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戰場在水下

這是一次例行的潛水逃生訓練，隊列中幾名女科技干部特別引人注目：高級工程師衛愛平在教練員幫助下穿上潛水服。這種上下連體的特種服裝，重約20公斤，穿上它，整個人像被夾板夾著一樣。衛愛平僵硬地挪到潛水池。因為身體瘦小，潛水服里有不少空氣，她看上去像懸浮在水里的棉球。衛愛平熟練地擠掉空氣，向教練員比畫著要了兩塊沉重的鉛塊，身體才慢慢往下沉。

一團黑影在蕩漾的水紋下逐漸隱去。衛愛平將要穿越的，是一條冰涼、黑暗、狹長的深水道，讓人倍覺恐懼。20分鐘后，衛愛平探出頭來。她卸掉潛水服，臉漲得通紅，急促地喘粗氣。接下來，她的同事們將要進行相同的訓練，她們依次是：劉艷超、趙國艷、鄒青、姜素萍、葛萍……

她們都來自海軍某試驗區的一個研究所，是海防新型武器試驗的專家，是我國唯一一個隨潛艇執行試驗任務的女性群體。為便于應對不測，她們必須通過潛水逃生訓練這一關。

刻骨銘心的第一次

高級工程師姜素萍記憶猶新的是第一次上核潛艇。

1986年，姜素萍帶著課題在北京攻關。一天，研究所領導著鄭重找她談話：潛艇上要增加幾個崗位，你做好隨時出海執行試驗任務的準備。

那時，由于認識上的誤區，有關核傷害人體的傳聞不絕于耳。姜素萍和別人一樣，內心多少也有些恐懼。令人意外的是，姜素萍爽快地答應了。她說：“我的崗位在潛艇，我就應該服從需要上潛艇。”

畢竟是第一次接近核啊，姜素萍一進入潛艇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總覺得銅墻鐵壁包裹的空間里，有無數射線從四面八方向自己射來，令她渾身不自在。那次出海，真可謂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出海歸來，姜素萍回到單位，她第一時間換掉工作服，一遍又一遍擦肥皂、洗手，恨不能洗掉一層皮才甘心。后來，上潛艇次數多了，那些傳聞不攻自破。她總是將切身經歷講給新上艇的同事，幫助別人減少恐慌。

激動、喜悅、緊張，是研究室主任趙國艷第一次上潛艇的感受。1995年11月4日，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首次出海執行試驗任務。

出海前一天晚上，她一會兒翻翻工作包，看看有沒有落下東西，一會兒又打開筆記本，不停重復著默寫工作流程。不知是興奮還是緊張，那一夜，她輾轉反側，幾乎沒有睡實過。據說艇上缺氧容易發困，她事先準備了用來提神的辣白菜，第二天一早就揣著包上路了。

這次出海，只有趙國艷一名女同志，她負責4臺記錄器的測試準備工作。在岸上，她按照操作要領，不知反復訓練了多少遍，可謂技術嫻熟。然而上了潛艇，她控制不住地緊張起來，手陣陣發緊。

導彈發射進入倒計時!緊張的戰斗氛圍，讓趙國艷找回了感覺，所有操作一氣呵成，漂亮地完成了任務。

相比之下，工程師葛萍第一次上潛艇還真遇到了麻煩。葛萍1998年大學畢業，第二年，她就出海執行任務。那次，她負責的某測量系統受到異常干擾，出現了多個故障現象，使試驗任務一時受阻。這位哈爾濱工程大學計算機專業的高才生果然厲害，大膽指出是計算機硬件在惡劣環境條件下的電磁兼容問題，提出了解決方案，試驗取得了圓滿成功。

艱苦沒有讓女人走開

去年冬天，劉艷超、衛愛平、鄒青、趙國艷4人，在出海執行任務的前一天晚上，相約到駐地一家飯店共聚晚餐。她們已經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出海前，大家一定要聚一次，共同舉杯壯行。

潛艇工作環境特殊，沒有女同志崗位，唯獨試驗時例外。因為工作環境艱苦，這里的女科技干部注定要付出更多的艱辛。

艇上沒有女廁所，上艇的女同志都面臨如廁的難題。麻煩，逼著她們采取近乎殘忍的辦法：早晨起床就不喝水和稀飯，在艇上午餐，連湯水也不碰，實在口渴難耐，就喝一小口水潤潤嗓子；有的出海前還偷偷吃幾片止瀉藥。

潛艇空間密閉，長時間潛航，氧氣比正常情況要少。患有貧血病的衛愛平，對氧氣的依賴比一般人要多。她的血色素為正常值的一半，如果在缺氧環境中工作超過一定時間，就會出現渾身乏力、頭疼頻繁等癥狀。

衛愛平既是水下試驗技術測試組織者，又擔負潛艇導彈長技術保駕工作，崗位重要。身體不舒服，她從未向領導請過假，對付頭疼唯一的辦法就是經常吃止痛片。剛開始吃兩片就管用，時間長了，身體產生了抗藥性，她不得不增加劑量，最多時，竟然一次性服用7片!

