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為了自尊而保留我的婚姻

口述：秦 麗

秦麗：34歲，出納。

秦麗穿著完全不入時的毛衣，面色灰暗，形容憔悴。她的聲音卻特別好聽，如果光聽她的聲音，很多人會迷上她。

我愛上前途不定的他

丈夫已經近兩個月沒有回家了，但他天天會給我發短信，短信的內容大同小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提出：離婚吧。離婚之后，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不離的話，你保留的不過是名分，既得不到我的錢也得不到我的人，何苦？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是如今這樣的日子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日子好過了，他卻覺得與我在一起過不下去了呢？我們的物質生活從來不曾這么豐裕過。捫心自問，我實在無法從我身上找到原因。他落難的時候我收留他，毫無保留地把一切能夠給予的東西都給予他了；他奮斗的時候，我在旁邊鼓勵他支持他，從來不曾嘲笑過他挖苦過他；他成功的時候，我也從來不提過分的無理的要求，我只是靜靜地欣賞他。我完全不知道我錯在哪里了，除了責怪他沒有良心，怪我的命運不佳，我實在沒有辦法從我自己身上去找原因。

結婚十年，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愛他。結婚多年，再談那個愛字仿佛也有點肉麻。我不同意離婚，也與純粹的愛情無關。結婚多年，再激烈的愛情也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親情。我不會牽腸掛肚地想念他，但是他晚上如果不回來，我就會睡不著。我也并不是因為愛被掠奪了而感到傷心，而是覺得我的主權受到了嚴重的侵犯，我不同意離婚，不僅是為了捍衛婚姻，也是捍衛我的主權。

十年前我們相識的時候，我是養尊處優的主任的女兒，他是科室里的外地研究生。他來這里讀書是屬于單位委培的，按照與原單位的合同，他念完碩士還要回到原來的單位去。

雖然他為人正派、相貌堂堂，但女孩子們都只愿意同他開開玩笑，還真的沒有人會去愛他。他的家在西南，是一個所謂窮山惡水的省份，他的單位所在地是當地的省會城市，但在我看來那也是一個頗為貧窮與落后的地方。那里是第五代導演們創作的源泉，我們可以在電影里欣賞那里的自然風貌和人情世故，可是，要去那里生活，簡直不可思議。

我們單位的女孩子大多受過高等教育，即使普通的工作人員也懶得搭理注定要回去的他。他的相貌、才氣和聰敏在本地女孩子們眼里是——可惜了。

只有我接住了他拋過來的繡球。當時，人人笑我傻。單位里追求我的男孩子甚至恨上他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當時的勇氣，我想，大約是愛情給我的勇氣吧。他給我的感覺與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同。他輕輕地碰我一下，我會有觸電的感覺。那種感覺，這一輩子只有他，十多年前的他曾經給過我。而且，同我周圍那些油嘴滑舌的男生比起來他顯得正派、有內涵。

我們過著安定的小日子

父母起初反對過我們的交往，但在見過他之后，父母就決定幫助我們而不是阻撓我們。

家境的相對優越和父母的縱容，讓我成了一個沒什么心機的簡單的人。他讀書期間，每個月只有幾百塊錢的生活費，用錢很吃緊。我們很少出去吃飯，即使約會要花錢的話，我也搶在他前面付錢。怕這樣的事情多了，他會覺得很沒面子，我就盡量不出去，帶了吃的東西陪他在宿舍里看書。有時候，看到他為了買參考書和一些生活用品也感到拮據，我覺得特別心疼。戀愛半年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工資卡交給他了。

我說，以后約會你買單，你每個月發給我零用錢就可以了。他略略推辭了一下，也就把我的卡放到皮夾里去了。我從來沒有缺過錢，也不覺得錢有多么重要。那時候我們單位正式員工的福利特別好，上班有制服，生活用品從沐浴液、洗發露到婦女用品都發，除了和他一起看看電影吃吃飯，我還真沒什么開銷，所以把工資卡交給他我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每次由他來買單，我甚至產生了一種依賴感和幸福感。

