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我不是天才

“戰必屈人之兵”的搏殺式，是古力慣有的棋風。也因此，他初出道就得了一個并不太雅的綽號“古大力”。曾有與他對局過的人描述。“騰騰殺氣撲面而來”。十八般兵器。這個重慶“崽兒”獨獨挑了大刀。入道十幾年。每每志在“屠大龍”。

一個孩子的圍棋情結

1980年代中期之后。整個中國都裹挾在“棋圣”聶衛平帶來的“圍棋潮”中。重慶小孩古力也順勢被棋迷父親古巨山拖著坐到紋枰前。黑白二色。縱橫19路。單調的色彩與復雜的規則。卻賦予了圍棋無窮神力。年僅6歲的古力為這種變幻莫測的玄妙深深著迷。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真的天性使然。好動的古力面對棋盤卻十分專注。而且顯示出非同一般孩子的悟性。每周一次考背“定式”。每月一次檢查“復盤”。古力都做得像模像樣。輕松自如。業余三段的父親喜上眉梢。特此召開家庭會議鄭重宣布：從今以后。古力的教育歸他管。任何人不得插手。

與此同時。現在被稱為重慶圍棋“教父”的楊一五段也一眼看中古力。要求他每天在正常訓練結束后。還要做一道《發陽論》中的題目。《發陽論》是令職業棋手都感頭痛的死活題集。做起來十分枯燥。古力在父親的陪伴下才終于堅持下來。為此，入道不久的古力獲得了楊一的表揚。更重要的是。他從一道道當時看來還太過艱深的題目中。領略了圍棋之美。領教了黑白子的深奧多變。而日后反應敏捷。計算精確和攻擊力強的“彪悍”作風。也在這個階段顯露“端倪”。

多年來，古力惟一的一次“出軌”還是剛剛學棋的時候。成名之后。這個段子流傳已廣——不滿10歲的古力一度迷上電子游戲。沒有錢。就到街邊游戲廳里站著看。彼時古力父親到棋院交學費。方知古力已經逃課半個月了。回家后一頓小木板“暴打”。讓古力至今刻骨銘心。父親“暴打“之后追問“你到底還要不要學圍棋!”小古力捂著火辣辣的屁股。猛然覺得自己已經離不開這看似枯燥的19路紋枰。

回望當年。古力坐在棋院訓練室熟悉無比的棋桌前。也抓耳撓腮頗有些說不清到底是被逼還是自愿走上圍棋之路。但是有一點可以明證。這個當年數學成績好。且從不以背“定式”為苦的孩子。的確從紋枰上發現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從現在的狀態來說。這條路應該說是選對了。”古力說話時語氣沒有想象中的肯定與深情。帶著宿命的味道。

1993年全國少年賽。古力和岳亮。王堯成績并列第一。結果岳亮抽簽拿到了冠軍。后來應氏杯世界青少年錦標賽在美國舉行。按道理應該是少年冠軍去的。楊一據理力爭。提出“這個冠軍是抽簽決定的。應該讓他們打對抗賽來決定誰去”。在他的堅持下。當時才11歲的古力被臨時調入重慶隊。接受了三個月的正式訓練。隨后去北京參加選拔。最后古力3比1戰勝對手。獲得了參加世界比賽的機會。之后順利拿到世界少年冠軍。之后。古力正式進入體工隊編制。

“11歲就進專業隊拿工資，不要說在當時。就是在現在。也絕對屬于特例。”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楊一感慨萬千：“當時有不少人都持反對意見。最后是在我的一再堅持下。這個事情才這樣定了。當時體委的領導甚至要我必須保證古力肯定會有前途。我也打了保票。在進隊之后。可以保證古力沒有后顧之憂地繼續下棋。對他此后的成長影響很大。”

就在懵懵懂懂中。古力遇到伯樂。尚且年幼。古力已然進入“職業狀態”。慶幸的是。他日后沒有像《傷仲永》里的伸永一樣曇花一現。淪為平庸。而是真正像一匹良駒。一躍而千里。

與“大俠”同門練棋

1992年。美國應氏杯世界青少年錦標賽折桂歸來。古力一戰成名。

1995年。古力八段。并進入國家少年圍棋隊，正式成為一名職業棋手。隨后幾年中，他又獲全國少年冠軍。世界青少年圍棋賽冠軍。在中國圍棋圈里。古力可謂少年得志。

當時在少年隊，幾乎所有的同齡棋手都已拜師，唯有古力還沒有。楊一認為他應該在大師門下進行更多的淬火，1997年。楊一與俞斌一道。說服棋圣聶衛平收古力為弟子，在重慶棋院舉行了盛大的拜師儀式。恰好此前不久“大俠”金庸正式拜到聶衛平門下。無意中古力與“大俠”成為同門。