有一段時間，因為某型潛射導彈試驗需要，衛愛平連續加班，巨大的壓力和高強度任務，使她的身體出現功能性紊亂，流血不止。手術后，她只休息了半天，就把一周工作計劃全部列上，并寫下八個字警醒自己：任務繁重，休息不得。這位十七大代表，親手發射導彈20枚，隨潛艇出海130余次，是我國發射導彈最多、出海次數最多的女性。

碧海深處的輝煌

某型導彈試驗，海況惡劣。指揮員下達“發射”命令后，操作手連按幾下按鈕，導彈都沒有點火!

導彈發射進入非正常狀態，現場沉寂得連心跳都能聽見。為保證數據記錄設備有足夠的內存，大家陸續將記錄功能關閉。

姜素萍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她的手緊貼著復位按鈕，靜靜地等待著。兩三分鐘后，導彈出人意料地點火發射!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姜素萍本能地按下復位按鈕，啟動了數據記錄程序。

這次試驗，姜素萍完整地將水下遙測數據記錄下來，避免了一次重大損失。

人們常用“試驗品”來形容技術狀態還沒有固化的產品。女科技干部們每次出海執行任務，都和其他參試人員一樣，與“試驗品”打交道，每次出海，都是考驗。

某新型導彈試驗，潛艇潛航在預定的深度。“一分鐘準備!”導彈發射進入倒計時。在這緊要關頭，突然，艙內“嘭”地一聲響。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到油霧噴射著撲面而來!

參試人員紛紛往上艙撤離。衛愛平也想離開，可是，她的耳畔響起領導出海前嚴厲的要求：“未經批準，不準擅離崗位。”艙內被濃濃的油霧籠罩，衛愛平摸到手電筒，一直堅守崗位。她按照應急預案，隨時等待后續命令。

“小衛，趕快上來!”研究室主任從艙口沖她大喊。接到命令后，衛愛平這才按程序將設備斷電，順著舷梯往上一層艙室轉移。原來，這是潛艇油管意外損壞。損管隊迅速控制住險情。衛愛平再次下到戰位檢查，主管的設備狀態全部完好。試驗被短暫中止后，大家重新進入試驗程序，保證了導彈順利發射。

高級工程師鄒青從事遙測專業，負責測量導彈發射瞬間的數百個參數，責任重大。她的崗位，緊挨著導彈發射筒。據說，導彈發射瞬間，能產生N個大氣壓，震動很大。潛射導彈在陸上模擬發射時，測量崗位離發射筒至少100米遠。平常連放鞭炮都能嚇一跳的鄒青，出海試驗，不得不與導彈零距離“親密接觸”，背靠導彈發射筒。

某型導彈第一次艇上發射。這次試驗，鄒青和其他參試人員一樣，都沒有帶防護設備。導彈發射進入最后10分鐘，鄒青全神貫注地按程序操作。“發射!”導彈轟然而出，大家分明感到劇烈的震動，像置身強地震一般。

短暫的慌亂沒有打亂測試程序，試驗數據全部獲得。那次恐懼記憶猶新。現在出海次數多了，鄒青不再像第一次那樣不知所措，她早已習慣了這種工作環境。

高級工程師鄒青的丈夫也經常出海，為安全起見，組織上特意不安排她上潛艇。她三番五次找領導，終于讓領導松了口。

在執行某項任務時，鄒青的兒子進入高考前的沖刺階段。那段時間，夫妻倆出入潛艇，早出晚歸。為督促兒子準時起床，趕上去往學校的公交車，鄒青想了個辦法，將家里3個鬧鐘依次間隔兩分鐘定好鬧鈴，放在兒子的床頭……

在父母眼里，女兒再大也是孩子。為支持女兒上潛艇，趙國艷80多歲的父親專門趕來幫她打理家務。每次執行重大試驗任務歸來，擅長書法的父親總要潑墨寫一幅字畫，作為禮物送給女兒。趙國艷精心裱好10幅書法作品掛在家里，以此激勵自己。

責任編輯 羅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