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波羅：艷遇成都

1271年夏，涼爽的海風從亞德里亞海吹過來。就在這時，威尼斯青年馬可波羅跟隨父親尼古拉、叔父瑪竇踏上了前往遙遠中國的旅程。他也許不知道，人類歷史上濃重一筆的偉大壯行始于他的腳下。

成都府的廊橋、錦江、蜀布

馬可波羅前往西南是在他先前作了江南之旅之后，所循道路也是習以為常的：河北涿州、山西太原、陜西西安，接下來折往西南，過關中，翻越秦嶺，經廣元到成都。馬可波羅稱，從廣元出發，騎馬向南行20日抵達成都府。

馬可波羅的行走路線實際上暗含了蒙古從三面包抄消滅南宋的戰略意圖。此時，蒙古已經奪取北起漢中，南抵印支半島的長條狀地域，這一地帶的東面仍是馬可波羅所稱的“蠻子”——顯然來自于蒙古人對南方漢族政權的蔑稱。所以，波羅稱成都府“與蠻子邊境為鄰”。由于侵略戰爭的蹂躪，波羅所見到的成都，其整個城市水平已不復往昔。宋史記載，淳熙二年，成都府路“戶二百五十八萬，口七百四十二萬”，到了元代至元二十七年，“戶三萬二千九百一十二，口二十一萬五千八百八十八”。雖然如此，優越的自然資源和深厚的傳統人文底蘊，使得成都很快就從廢墟中恢復過來，波羅仍可領略宋代成都的流風余韻。

這一點， “聰明的波羅”當然也從他的眾多蒙古或者漢人朋友那里聞知了。 “成都府，昔是強大城市，歷載富強國王多人為主者垂二千年矣。”從古蜀國到歷代的割據政權，乃至封疆大吏，在四川掌握權力，的確意味著富強。

對于錦江，馬可波羅這樣描述： “有一大川，經此大城(成都)。川中多魚，川流甚深，廣半里，長延至于海洋，其距離有八十日或百日程，其名曰江水。水上船舶甚眾，未聞未見者，必不信其有之也。商人運載商貨往來上下游，世界之人無有能想象其盛者。此川之寬，不類河流，竟似一海。”關于“海”的比喻，往往會引起質疑， “必不信其有之”，這樣的形容過于夸張，但在馬可波羅行記的另外一個版本中，我們可以見到如下描述： “有不少重要川流，來自遠方山中，流經此城周圍，且常穿過城內。諸川有寬至半里者，其他僅寬二百步，然諸川水皆深……諸川離此城后，匯而為一大川，其名曰江。”在行文中，我們可以找到位于成都平原西部的岷山，流經成都的兩條河流，即今天的府河、南河與眾多細小的支流。

馬可波羅注意到了錦江上美妙絕倫的橋。“城內川上有一大橋，用石建筑，寬八步，長半里。橋上兩旁，列有大理石柱，上承橋頂。蓋自此端達彼端，有一木質橋頂，甚堅，繪畫顏色鮮明。”值得注意的是，馬可波羅行記另一版本說， “橋長視川之寬狹為度”，可見錦江上的橋為數不少，而橋頂“飾紅色，覆以瓦”，據此分析，該橋應是一座廊梳有可能是萬里橋，因為成都的這座大橋早先就是一座廊橋。錦江之盛，除了大量的游玩民船、漁船，還有來自各地的貿易船。據說，錦江邊的水井坊在元代興盛，貿酒船只造成了沿岸繁榮的商業。除了酒，成都的大宗貿易當然是紡織品。在波羅眼里，城市的商人還把生意做到了廊橋上。 “橋上有房屋不少，商賈工匠列肆執藝于其中。橋上尚有大汗征稅之所，每日稅收不下精金千兩。”商業為蒙古皇帝帶來了巨額的收入。

馬可波羅幾乎帶著激動描述了成都紡織業的繁榮， “彼等恃工業為活，蓋其紡織美麗cendaux，及其它布，且在成都府城紡織也!”也許，cendaux就是蜀錦或者蜀布的發音吧。

南絲路的野獸與藏獒

除了成都平原，欲想穿行整個西南地區，必須面臨高峻的大山、極深的河谷和瘴癘彌漫的原始森林。可以確定的是，由于受到忽必烈的寵信，馬可波羅前往云南并非一個人，而是一個包括武裝人員在內的團隊。關于西南的旅行，馬可波羅在行記中，幾乎每處都會向人們描述野獸之害以及應對之道。

