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奧地利科學家在一次埃及考古中發現,第21王朝(公元前1080年前后)的一具木乃伊頭上看塊殘錦,經證實這是一塊來自中國四川的蜀錦。這一發現令人對四川與國際世界的交往歷程、交往程度充滿遐想
從成都發達的絲織史,我們能感受到絲綢那典麗的歷史肌理,它溫軟時緞面滑向海內,滑向海外,作為川派文化的標記之物,它沿著山高水長的南絲路,被堅韌的馬背馱向天涯的盡頭。
華麗的川派絲綢滑向昨日
作為南絲路的起點,崇麗的成都是一座絲綢之城,它的別稱叫錦官城,它的母親河叫錦江,它的著名街道叫錦里。在彌散著絲綢暗香的送仙橋蜀江錦院,我們采訪了2007年6月被文化部授予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傳承人”稱號的劉展曦師傅。劉師傅的工作室在蜀江錦院二樓,窗外是一池碧水,一樹火紅的石榴花探上來,幾乎依上了窗欞。身材瘦小的劉師傅站在窗前指著繃子對我說,他正在結本,在蜀錦織造中,“挑花結本”是最重要的一道工藝。劉師傅干蜀錦這一行已60余年了,他爺爺那一輩就開始織錦了,解放后成立蜀錦廠,他父親是蜀錦廠操作花樓織機的錦工。1958年,13歲時,劉展曦進了蜀錦廠,學習蜀錦織造的關鍵工藝“挑花結本”,他告訴我們:“文革前,蜀錦廠的花樓織機就已經出現了半機械化和機械化。從發展的角度來看,學習西方的先進技術,能改善我們傳統的東西,但有一點要堅持,就是在學習時要保留傳統,保留我們傳統的技藝。蜀錦屬于編織工藝,而機器生產的現代化的數碼織品,不是織錦,只是絲織化產品,這種織品的組織結構是一個變化組織,不是緯顯花,所以始終達不到錦緞的效果。因此,不管是從保持蜀錦的品質來看,還是從保留傳統技藝來看,花樓織機手工織錦這個工藝都是有保留、傳承價值的。”
也許正是基于要保留這種傳統技藝吧,當蜀錦廠改制后墜入蕭條后,劉師傅和原蜀錦廠的6位老藝人接受了蜀江錦院的邀請,再次回到了蜀錦織造的世界。這些老藝人當時最小的60多歲,最大的已經80多歲,都是1949年前就開始學技習藝的。不過,畢竟歲月不饒人,如今依舊還在繼續做的,就只有劉晨曦師傅了。
蜀錦工藝分為兩個大的部分,一是挑花結本,一是花樓織機的織造,雖然自幼便與織機相伴,但劉師傅結緣更深的還是“挑花結本”。 為了學好“挑花結本”,劉師傅費盡了功夫,他近年來既仿照宋代紋樣翻制了八搭暈、燈籠、云龍等傳統紋樣,又仿唐代蜀江錦風格制作出了方方錦,并創新設計出了太陽神鳥(用蜀錦傳統的“方方錦”來襯托太陽神鳥)等多種新紋樣。
交談過程中,劉師傅打開抽屜,取出幾張他設計的紋樣。有龍、鳳、麒麟、牡丹、太陽神鳥等,這些紋樣或傳統,或創新,色彩鮮亮,讓人不難想象出它們織出來后的華美效果。他告訴我們,蜀錦以用料考究、工藝復雜、紋樣華美著稱,現在我們所見的比較有代表性的紋樣,有燈籠、八搭暈、落花流水等。這些紋樣大多是宋代以后的紋樣,宋代以前的,因為四川空氣很潮濕,保留下來的蜀錦不多,所以更多的只能從古書典籍中的描述去了解。
事實上,作為中國四大名錦之一的蜀錦有著極為久遠深厚的歷史,有可能四川就是絲綢的發源地,傳說中蠶桑絲織的發明者嫘祖即是四川鹽亭人(一說為河南西平人), 川人的絲織業可上溯古蜀國時代。戰國秦惠王時,蜀地就以布帛的豐饒聞名于諸侯。到了漢代,巴蜀更是“絲綿布帛之饒,衣覆天下”,蜀錦暢銷全國,當時各地的錦,以“成都獨稱妙”。三國時期,蜀漢政權大力提倡種桑養蠶,以蜀錦作為軍費來源,以致成都出現了“百室離房,機杼相和”的壯觀場面。為了更好地管理蜀錦生產,蜀漢政權設了“錦官”之職,專門來管理蜀錦的生產。唐代時,蜀錦冠絕一時,成都為武則天的女兒安樂公主定制的單絲碧羅籠裙,用細如發絲的金線縷為花鳥, “飄似云煙,燦若朝霞”,令當時人嘆服,稱其為“妖服”。 宋代時,朝廷在四川成立了“成都錦院”,曾一度用蜀錦來換取西南各地的戰馬。清代后期,清政府將江寧織造府從南京遷到成都,蜀地的機坊迅速發展到400余家,這一時期生產的“方方”、 “雨絲”、 “月華三閃”等名品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工藝,錦史上謂之“明清三絕”。
從成都發達的絲織史,我們能感受到絲綢那典麗的歷史肌理,它溫軟的緞面滑向海內,滑向海外。作為川派文化的標記之物,它沿著山高水長的南絲路,被堅韌的馬背馱向天涯的盡頭。
絲綢微妙地改變西方
