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巴赫金所倡導的“狂歡化”正是周星馳無厘頭影片喜劇性最為鮮明的一大特色。正是憑借這一特色,無厘頭的“搞笑”才得以超越傳統和常規喜劇電影的喜劇手法,形成個性化的風格與魅力,深受廣大青年觀眾的青睞。
[關鍵詞]狂歡化 無厘頭電影
一、巴赫金的“狂歡化”
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巴赫金(1895-1975)是二十世紀原蘇聯最為重要、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家和文論家之一,“狂歡化”是其獨創的小說理論之一。這一概念始見于其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一書,而在1965年出版的專著《拉伯雷的創作以及中世紀和文藝復興的民間文化》一書中,他結合拉伯雷的創作,探討了人類的笑文化和民間狂歡文化現象與文學創作之間的密切關系。
巴赫金發掘人類的狂歡化價值,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向傳統的詩學體系挑戰,是要顛覆舊的詩學理論,為傳統的高雅體裁“脫冕”,而替所謂的低俗體裁“加冕”。巴赫金的狂歡化詩學理論由于沒有全面系統的嚴格闡述。所以具有明顯的未完成性與解讀的多義性。當代很多西方的文學理論流派與學說都在巴赫金的學說里得到了這樣或那樣的啟發。
那么,巴赫金認為的“狂歡”是什么樣的東西呢?他指出,中世紀晚期歐洲各大城市有著過狂歡節的傳統,人們在廣場盡情吃喝玩樂、化裝表演,進行各種可笑的慶賀儀式。在狂歡時刻,個人間沒有身份地位的差別,人人彼此可以開玩笑,插科打諢。在這里,一切等級被廢除,一切神圣、權威被“脫冕”、“降格”。贊美與辱罵交織,死亡與更生融合,上下顛倒、正反同體,世界成為面向未來的永遠的烏托邦。可以這樣說,當時中世紀似乎存在著兩種生活,一種是日常的、嚴肅的、服從嚴格等級秩序的生活,另一種是狂歡廣場似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滿了對一切神圣物的褻瀆和歪曲,充滿了同一切人一切事的隨意不拘的交往。而這兩種生活所體現的世界觀是完全對抗的,前者代表著官方的意識形態和現存權威秩序,后者則代表著民眾的世界觀,一種徹底解放的自由的世界感受。
狂歡節本身有著如下特點:(1)無等級性——每個人,不分高低貴賤,都可以平等參加;(2)宣泄性——狂歡節主角各種各樣的笑表現了人們擺脫現實重負的心理宣泄;(3)顛覆性——狂歡節中的無等級性實際上就是對社會等級制度的顛覆,心理宣泄則是對現實規范的顛覆;(4)大眾性——狂歡活動是民間的整體活動,笑文化更是一種與宮廷文化相對立的通俗文化。由此可以知道,狂歡式的世界觀至少包含對自由平等價值的熱愛和尊重,敢于挑戰權威、否定教條、渴望變化更新的精神。
但必須注意的是,狂歡節及其各種儀式與官方舉辦的慶祝儀式活動具有本質不同。狂歡活動不存在為誰而狂歡,事實上狂歡本身就是生活,而官方舉辦的慶祝儀式活動在某種程度上則帶有表演性質,是其為了權勢地位的穩固、思想觀念的絕對化而使用的某種手段,是對業已建立的社會秩序的強化和維護。這正是狂歡式的世界觀所要嘲笑的那種企圖一成不變的世界觀,而這也恰恰解釋了為什么巴赫金特別注意狂歡節中小丑加冕后又被脫冕的“狂歡劇”,因為它正向我們昭示了對變化、更替的美好歡呼。
二、無厘頭電影
何為無厘頭電影呢?我們先看看“無厘頭”的語源。無厘頭原是廣東佛山等地的一句俗話,意思是一個人做事、說話都令人難以理解,無中心,其語言和行為沒有明確的目的,粗俗隨意,亂發牢騷,但并非沒有道理。另一說是在晚清時期,鴉片盛行。人們在抽鴉片的時候有時會說“無厘癮頭”(抽得提不起什么興趣),久而久之就略去“癮”字而變。還有一種說法是順德的方言,是罵人的話中最狠的一句,意思是說一個人做事情什么都不行,很沒用。這個詞語本來不為北方人所知,但是從1990年開始,周星馳拍出了一系列里程碑般的喜劇電影,這些電影全部說粵語對白,尤其是近年流行的俚語,迅速在社會上(尤其在青年中)形成一股風潮,電影界也因為周星馳獨特的演繹風格和個人魅力涌出一股潮流。社會上就稱此類影片為無厘頭影片。
三、巴赫金的“狂歡化”在周星馳無厘頭電影中的具體體現
以下,我們結合巴赫金的狂歡化詩學理論,從藝術思維和人物形象兩方面來具體分析一下周星馳無厘頭電影喜劇性的狂歡化特色。
加冕脫冕:藝術思維的狂歡化