拜師聶衛平。于古力更多是境界的提升。對局中喜歡“大砍大殺”。棋風充滿草莽之氣，一直是古力的致命傷，他一度被封為“中國水平最高的業余棋手”，“大力居龍”或“被屠大龍”。在他的對局中都屢見不鮮。古力自知一味砍殺往往沒有好果子吃，可一到比賽中。常常血性一起。忘乎所以。馬曉春九段曾評價古力“棋風強硬。有想法。但就是太毛躁”。聶衛平的指點，讓古力慢慢有意識擺脫單一的“搏殺”觀。向著一個高度走去。而這個高度。正為他日后達到世界一流的高度鋪墊了一塊恰到好處的基石。

至今。古力也會充滿感激地回憶起那段讓他學會“大處著眼”的學習生涯。他時常說“和聶老學到不少東西。我以前經常糾纏戰斗。僅有的一點大局意識都是從聶老那兒學來的。”今天古力的教練俞斌。則主要注重細處的打磨。

古力在與國內強手的爭奪中愈發揮灑自如。1997年。古力與劉菁。羅洗河等人并肩作戰。征戰全國圍棋團體賽，在乙級隊中所向披靡。以絕對優勢奪冠。升甲成功。1999年。職業圍棋甲級聯賽(簡稱“圍甲”)推出。當時等級分國內排名第98位的古力自動入選重慶隊主力陣容。僅為三段的他在全年18場比賽中全部出場，取得10勝8負的不俗戰績。幫助重慶隊勇奪首屆職業圍甲冠軍。并自此開始連奪五屆冠軍。其成績之輝煌。在國內棋壇無出其右者。

在這段日子里。古力從初段升為四段，由童年步入少年。

在這段日子里。韓國有一位與他同年生的圍棋神童——李世石已然步入世界棋壇視野。1997年。年僅14歲的李世石以初段出現在第二屆LG杯世界棋王戰韓國陣容中。雖然他的首次亮相并沒有掀起太大波瀾。首輪不敵當時“中國第一人”常吳。不想多年以后他會橫掃棋壇。還有可能成為古力此生最長久的對手。

在這段日子里。中國圍棋整體式微。從當年“中日對抗”到其時“中。日。韓三足鼎立”。中國圍棋在十幾年時間里水平不斷滑落。有評論說是“中國圍棋”自動放棄了優勢。當初利用“集體研究”的法寶追趕日本成功。至1990年代中期。這一傳統逐漸被眾多圍棋高手開辦的圍棋道場。俱樂部所取代。“集體”形式名存實亡。隨著圍棋甲級聯賽。高額的出場贄和冠軍獎勵，而完全陷入經濟大潮。以棋養棋成為謀生的手段。或者說是改善生活的途徑。市場化潮流讓原本凝聚性強的中國圍棋集體變得松散。

這是一段令中國棋迷郁悶無比的日子。受到金錢“蠱惑”的棋手們往往曇花一現。如流星般迅速滑落。繼而是長時間的沉寂。甚至有人在古力首奪國內賽事冠軍之后滿懷憂慮。語重心長地希望他“成為一顆恒久燃燒的恒星。而非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

古力并沒有為氛圍。體制的種種改變而左右。相反的。他似乎比前輩們更受用他所處的環境。很長一段時間內。圄甲是鍛煉古力的最好戰場。在羅洗河。劉箐。俞斌。周鶴洋。睦鎮碩等圍棋頂尖高手的熏陶下。重慶隊圍甲聯賽戰績穩步提升，終于連續獲得圍甲聯賽第五屆。第六屆勝率之王。而古力的等級分也連續三年(2003。2004。2005)雄居中國圍棋等級分第一位。直到今天。古力依然能在頻繁應戰的征程中保持著良好的精力，體力和心態。剛剛過去的14個月里。古力轉戰國內外拿下14個冠軍。仍舊能夠在緊接著的賽事中落子如飛。撒豆成兵。思維毫不倦怠，不為賽事所累。

