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1907-1977),原名若蘭,字令輝,藝名小冬,著名京劇女老生演員,有老生皇帝(冬皇)之譽。代表劇有《捉放曹》、《搜孤救孤》、《洪羊洞》等。

在電影《梅蘭芳》近5000字的主要劇情介紹中,有關國際巨星章子怡所扮演的孟小冬的內容不足500字。是什么樣的人物吸引風頭無雙的章子怡甘心全情投入地飾演一個僅有三分之一戲份的配角?
巧合的是,在陳凱歌導演找到章子怡請她出演劇中的孟小冬一角前,章子怡剛剛讀過《孟小冬傳》。這個極具個性、內涵豐富、命運跌宕、有著許多經歷在背后的女子,用自己塑造的無與倫比的舞臺形象,在半個多世紀里贏得了無數觀眾極高的評價與尊重。在拍攝電影《梅蘭芳》前,孟小冬已經吸引了章子怡。
梨園冬皇的神話
孟小冬出身梨園世家,祖、父兩代皆為京劇老生,伯、叔也均為京劇演員。耳濡目染,很小的時候,孟小冬就很愛聽戲,常出入戲院。父親見她聰明伶俐,又酷愛唱戲,閑時便隨口教她唱幾句,她唱得竟然有模有樣,令父親十分驚異,覺得這孩子將來定能成大器,便有心栽培她。孟小冬5歲學藝,7歲就曾兩次搭班去無錫演出,9歲起隨姑父仇月祥學唱老生,12歲在無錫正式掛牌公演,14歲隨師傅在上海、浙江、濟南、漢口、福建等地與知名影星李麗華的母親張少泉、著名坤伶粉菊花等人同臺演出。初出茅廬的孟小冬扮相、做派非常帥氣,唱腔極具韻味。漸漸地,她的名字在最大也最具挑戰性的演出市場——上海傳揚開來。
但是,對于京戲演員來說,南方的名角若得不到北方觀眾的認可,名氣再大,似總有野路子之嫌。為了得到全國觀眾的認可,同時也為了開拓一片新的天地,1925年,孟小冬離開上海,毅然北上發展。她到北京后首次登臺是在大柵欄的三慶園演出《四郎探母》。在當時,大柵欄是京城重要的娛樂中心,三慶園則是那里著名的五大戲樓之一。她的那次表演獲得如潮的好評,很快在名角如林的京城站住了腳。
不久,孟小冬參加了北京第一舞臺盛大義演,梅蘭芳、楊小樓合演《霸王別姬》蹲大軸,余叔巖、尚小云演《打漁殺家》壓軸,而她與裘桂仙(京劇表演藝術家裘盛戎的父親)合演的《上天臺》就排在倒數第三的位置,幾乎與京城的這些名角兒平起平坐。她成了坤角老生被列入盛大義務戲的第一人,這在當時的北京城,不能不說是個奇跡。演出后,她一躍成為大演員,深獲輿論的頌揚,京津各報一片好評,并把她奉為“冬皇”,那時“四大名旦”還未選出,“四大須生”也是后話。孟小冬的崛起,為女演員在京劇舞臺上爭得了應有的地位。
孟小冬到北方的最大目的是要在藝術上取得發展,因此,除了演出以外,她先后向著名的京劇老生陳秀華、“第一琴師”陳彥衡、“胡琴圣手”孫佐臣、著名戲曲家蘇少卿等人請教,認真學習藝術。見識愈廣,理解愈深,在鑒別比較中,她最終把目標鎖定在了余派。她認為余派藝術不僅唱念做表細膩深刻,在唱腔方面的三音聯用(高音立、中音堂、低音蒼),能藏險妙于平淡,更為她所愛。那時孟小冬已經開始和余叔巖的琴師李佩卿學習余派戲,但這仍然不能滿足她的進取之心,她夢寐以求的是拜余叔巖為師,可是余叔巖推說不收女弟子,不便開例,婉言謝絕了她。
孟小冬并未因此放棄,她后來又多次請人說情。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經過漫長的等待,幾經周折,她終于夙愿得償,于1938年正式拜余叔巖為師,成為余叔巖的關門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弟子。

余叔巖習慣深夜吊嗓子,要到凌晨才能開始說戲。孟小冬每晚固定7時左右到余府,先請余先生的琴師王瑞芝幫她吊嗓,鞏固學習成果。為避免收女徒的是非,余叔巖決定孟小冬學戲時,請慧文、慧清兩個女兒陪學。在與她們單獨相處時,孟小冬常打聽學戲要注意些什么,慧清告之別的學生學習時的規矩:師傅開始說話時,徒弟要站立;學唱時,他不叫你坐下,你就別坐下……孟小冬得到這些“情報”,就在師傅面前“依教而行”,果然令余叔巖十分高興。孟小冬不是那種聽一兩遍就能開口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學生,學戲進度不快,余叔巖要求學生用心默記、不許筆錄,這就難為孟小冬了。