他畢業之后，通過我父母多方的努力，他解除了同原來單位的委培關系，留在了本地。我們結婚了。結婚之后，他的事業一路非常順利，沒幾年就成為科室的骨干成員。人人都夸我當年投資了一只潛力股。他是一個懂得感恩的男人，他對我的家人和我都非常好。每次單位發了東西，他一定會給我的父母送去；每天晚上，只要有時間他也會陪我出去散步。有幾次遇到我們單位的同事，他們笑我們都老夫老妻還手牽手，那么親熱。是的，那個時候，我們真的是挺好的，即使在附近買一張報紙，他也愿意陪我去。有時候覺得，就這樣把日子過到老也是一種幸福呢。多年來，我習慣了供給制，單位給我發生活用品，他給我發零用錢。那些年，他一直很顧家的，每個周末都帶著我和兒子去超市，把一周的用品都買齊了。事實是，我是一個懶得管賬的人，我覺得這樣的供給制挺好的。

但當我真正缺錢的時候，我向他討回我的工資卡卻費了很大的周折。當時，為了顧全他，我換了一份輕松一點的工作。工作輕松了，福利差了，收入也減少了。福利差了之后，我就不得不少花錢了。可是，我口袋里有時候還真的一分錢沒有。

單位里的女同事知道我們家的經濟分配情況之后，大吃一驚，沒有人覺得我是一個幸福的女人，都覺得我是一個大傻瓜。我回家訴說我的苦衷，他卻回我說：怎么，預備分手呀，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為了取回我的工資卡，我們第一次冷戰了一個月。

當卡回到我手里的時候，里面是空的。他說工資他都取出來存了定期。

又一個女人預備成為他成功的臺階

去年，他們單位成立了一個分公司，由他負責籌備。我們一家來到了上海。

我找了一份比較閑散的工作，而他卻忙得昏天黑地。

不知不覺地，我們的生活就開始發生變化了。過去，再忙也不可能忙到不回家；現在他經常出差，經常不回家。過去，他是十分依賴我的，單位里無論什么事情我都是他的第一聽眾；現在，他與別人在電話里有說不完的話，與我卻沒什么話可以說了。他把卡都還給我了，還給我足夠的零花錢，但這個過去我覺得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卻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我們不再有話說，我們不再肌膚相親。過去我們經常一起看電視劇，那些電視劇在如今的他看來是如此地淺薄和無聊。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一起選購的皮包、外套、風衣被他扔到一邊，讓我有空處理掉。他換了一身我完全說不出牌子的行頭，平心而論，他穿著那些衣服還真是很有氣派的，但那個很有氣派的人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他根本忘了這個家，錢夠了，他再也不會為了我的工資卡與我發生爭執了，家里的用具也越來越奢華，可是，我怎么一點也感受不到生活的趣味呢？我懷念那些在老家的日子，生活樸素時間充裕，我們有交流有情感。

我一直希望有機會同他好好談一談，卻在某一天下班回家之后，發現屬于他的衣物都被拿走了。他給我留了一張字條：我決定與你離婚，這個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兒子的贍養費我也會根據我的經濟能力支付的，請你同意我的要求，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一套房子，兒子贍養費和他那聲冷酷的感激，難道就是我全部的補償？他公司的業務，我完全不熟悉；我的手機里也沒有他公司同事的電話；家里的銀行賬戶里究竟有多少錢，我完全不知道。都說傻人有傻福，我的寬容、信任和——傻，并沒有為我帶來什么福氣啊。

我打他的手機，他不接。他給我發來一條消息：請你放過我吧，我與你在一起實在是沒有感情了。

不久，我接到了婆婆的電話。這個靠了兒子終于在一個江南小城安家的老人有一度非常地驕傲，經常指責我不會帶孩子不會做家務，仿佛他兒子娶了我是莫大的委屈。她不知道，沒有我，她的兒子將繼續回到家鄉去，她養老的地方也絕不會是這個富饒的江南水鄉。那天，婆婆在電話里的口氣非常和氣，我完全不知道一個看起來土頭土腦的老太太哪里來這樣的人生智慧，她說：我知道，你對他的好，我們全家都對不起你。你呀，你就送佛到西天，好事做到底吧。

那天我才知道事情的緣由。他在外頭有了女朋友。那個女人出身優裕，她的父親很有一點財力。她愛上了他，并且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就等我這里發放通行證了。忽然之間，我覺得一切好荒唐好可笑。這個看起來平常厚道的男人就這樣一步一步把一個個單純的女人變成成功的臺階。

我不想離婚，不是為了情感，是為了尊嚴。請你們告訴我，我應該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