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哈拉(Manohara),是尼泊爾首府加德滿都城邊的一條小河。河水不豐,在當地卻很有名,河畔有一個無名的貧民聚居村落,距加德滿都8公里,海拔約1300米。當地人說,這個村落里的村民大都來自尼泊爾東部山區和靠印度邊界地區的受災難民。在此居住時間最長的已有15年,現在每年還有新的流浪難民加入。他們來自四面八方,通常是十幾家或七、八家同鄉人結伴成伙,相互照應,共同對外。這個地方原本是政府荒蕪的一片公地,流浪到這里的百姓把它作為了棲身之所。年復一年,就自然形成了村落。如今,這個村落已有3D0多戶人家,2000多人。
這里實際上就是城市邊上的一塊荒地,流浪來此的人就聚居其間,弄了一些鐵皮或氈子搭起房子,有些聚落時間短的使用的是帳篷,那種羊毛帳篷。簡易房子之間,有所小學校,我不清楚是政府幫著辦的還是當地人為了管理這些人集資修的,反正有些娃娃就在這個學校讀書,我去過里面,有一個老師在教這些窮學生。
村民們靠做苦力、打短工、撿破爛、擺地攤維持生活,延續生命。從2008年初開始,有很多人家開始修圈養豬,賣給肉販每頭豬可收入約250元人民幣(1元人民幣兌換9—10元尼泊爾盧比)。
在我看來,這個流浪部落是一個“野地”,成員們生活在有低級社會組織結構的場域里。作為野地人的重要需求就是活著,自然帶給他們的,是通過艱辛勞作獲得的一種溫飽。他們離城市很近,要享受全球化帶來的產品,但是全球化的資本和信息沒有真正進入,沒有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生活。他們沒有互聯網,有電視但很少。他們要用電飯煲、電飯鍋等工業產品,但在生活中所占的份額極少。全球化的浪潮尚未把他們裹挾進去,實際上他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全球化。這個聚落的人是不生根的,是無根的,他們是由流民形成的流浪部落,讓我想起了以前風靡中國的印度老電影《流浪者》。
由于語言完全不同,即便有翻譯,我也很難對這里的有些東西進行深入把握,但是通過細微的日常生活,能懂得居民們的狀態,有時通過行為表情、態度就能感受到他對你的反映,這是心靈的傾訴和溝通。嚴格講來,我覺得這片“野地”的人群追求的不是高深的精神,而是簡單的精神——這些為溫飽而勞作的貧苦人群,沒有太多奢望,他們對外面的生活也不了解,但他們自有一套幸福指數較高的生活觀念。我來到這里,已不是用過去那種很獵奇的、很簡單的方式來看待他們的生活形態,而是懷了更深的內心思考,這種思考隱伏著一個當代中國城市人用一顆平等心去平靜地作一些精神性的比較,這個過程中我意識到自己的內在缺失了很多東西,中國的現代城市人缺失了很多東西。
我第一次進入這個村落是2007年1月,一個外來的陌生人突然出現在村子里,必然會引起村民的好奇和防備,拍照是不能進行的。我只能像一個游人般在村子里散漫的閑逛,東家瞧瞧,西家看看,見人就主動打招呼,雙手合十“那瑪思德”——我至今只會說這一句意為“你好”的尼泊爾問候語。我通過當地翻譯與他們聊天,想方設法接近他們,連續在村子里游蕩了3天,雖肩挎相機,卻不拍一張照片。直到第四天,我感覺到村民的好奇心在慢慢的消退,已不太在意我的存在,有的村民見我時還給我一個笑臉。當我確信已不會干擾他們的日常生活狀態時,我才開始試著把鏡頭轉向他們。當然首先要得到他們的認可和默許。此后兩年多的時間里,我去了6次,每次都會在村子里呆上十來天平靜地觀察他們的日常生活狀態。村子里的人們或許對我這個陌生人已不再好奇,或許是我和他們之間已比較熟悉,雖然語言不通,但彼此間能感覺到一種友好和尊重,因此,我通過翻譯對他們的采訪進行得還算順利。
為什么會選擇去拍國外的不熟悉的村落和人群?2006年底,我應約拍一個選題,使我有機會出入亞洲東南部和南部的很多個國家,時常會看到處在不同生存環境、不同社會背景、不同文化傳承的底層百姓的生存狀況,當把個人經驗與他們的生存境遇發生對接后,認為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選題。經過實地考察我選擇了尼泊爾的莫洛哈拉和柬埔寨的中季倫兩個村落中的百姓日常生活作為觀察對象,并與我長期關注的布拖村落的彝人日常生活進行比較,同時,將3個不同的發展中國家的底層百姓日常生活狀態及其境遇,置于當今世界全球化背景下來看待,從而思考關于權力與資本、環境與資源、欲望與幸福等人類自身的生存問題。
每次去莫洛哈拉,我都懷著謙卑之心。記得惠特曼說過:
“我毫不懷疑這個世界的崇高和美就蘊涵在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毫不懷疑在瑣事、昆蟲、凡人、奴隸、侏儒、莠草、廢棄的垃圾中有著遠比我想象的多得多的崇高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