巴赫金將狂歡節上的一切慶賀活動、禮儀形式總稱為狂歡式。他認為,在狂歡式這種沒有舞臺,不分演員和觀眾的混合游戲中,人們過著“脫離了常軌的生活”,平日的規矩、禁忌和限制統統被取消。在這個特殊的時空里,“一切權威的、不可改變的、嚴肅的東西都被顛覆、搞跨和嘲弄了”(Raman Selden)。在這里,傻瓜可以變為智者,國王可以成為小偷,一切被相對化、平等化,讓人體驗到~種深刻的二重性。而這一點,在狂歡節演出的“重點節目”——笑謔地給國王加冕和脫冕的儀式中體現得最為充分。
加冕與脫冕是合二為一的雙重儀式;它說明更新交替的不可避免,同時也表現出新舊交替的創造意義;它還說明任何制度和秩序,任何權勢與地位都具有令人發笑的相對性。加冕本身便蘊含著后來脫冕的意思,加冕從一開始就有兩重性。受加冕者,是同真正國王有天淵之別的人——奴隸或是小丑。
在無厘頭影片中,體現藝術思維狂歡化的加冕與脫冕雙重結構者比比皆是。比如《國產凌凌漆》中,追回失竊國寶——恐龍骨的大英雄,不是國家正式特工,而是一個以殺豬刀為營生的肉攤小販。國家供養的軍隊和公安人員,雖然擁有嚴密的組織和先進的武器,但一個個卻勾心斗角,貪財忘義,懵懂愚笨,不辨真偽。只有“豬肉王子”凌凌漆——這個被上級當垃圾一樣長期棄用的不合格特工——臨危受命,僅憑一把殺豬刀就戰勝了內奸,為國家挽回了損失。充滿調侃意味的是,影片以凌凌漆那把殺豬刀的特寫作為結尾,上面竟然是國家領導親筆題寫的“民族英雄”四個大字!在這里,“民族英雄”稱號加冕于凌凌漆,其實就是對英雄概念本身的一種脫冕,也是對英雄神圣光環的“降格”。英雄與平民的距離拉近了。崇高與卑下扯平了,一切都在哄笑中變得相對、不確定。
又如《龍的傳人》中,父親一心想把絕世武藝傳給兒子,希望他能將中華武術發揚光大,做一個真正的龍的傳人。但兒子卻心猿意馬,癡心迷醉于西式臺球。頗為耐人尋味的是,影片結尾,兒子不但以精湛的球技奪回了被黑社會化的田產,維護了家族的利益,而且贏得了父親的諒解和認可。“龍的傳人”,作為一個堂皇的冠冕,戴在一個視臺球為生命的街頭小混混頭上,本身就是一個脫冕的調侃。
在《九品芝麻官》中,有這樣一場戲名妓房內,客人接踵而至,笑料不斷。包龍星躲到了床下,捕頭豹子頭也躲了進來,兩人正在揪纏廝打中,又爬進來一名白面書生。包龍星問:“貴姓?”書生答:“愛新覺羅。”此時,房內另一個糟老頭兒對名妓動手動腳,床下的三個人輪流痛罵:“禽獸!禽獸!禽獸!”接下來,包龍星一下子從床下竄出來,以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罵走了糟老頭兒,回身舉起書生的明黃色內褲,忙俯身叩頭大喊:“皇上!”皇上發現自己下身赤裸,驚愕不已。周星馳在這段戲中,讓有九五之尊的大清皇帝也來青樓妓院拈花惹草,情急中“俯就”床底,與下人粗鄙謾罵,親昵接觸。而包龍星發現皇上的“流氓”手段,更可謂粗鄙之極。這一惡毒的調侃,讓平日八面威風的萬民之主一國之君斯文掃地,顏面全無,徹底脫冕為一個可憐的小丑。
騙子、小丑、傻瓜:人物形象的狂歡化
周星馳的無厘頭影片中的世界也是壞人、丑人、怪人盡情表演的世界。在正常生活中。騙子、小丑、傻瓜是邊緣人。在狂歡節上,他們卻是絕對的主角。像被加冕、脫冕的“國王”一樣,他們也具有雙重性。他們是開放的“廣場人物”,是逗人發笑的正反同體的形象。作為一種對抗的力量,這些形象為人們揭開久以習慣和麻木的“正常”、“合理”幌子遮蔽下的虛偽、丑陋、鄙俗和殘忍,并讓人們在朗朗笑聲中以喜劇的姿態獲得超越與升華。
周星馳創造的角色系列中,上述“廣場人物”形象占據了絕對的多數。他不厭其煩地演繹騙子、小丑、傻瓜——這些常規體制外的邊緣人物,樂此不疲地從他們身上搜尋笑料。如《整蠱專家》就描寫了一個專以各種損計陰招整人的流氓騙子。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流氓騙子,卻受人擁戴,被尊稱為專家。他開辦的“整人公司”整日門庭若市,生意火爆。這個所謂的專家,用種種的“高明”手段和獨門絕招不僅滿足了許多人的丑惡欲望和報復心理,也讓一個個偽君子撕下偽裝,原形畢露,讓一個個流氓壞蛋自作自受,吃盡苦頭。而《算死草》中的陳夢吉、《百變星君》中的李澤星在未改邪歸正之前的形象,基本就是整蠱專家古晶的翻版。在《喜劇之王》、《逃學威龍》、《無敵幸運星》、《行運一條龍》等多部影片中,周星馳演繹了不同時代不同性格的各種小丑。他們當中,有的油滑機敏,有的樸拙憨笨,有的狡黠無賴,有的怯懦善良,有的厚顏無恥,有的真誠執著……比如《大內密探零零發》中的零零發,就是一個表面滑稽可笑,內心卻聰慧機敏,而且很有浪漫情調和人情味的一個“正丑”——一個類似東方朔的“智丑”。片中有一段對白,表面上像是胡謅八扯,但實際上卻以丑角的滑稽荒誕反襯了人性關懷的主題。當時,零零發為保衛皇上,與刺客進行了一場惡戰。戰罷,他與老婆有一段問答:
老婆:(見到四下煙火彌漫,尸橫遍野,十分驚愕)這里好象失了火了?