“古一輪”的蟄伏與重生

2001年。第八屆中國新人王決賽。古力對陣黃奕中。對局時。古力指若拈花。右臂不時呈s形撐在桌面。遠處看去舉止雖略有青澀。卻活力逼人。顯然一個純情男孩。然而這一定是誤讀。倘若你坐在棋枰對面。便能無時無刻不接收到來自“古小將”的殺氣。三番勝負古力連下兩城。2比0，古力職業生涯第一個冠軍到手。

新人古力，被歸為中國圍棋“小虎輩”。然而，在此后的11年里。“小虎頭”古力雖已陸續坐擁新人王戰、名人戰。天元戰。阿含·桐山杯和NEC杯五項國內桂冠。在世界大賽上卻一直表現不佳。一度被媒體譏諷為“內戰內行”“外戰外行”，頂上了“古一輪”的頭銜。現在回想起來。古力還渾身不自在地撓頭皮、擺弄東西，直稱“當時聽到這個綽號就頭皮發麻，還要強挺著面帶微笑地回應”。可是除了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古力似乎也沒有什么招數能終止噩夢。

而今。五個世界冠軍在握，反觀古力的軌跡。可以從中找出些許端倪證明古力當年并非陷入某種“魔咒”。只是功力未及。2001年。古力全面爆發。在上半年的中國棋手多勝。連勝和勝率榜上。他都高居第一。圍甲第10輪重慶隊主場迎戰平煤。古力和朱毅過招。此前古力已經在聯賽中保持9連勝。大家也樂觀地認為。古力的10連勝應該不是問題。但是就在賽前一天。古力接到了同學的電話。約他參加晚上的生日宴會。結果古力一心想盡快結束戰斗。好騰出時間去為同學買點禮物。在比賽中過于用強。亂揮“大刀”。強殺對手一條大龍未果。反而輸掉了比賽，9連勝的步伐也就此終止。當年圍甲的勝率王被胡耀宇奪走(19戰16勝。勝率84％)。獲得了一輛江鈴越野車的獎品。而古力(22戰18勝。勝率82％)僅僅名列第三。如果他贏了朱毅這盤棋。他就能把車開回家，因此這局失利對于古力來說“代價太大”。古力定力不夠的缺點也暴露無疑。也許這是失敗的“價值”。

古力“嘿嘿”笑著坦言自己在圍棋方面頗有“天賦。并不是勤奮型的棋手”。與很多棋手不同。古力極少加班加點打譜。他的業余生活充滿了“負氧離子”。他是足球好手。喜歡電子游戲。只是力量與能量在沒有歷練到一定厚重程度。總會顯出毛躁的破綻。

2004年初。古力作為中國隊主帥出征第五屆農心杯三國擂臺賽。背水一戰的古力力克韓國小將元晟溱之后豪言要與李昌鎬放手一搏。但是沒想到卻在低調出征的加藤正夫面前裹足。那場比賽。古力占盡優勢之際出現失誤，加藤盡顯“天煞星”、“劊子手”的本色，殺了一個回馬槍。輸棋的古力有些黯然。加藤和古力認真地復盤時就一手棋一語雙關地“提醒”古力：“你何必急于表現自己呢?”

在隨后舉行的中日阿含·桐山杯冠軍對抗賽上，古力和加藤正夫再次進行巔峰之戰。這次古力輕松地勝出。不想。那次對抗賽成為加藤參加過的最后一場國際大賽。時間退回十數年。年僅7歲的古力在都江堰青城山上。振臂高呼“古力中盤戰勝加藤正夫”!而今夢想成真，在古力心里卻是感慨大于喜悅。客觀地思考加藤正夫對古力的提醒，當真一語道破古力當時的弱點所在。

的確。當年每逢大戰之前。古力總是信心滿滿地表達自己的。宏愿。往往事與愿違。很多媒體索性說他“古大嘴”。率性的古力后來不得不收斂。現在回想。他也承認當時還是因為實力不夠。幸而他從未因此喪失信心。雖然輸棋壓力巨大，信心讓頗有天賦的古力。在枯燥，單調。要獨自承受壓力的圍棋世界里。屢屢挫敗仍舊信心十足。在布滿荊棘的路上左突右沖。

“我一直堅信世界冠軍自己是一定會拿的。我一直有這個信心。對父母和教練也這么說。”2003年古力躍居國內個人等級分第一的寶座。成為“國內圍棋第一人”。為夢想中的世界冠軍蟄伏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