此時,余慧清坐在旁邊把父親所說的音腔記錄下來,下課后讓她對照著復習,幫助她回憶,這就大大提高了她學唱腔的效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為把余派藝術學到手,不知熬過了多少不眠之夜。當時拜師余叔巖的學生不少,但是能夠堅持下來的不多,孟小冬即是那“不多”中的一個,她一心要學習到老師的藝術真諦,除每學完一出戲后的一兩場實驗性演出外,基本放棄了一切業務演出。學戲期間,余叔巖專門為孟小冬說過完整的近十出戲劇。在師傅教別的學生時,孟小冬還旁聽了《戰太平》、《定軍山》等整出的武老生戲。余叔巖還陸續為孟小冬說了一些戲的片斷或選段。如果把這些劇目相加,孟小冬在余府5年內學習了30多出戲。“有志者事竟成”,孟小冬終于得到余叔巖的真傳,繼承了余派的衣缽。
1947年8月,兩廣、四川、蘇北等地發生水災,上海決定舉辦賑災義演,將演出收入全部用來救災。盡管在北平的四大名旦之三,程硯秋、尚小云、荀慧生都因為有事纏身,不能南來,其余的大牌名角如莜翠花、馬富祿、張君秋、芙蓉草、劉斌昆、譚富英、韓金奎、李多奎、閻世善、李少春、馬盛龍則是一概到齊,加上原本在南方的梅蘭芳、馬連良、麒麟童、章遏云、裘盛戎、葉盛蘭、葉盛長、姜妙香、楊寶森、魏連芳等,再加上姚玉蘭的一封私函邀來了余派老生孟小冬,聲勢之浩大,在勝利前后全國各地的京劇演出中,沒有第二個了。演出最后兩天的大軸戲就是孟小冬主演的《搜孤救孤》,這次的演出創造了京劇歷史上的奇跡。各界人士贈送給孟小冬的花籃排在戲院門前的牛莊路上,足有一華里長。據當時尚年少的著名科學家王選教授說,那兩天的上海灘是家家打開收音機,戶戶收聽孟小冬的演出實況。一出余派名劇,被她演唱得近乎完美無瑕,無疵可剔,幾乎每個音腔都唱得讓人回味無窮。
這次演出后,孟小冬就偃旗息鼓,謝絕舞臺了,她的最后一次演出被內外行人一致譽為前所未有的“廣陵絕響”。
生命中的兩個男人
1925年,孟小冬離開上海到北京深造。她的這一舉動不僅創造出以后事業的輝煌,也讓她經歷了一段傳奇的婚姻。
那時,最紅的旦角兒是有“伶王”之稱的梅蘭芳,以男性扮女人;最紅的生角是孟小冬,以女性扮男人,有好事者大力促成了他們在堂會上的合作演出。那一次演出,兩人顛倒陰陽,合演了《四郎探母》、《游龍戲鳳》兩出戲。后來他們又一度在開明大戲院聯袂演出《二進宮》。兩人本是梨園同行,相互欽羨,惺惺相惜;不斷的合作又使他們加深了了解。梅蘭芳三十出頭,相貌俊美,因性情儒雅而風度翩翩,很紳士。這樣一個有型有名具有相當社會地位的男人,有哪個女人會不對他產生好感?孟小冬正值妙齡,年輕貌美,眉目之間常常帶了一絲憂郁。她的扮相俊逸儒雅,姿態柔美又不失陽剛;她的嗓音高亢、蒼勁、醇厚,全無女人的綿軟與柔弱,聽來別有韻味。這樣一個有貌有才被廣泛關注的女人,有哪個男人會不對她產生好感?于是,梅蘭芳與孟小冬互相吸引,互生愛慕之情。那些好事者也稱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進而更撮合他們成了佳偶,這成為當時轟動劇壇的佳話。
1927年,孟小冬和梅蘭芳結婚后住在北平東城的一所四合院里。彼時,梅蘭芳的許多朋友常聚集在這里,說古道今,談文論藝。誰也不會想到,祥和的氣氛中,一場兇險竟會來臨。

演老生的孟小冬舉止優雅,氣質高貴,楚楚動人,也同樣有著令人媚惑的資本;因為反串,臺上臺下,性別錯位,帶來的迷離和刺激,也許讓她更具魅力。袁世凱的女婿薛觀瀾曾將數十位以美貌著稱的坤伶與孟小冬相比,結論是“無一能及孟小冬”。當時北平的許多人都以她為心目中的偶像,暗戀于她。一個單戀孟小冬而不得的狂徒竟到梅家制造了一起駭人聽聞的血案,引得社會輿論沸沸揚揚,這其中更是有著各種傳說。對于梅蘭芳來說,血案沒有傷及他的肉體,但給了他巨大的精神壓力。他一直細致地維護著多年來精心打造的溫和、大度、善良、謙恭、義氣、責任等好名聲。如今,這血腥味濃重的慘案,因他愛的孟小冬而發生,讓他險些遭遇不測,讓他的名字和命案緊緊糾纏在一起,這一切都讓他極度困擾。為了梅蘭芳生命的安全及事業的發展,為了擺脫困擾,孟小冬深思熟慮后下定決心跳出這個不和諧的、難以忍受的“情愛”是非之地,她主動向梅蘭芳提出分手。