零零發:(為了不泄露皇上的機密,也為了不讓老婆擔心,故做心不在焉狀)啊——大家在烤東西吃。
老婆:烤東西吃?
零零發:烤雞翅膀。
老婆:那這么多人怎么全躺在地上?
零零發:吃飽了嘛,躺下很正常。
老婆:你又是怎么搞的?嘴巴臟兮兮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到底怎么回事嘛?
零零發:剛才全村人烤一只雞翅膀,搶的太厲害了,所以搞成這個樣子了。
這段邏輯混亂,風馬牛不相及的對白,表面滑稽荒誕,實際上卻反襯出小人物無奈的悲哀。這是一篇貌似輕松實則沉痛的檄文,是用黑色幽默的方式對君主統治下的戰爭廝殺和生靈涂炭的有力控訴和鞭撻,笑中含淚,寓意深遠。
傻瓜的角色在無厘頭影片中也很常見,但大多不是由周星馳,而是由吳孟達、陳百祥、羅家英、成奎安、葛民輝等配角來扮演。在早期的影片中,周星馳扮演過一些憨傻拙笨的角色,后期影片中也有一些故意裝傻、滑稽買弄的表演,但都不是真正意義的傻子。真正的傻子都是他的那些黃金搭檔:如《無敵幸運星》中的“大傻”,《算死草》中的“阿西”,《唐伯虎點秋香》中的祝枝山,《大話西游》中的二邦主。影片中,周星馳和他的搭檔們常常表現為騙子與傻瓜的“雙簧”表演:一個一肚子壞水,以坑人騙人為樂,另一個則沒心沒肺,不長一點兒腦子。
無厘頭的語言或行為實質上有著深刻的社會內涵,透過其嬉戲、調侃、玩世不恭的表象,直接觸及事物的本質。無厘頭的狂歡化世界為小丑、騙子、傻瓜提供了廣闊的舞臺,而小丑、騙子、傻瓜的特殊身份又為角色的表演發揮提供了極大的自由空間。在一般人必須正襟危坐、保持克制之時,他們卻可以任性玩鬧、肆意狂歡。其實,狂歡世界里的小丑、騙子、傻瓜都未必真丑、真壞、真傻。他們往往是莊與諧、真與偽、善與惡、正與邪的二重結合體:他們帶著滑稽面具,將自己隱藏起來,卻用笑的武器輕而易舉地撕破了虛偽世界的假面。他們是狂歡世界的主角,率直大膽,無所顧忌。在貌似強大的對手面前,他們總能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獲勝,讓對方陷入尷尬或受到懲罰。而觀眾的開懷大笑,忍俊不禁則是對他們勝利的最佳褒獎。
四、結語
在青年觀眾中,周星馳的無厘頭影片還有一個另類而傳神的稱謂——“搞笑”片。這表明觀眾眼中的無厘頭影片與傳統的喜劇電影有著鮮明的區別。在“無厘頭”的搞笑中,笑不再僅僅是藝術表達的手段,而是創作過程的最高目的。無厘頭影片的喜劇性具有反傳統反常規的姿態。而周星馳則在他的無厘頭影片中,用反傳統、非邏輯、略帶神經質的表演,將一個小丑演繹得活靈活現。巴赫金所倡導的“狂歡化”正是周星馳無厘頭影片喜劇性最為鮮明的一大特色。正是憑借這一特色,無厘頭的“搞笑”才得以超越傳統和常規喜劇電影的喜劇手法,形成個性化的風格與魅力,深受廣大青年觀眾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