南地區的一個企業發展戰略,選擇的路徑就是鼓勵企業實施資本經營以支撐產品經營,達到企業上市的目的。也就是說,通過培育上市公司,用全國、全世界的錢來推動江陰傳統產業高新化、主導產業品牌化、新興產業規模化,特別是重點發展新材料、新能源、新醫藥等新興產業,形成高新技術產業的集群發展。
被稱為“中國A股第一縣”的江陰市迄今已擁有22家上市公司,可募集資本超過170億元,形成赫赫有名的“江陰板塊”。事實上,在整個蘇南地區,類似的資本經營不僅推動了產業結構、資源配置的優化調整,也給為數眾多的企業帶來了巨大成功。經歷短短的幾年時間,法爾勝公司已然成為國內唯一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光纖預制棒企業,并且是中國光纖產業無可爭辯的領軍公司;無錫尚德則幾乎是一個神話,2001年企業低調掛牌,至07年其銷售收入就一路攀升至12億美元,而公司掌門人施正榮的個人財富在6年時間暴增至29億美元。如今的尚德不只是躋身于世界上最大的太陽能設備制造商行列,老板施正榮的財富故事也正在不斷的激勵著蘇南新一代創業者。其間不少觀察家相信,由此引發的創業精神必將推動這個地區的新一輪經濟增長。
對于法爾勝、尚德、紅豆、澳洋這樣的蘇南巨人,人們看重的可能是他們驚人的增長速度、豐厚的利潤或者神奇的產品,但真正使這些公司卓爾不群的是其企業領袖在資本經營上的獨具匠心。蘇南研究專家謝林認為,這些上市企業在蘇南轉型中的作用至關重要,他們的資本經營推動了企業可持續發展,實現了產權主體的多元化、企業制度的現代化、政府管理的市場化。
一個群體的成長煩惱
把成千上萬家鄉鎮集體企業轉變為產權清晰的股份制公司,這個過程一度被看作是蘇南改革中最劇烈的蛻變。但是,當耗費了大量的金錢和時間的改制工作完成后,如此眾多的企業領導人從依附于政權和土地的農民,轉化為擁有獨立人格的職業商人,這一轉變顯然比前者更加深刻,更加艱難。
四年前,聰明俊朗、知書達禮的周海江接過紅豆帥印的時候,人們曾經懷疑這個行事低調的管理者是否能像他的傳奇父親周耀庭一樣具有那種樸素的執著和開拓精神。如今,這些質疑聲音早已隨著紅豆集團的出色業績而煙消云散了。相對于那個年代有些異乎尋常的父輩,周海江代表的是一個全新的紅豆——他年輕、自信,但對不計其數的紅豆員工來說,文質彬彬的周海江代表的是更清晰的權利義務和更大的發展空間。
周海江的一位助手至今仍然記得周在幾乎全票當選紅豆董事長時說的一句話:“我很高興我能成為紅豆集團的董事長,更高興的是我能以完全選舉的方式坐上董事長的位置。”在周海江看來,自己當選為紅豆掌門人意味著建立真正的現代企業制度在蘇南已蹣跚起步。設置開放的股權可謂是周海江的又一大創新,他說:“企業不是我一個人的,所有的財富都是工廠的每一位員工努力創造的。”迄至目前,紅豆集團的股東竟達800多名,集團麾下的每個工廠也建立了明晰的股份產權制度,每個工廠約有50%的股份由管理層共同持有。
毫無疑問,蘇南的十年改制摧毀了市場屏障,也使大部分集體財富以各種方式轉移到私人手中,這一點肯定讓老調重彈的共同致富支持者大失所望。但是,溫暖的集體主義思想并沒有在這片土地上消失。大名鼎鼎的張家港永聯村的永聯集團,至今仍然保留著25%的集體股份,以至于在如火如荼的新農村建設中能夠一擲千金一村集體輕輕松松的拿出15億元人民幣,使整個村子煥然一新。本已腰纏萬貫的上萬村民無不笑逐顏開。
以堅持集體福祉聞名于世的華西村則是更為執著的集體經濟的守望者。當這個“天下第一村”的當家人吳仁寶決定退出經濟事務并把權杖交給自己40歲的兒子吳協恩的時候,外界就有人批評華西村錯失了將非家族成員推上領導職位的機會。然而,這樣的人事安排很可能是唯一令大多數華西村民滿意的解決方案。因為在蘇南的集體經濟大多已分崩離析的時期,只有這個家族才能帶來歌舞升平的華西村所需要的凝聚力。嬌生慣養的新一代華西人也許不再把年邁的吳仁寶當作心中的偶像,但這位80歲老人無私和清廉的名聲依然在維系著華西企業集團的繁榮。
華西村每天都會迎來數以百計的參觀者,其中不乏來自中國政界那些最有聲望的客人,這一點無疑讓華西人倍感驕傲。“如果華西村能夠把某種體系制度化,并且不依賴于某一個人的威望,那么華西村將成為共和國歷史上一個真正偉大的成就。”社科院李東教授說。
顯而易見,并不是所有的蘇南企業和企業家都已經走出產權模糊的集體窠臼,而這場驚心動魄的轉型運動可能帶來的困擾、迷惑、徘徊和挫折感,正是蘇南要塑造為世界級大企業的溫床所必須經歷的成長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