公元前114年(漢武帝元鼎三年),蓬勃的漢風吹向西北。這年,一個挑開東方和西方間鐵幕的人在長安去世了,他是代表漢王朝訪問遙遠的烏孫國歸來一年的博望侯張騫,當時,他剛被提升為位列九卿的大行令。這個雄健的陜南漢子曾在今天的阿富汗一帶(大夏國)看到產自四川的邛竹杖、蜀布,驚奇之余他了解到這些東西是從身毒國(今印度)流通過來的。根據印度學專家雅各比的考證:公元前4世紀時,印度孔雀王朝的國王旃陀羅笈多時期,當時來自中國的絲綢已販運至印度;絲綢在當時的印度除了做衣服外,還用作帝王的旌旗,絲綢是運八印度的貨物中首屈一指的暢銷物。雅各比說的這些絲綢,極有可能產自四川,沿著南絲路上的“蜀身毒道”運了過去。印度古代著名的史詩《摩訶婆羅多》里有對中國絲的記載,古老的梵文中已出現不少與絲有關的字,可見中國絲對古代印度之影響。
作為南絲綢之路的象征性物品,美麗光潔的絲綢盡顯舊時代的傳奇。我們今天在雅典衛城巴臺農神廟的女神像身上,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博物館收藏的酒神巴克科斯的女祭司像上,可以看到古希臘古羅馬時代飄逸動人的絲綢衣裝。公元前一世紀時,著名的埃及艷后克利奧巴特拉曾穿著當時尚罕見的艷麗綢衣在公眾前顯耀自己無與倫比的華貴。古羅馬人把中國稱作“賽里斯”(seres),即絲國之意。公元1世紀前后,性喜奢華的羅馬人開始狂熱地迷戀從帕提亞人手中轉手取得的中國絲綢,這優雅的異國情調引發了一場時尚革命。普林尼曾挖苦被絲綢搞得神魂顛倒的羅馬貴婦階層說:“這完全是為了能在一種透明的薄紗下賣弄媚態風騷。”當愷撇身著絲綢長袍出現在劇場里,朦朧的燭光將紅色的袍子映成夢幻的紫色,全場觀眾尖叫著沸騰起來,他們被凱撒身上恍若天物的美麗綢衣驚呆了。在古羅馬市場上,絲綢價格一度上揚至每磅約12兩黃金的天價,造成羅馬帝國黃金大量外流,迫使元老院斷然制定法令禁止人們穿絲衣,理由是穿戴絲織品很不道德: “絲綢衣服如果不能遮掩人的軀體,也不能令人顯得莊重,這也能叫做衣服……少女們沒有注意到她們放浪的舉止,以至于成年人可以透過她身上輕薄的絲衣看到她的身軀。” 但這一舉措并沒能阻擋貴族階層對絲綢的狂熱欲望。
古羅馬人相信來自神秘東方的絲綢是從樹上摘下來的,取自某種樹葉上的柔軟絨毛,“賽利斯人(中國人)從他們的樹林中獲取這種絲品而聞名于世。他們將從樹上摘下的絲浸泡在水中,再將白色的樹葉一一梳落。”公元2世紀時,一個叫寶撒尼亞斯的羅馬人斷言絲綢是由一種大爬蟲織成的,同蜘蛛結網是用樣原理,但這具體是一種什么樣的大爬蟲,他卻想象不出來。
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時代,為了擺脫波斯人高價壟斷經營中國絲綢的局面,請與安息國鄰近的突厥可汗派使者調解,不料波斯王不但不聽調解,還毒殺了使臣,矛盾被激化后,東羅馬聯合突厥可汗于公元571年攻伐波斯,戰爭長達20年之久,未分勝負。這就是西方歷史上著名的“絲綢之戰”。
據有關資料,由于和波斯斷絕了關系,東羅馬境內價格飛漲,絲織加工業幾乎陷于停頓,查士丁尼急壞了,幾個剛好在君士坦丁堡的印度僧人便來到王宮向查士丁尼說,我們在中國住過很久,曾用心研究過這種蠶蟲的繁殖飼養方法。將信將疑的查士丁尼答應事成之后給予重賞,幾個印度僧人于是再次前往中國將蠶桑種子和養殖技術偷偷帶回到君士坦丁堡,歐洲各國的養蠶業從此由東羅馬逐漸傳播開來。也有人認為,絲綢制造技術被中國政府視作高度機密,長期以來禁止透露給外國人,東羅馬查士丁尼時期,幾個東正教教徒將蠶種和桑籽藏在竹杖內偷偷帶到了君士坦丁堡,絲綢的秘密終于被西方人所破解。公元12世紀十字軍東征時,南意大利王羅哲兒2世從中東俘虜了兩千名絲織工人,把他們帶回意大利去養蠶、繅絲、織綢,意大利的絲綢技術從此獲得迅猛發展,并成為歐洲絲綢工業的中心。
從中國流出的絲綢,微妙地改變了西方。古道,騾隊,大江,雪山,南絲綢之路與著名的北絲綢之路一樣,是秘境也是母地,是文化的苦旅之地,是亞歐大陸璀璨的人文谷屯。從文化史的角度上,這兩條史上著名的國際商道也可被稱作“亞歐大陸橋”,它讓人不禁想起溝通歐亞兩洲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大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罕·帕慕克曾無數次在家鄉伊斯坦布爾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大橋上駐足沉思:這座橫跨兩大洲的橋梁是歐洲和亞洲兩大文化板塊之間關系的縮影——它溝通兩者,但溝通本身表現為反復的、長期的沖突,這種沖突同時是不同文化傳統交融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