對待愛情,孟小冬很堅韌,她的愛情觀是非常無私的。她不覺得全部擁有才是真的愛情,生死離別的關鍵時刻她能以大局為重。她深愛梅蘭芳,為了對方的前途卻選擇離開,這種境界是一般人很難達到的,她面對的是別人無法理解的痛苦。
離婚后,孟小冬寄居在天津的朋友家中茹齋念佛,經常出入于居士林,大有看破紅塵之勢。 電影《梅蘭芳》的導演陳凱歌說: “我看孟小冬那么多的照片,35歲以后沒有過笑容,我心里面有很凄惶的感受。她投入門下三年,除念佛之外任何人不見,也沒有做任何演出,我就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了?”不止陳導演有疑惑,熱愛孟小冬的人們也同樣疑惑。而對生活給予無限憧憬與希望的孟小冬被迫離開心愛的人,遭受了婚姻失敗的打擊,痛不欲生,五臟俱焚。躲在家中的孟小冬什么都不愿意做,看到過去的照片,會回想起與梅蘭芳在一起的快樂生活;看到戲裝,會想到他們在堂會上天衣無縫的合作。從回憶回到現實的孟小冬通常都是低聲哭泣、淚流滿面,這時的她滿腦子都盤繞著“絕望”兩個字。于是,她走了,不單單是離開了家,離開了舞臺,而是走出了北平,一下子就走到了天津。當所有親密與幸福已成追憶,一切風光與榮耀已不再時,也只有青煙香燭才能夠平復孟小冬痛苦陰郁的心情了。于是,她投入佛的世界,以尋求心靈慰藉。不管怎樣,孟小冬離開舞臺,對戲劇界來說,無疑是一大損失,要求孟小冬復出的呼聲越來越高。后經友人開導,孟小冬才決定重返她酷愛的戲曲舞臺。這次的復出,讓她遇見了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杜月笙。
1936年,孟小冬應杜月笙的邀請為黃金大戲院揭幕剪彩,其后在此演出二十余日。因為她是杜月笙四夫人姚玉蘭的好友,演出期間理所當然地住在姚玉蘭處。杜月笙原本就喜歡孟小冬,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對孟小冬更加迷戀。
不久,日寇侵占了上海,杜月笙和姚玉蘭逃往香港,孟小冬暫回北平。在香港期間,杜月笙依然對孟小冬念念不忘。幾年后,回到上海的杜月笙馬上派專機將她接到上海。此前,孟小冬孤身獨居在北京,身體欠安,經常生病,因此臉帶煙容,十分消瘦。她到了上海后,杜月笙不僅沒有嫌棄她,反而高興得猶如捧到了一只鳳凰,還不露聲色地敬重與體恤她,這讓孟小冬感到數年來未曾有的溫暖,她那孤苦無依的心靈又找到了依托。感于杜月笙數年來的情深意重,加上姚玉蘭的一再撮合,孟小冬終于不顧名分,以身相許。
上海解放前夕,孟小冬隨杜月笙舉家遷居香港。后來,杜月笙想移居歐洲,要為身邊人置辦護照時,孟小冬輕聲說了一句:“我跟了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呀?”杜月笙當即一愣,隨后即宣布盡快與孟小冬成婚。至此,孟小冬苦苦追求的“名分”,終于如愿以償,正式做了大亨杜月笙的第五房夫人。
婚后一年,64歲的杜月笙去世。此后,傷心失落的孟小冬獨居香港,深居簡出,專心教授弟子。在香港獨居了16年,因親友均在臺灣,呼喚她前往團聚,孟小冬便由香港轉遷到臺北定居。
1977年5月,孟小冬因肺氣腫和心臟病并發癥去世。一個傳奇女子的一生就此戛然而止,戲劇史上光輝的一頁就這樣地翻過去了。
孟小冬,這個本該屬于舞臺的女性,真正屬于舞臺的時光短得讓人嘆息,歷經滄桑的命運更讓人扼腕。對于沒有經歷過那個紛爭時代和沒有感受過那些悲歡離合的人而言,孟小冬的傳奇永遠值得在情感世界里回味。但是,當她的時代過去之后,我們只有在偶爾聽到黑膠老唱片里那蒼涼的唱腔時,才會想起那個特立獨行的名伶,她曾經是一位雍容華貴的絕代佳人,同時又是一名歷盡辛酸的薄命女子。
《摩登時代》一書中是這樣解釋這位傳奇女子的:“出現了上海著名女老生先嫁梅蘭芳,離婚后又下嫁杜月笙這樣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對于這個新聞背后的這樣一個女子,世人無論給她什么樣的評價,都已經超過了她自身的意義。畢竟,在浮華如夢的20世紀30年代的大上海,她的確曾存在過,而且留下了自己的驚鴻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