在土番州，猛獸之患尤其明顯。很顯然，馬可波羅說的土番州應該是今天的雅安，至遠不過打箭爐(康定)。《讀史方輿紀要》記載，雅州元“初屬嘉定路，尋屬吐蕃等處宣慰司”，也就是說，在行政區劃上，屬于土番，馬可波羅故有此判斷。波羅行經此地，發現熊、虎等大型猛獸特別多，于是當地人使用一種特別的辦法驅逐。“其中頗有大竹，粗有三掌，高至十五步……商賈旅人行經此地者，于夜間習伐此竹燃火，蓋火燃之后，爆炸之聲甚大，獅熊及其他野獸聞知驚走，不敢近火。”對于這種竹子，波羅做了進一步夸張的描述，表示燃燒這種竹子爆炸發出的響聲，夜間能聲聞十里，如果有人預先不知道這種事情而初次聽聞，很容易驚恐致死。馬匹也是，如果初次聽到這種恐怖的爆炸聲，將會脫韁而逃，后果是商賈損失財產。燃燒時該怎么辦呢?波羅繼續說，可以將衣服撈起來將頭蒙住，慢慢就會習慣；至于馬，主人須將其四蹄綁緊，蒙上它的頭，這樣經歷幾遭，馬匹也會安然以對。

雅安地區高山茂林，氣候溫濕，盛產竹子，這點頗合馬可波羅之記錄，然而竹應該不可能像他描述的那般巨大。燃燒竹子發出的響聲也不至于如此駭人。可以推測，馬可波羅見到的應該是宋代已經使用的火銃。這種早期的火器，主體使用竹子，內填火藥，燃之當可發出巨響，且有一定的殺傷力。

在雅州，人們除了用火銃驅逐野獸，還使用一種體格龐大的犬——在行記中，馬可波羅第一次為人們留下了關于藏獒的記敘。他記錄道： “有無數番犬，身太如驢，善捕野獸。”這種犬比印度犬大兩倍，頭大毛長。

鹽、財寶、香料與貿易

在馬可波羅中國之行前兩三千年，成都平原已在使用貝殼與象牙。及至他在蜀身毒道(四川一印度道)上行走，不少地方仍在使用從遙遠的南方海洋運來的貝殼、香料和其他印度產品。

與這里由戰爭帶來的虎息一樣，馬可波羅驚詫于這一地域豐富的金礦資源。在建都州(今天的西昌越西范圍內)，“河中有金沙甚饒”。土番(雅安地區)的川湖中也有金沙。前者實際上就是著名的揚子江上游——金沙江，江及附近山中，金很易采。對此，《元史·本紀》記載：“建都地多產金，可置冶，令旁近民煉之以輸官。”其中又以曲靖產金最多。由于多金，很多外地商人便來貿易。在永昌(今之保山)以南，馬可波羅見到一個大市集，市集“每星期開市三次，以其金易銀。蓋彼等有金甚饒，每精金一兩，易純銀五兩；銀價既高，所以各地商人攜銀來此易金而獲大利。”

在這條暗自繁榮的國際貿易通道上，類似的市集多不勝數。雖然那時包括敘州在內的漢族地區已經使用紙幣，但這類市集貿易使用的貨幣仍以金銀為主，通行的還有海貝，甚至鹽。海貝主要來自南方海洋地區，而流通于交趾(今天的越南北部)和尚屬內地的禿落蠻州，亦即現在的昭通。禿落蠻“有金甚饒，然使用海貝(班加剌、交趾、阿木等州亦習用海貝黃金)。其地商人甚富，而為大宗貿易。”在哈刺章(云南)，所用貨幣為海中所出之白貝，匯率大概是80貝換銀一兩，或者威尼斯錢兩枚。

數千年來，西南地區的食用鹽主要是巖鹽和井鹽。而井鹽的開采和貿易不僅為四川的自貢，邛崍等地帶來巨額的財賦，也為天然氣的發現和使用準備了條件。在緬甸的撣幫、在云南的有些地方，鹽已經超越了食用功能，成為貨幣。馬可波羅行至哈剌章州時，遇到了這不可思議的景象。

“其地有鹽井而取鹽于其中，其地之人皆恃此鹽為活，國王賴此鹽收入甚巨。”而在西昌，馬可波羅發現，這里使用的貨幣除了金條，小額則用鹽。“鹽幣”的鑄造程序，波羅也敘之甚詳：于鹽水中取鹽，用模范之，熱火烤干硬使平，蓋上君主的印記。

至于貿易的內容，除了絲綢、茶葉、鹽，還有各種香料、珠寶、馬匹和仆人。在雅州地界，波羅發現這里有土生的香料肉桂，還從印度輸入的珊瑚。珊瑚的價格非常昂貴，但是這里的居民樂意以珊瑚作為妻子的飾品。在西昌地界有一湖，該湖應該是著名的邛海，“內產珍珠”。同樣是這里，山中產一種玉，“極美而量頗多”。在云南，永昌的珍珠和會川的碧玉一樣出彩。

可以注意的是，在敘述貿易香料時，波羅屢屢提及麝香——這是中國重要的原產香料。也是在西昌，境內“有產麝之獸甚眾，所以出產麝香甚多”。此外，該州還出產丁香、生姜、肉桂和其他“吾國從來未見”的香料，其中葉類月桂、花白而小的香料，尤其令波羅著迷。

在馬可波羅行記中，我們可以判定印度商人的身影最起碼出現在了云南。印度人來此主要購買此地出產的良馬。而在緬甸，頻繁出現的印度商人貿易的重要內容則是奴婢，然后再將他們賣到中東和更遠的地方。馬可波羅為我們留下了非常多的珍貴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