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三月一日,北京,大風。
和方靜約好在燕京飯店采訪,等到了才發現,燕京飯店正在擴建,一伙施工隊正干得熱火朝天,于是我們被迫臨時更換采訪地點。
方靜感冒了,背著個挎包,手里拎著泡著藥的保溫杯,素面朝天的像個鄰家姐姐一樣跟著我們滿大街找茶館和咖啡廳。和她“中國第一冷面女主持”的名頭相比,眼前的方靜恬淡大方、笑顏如花,沒有主持《焦點訪談》時的冷峻,也沒有在《防務新觀察》時的追問,和她在一起的第一感覺:天氣很冷,但人很溫暖。
自1993年進入央視開始,方靜先后主持過《中國新聞》、《東方時空》、《國際觀察》。現在,她是《焦點訪談》和《防務新觀察》兩檔節目的主持人,這些節目賦予了方靜獨特的主持風格,也讓她成為央視的代表性面孔之一。
在每天的固定時間,只要你打開電視就會看見熟悉的方靜:一如既往的嚴謹理智、一如既往的嚴肅冷峻,一如既往的將一個或者讓人憤慨、或者發人深省的故事娓娓道來……和很多不幸獲得負面名聲的央視主持人相比,“方靜”前面的定語更多的是熱情洋溢的贊譽。
毫無疑問,她的面孔已經被無數人熟悉,但她的世界卻并不被人熟知:和她那些同行相比,她沒出過書,也很少接受采訪,她甚至不寫博客;“冷”是她對主持事業的冷靜思考,生活中她其實更多的是笑對人生;她的業余生活很單調,讀書是為數不多的調劑;她關注新聞改革,也呼吁加快推進電視新聞的改革;她三次獲得國家級政府獎,她還獲得國際華語主持人金獎;她還有一些鮮為人知的頭銜:中國青年志愿者協會副秘書長、中國志愿者形象大使、中國青年志愿者協會副秘書長、第十屆全國青聯常委……
供職央視16年,方靜成為了一個被大家熟識的陌生人。
我們在中國職工之家賓館的茶吧里采訪。交流期間,茶吧里的幾個服務員隔三岔五地頻繁續茶,服務質量非常之好。
在我們交流的近兩個小時里,吧臺里一直在竊竊私語。
“這是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的那個主持人吧?”
“是她,長得比電視上好看啊!”
“咱們去跟她合個影吧?”
“算了吧,你看主持節目時多冷啊!合影肯定被拒絕,別自找沒趣了……”
直到采訪結束,吧臺里的小女孩也沒敢提出合影的請求。
方靜為什么這么冷?
在央視,方靜是出了名的冷。坊間有調侃說,白巖松離開《焦點訪談》是因為有方靜接班,而且方靜的主持風格非常神似白巖松,以前是一看到白巖松就感覺“出事了”,現在是方靜一露臉兒就感覺“事情要糟”。
這種主持風格讓觀眾記住了方靜,也給她帶來很多綽號,比如“央視第一冷面女主持”,再比如“冷面女包公”……

我的節目從來沒有女性性格
1994年,剛進入中央電視臺沒幾天的方靜被安排主持中央四套的《中國新聞》。方靜坦言,彼時的自己還沒有什么主持風格。
“1994年剛主持《中國新聞》時,正趕上李登輝公然挑釁的時候。”幾乎每天,方靜都要對著鏡頭播報,“李登輝公然宣稱將兩岸關系定位在‘國家與國家,至少是特殊的國與國的關系’,徹底暴露了他蓄意分裂祖國領土和主權、企圖把臺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政治本質和真實意圖……”“我們奉勸李登輝和臺灣當局,不要低估中國政府維護國家主權、尊嚴和領土完整的堅定決心,不要低估中國人民反分裂、反‘臺獨’的勇氣和力量,立即停止一切分裂祖國的活動。”
李登輝為人本來就讓人很厭惡,再加上分裂祖國這樣的詞句,那個時段,鏡頭上方靜的表情自然全是義憤填膺、深惡痛絕狀。
李登輝的事情還沒結束,末代港督彭定康又出來鬧事。而方靜就是在報道這樣嚴肅的政治新聞。“彭定康來到香港后,不僅挑起中英政改大戰,而且又使雙方陷入一系列問題的長期爭吵之中。”“港英當局彭定康公然違背中英聯合聲明,破壞香港穩定繁榮和我國順利接收主權……”
那段時間,全國的電視觀眾都能在電視上看到方靜皺著眉頭正告天下的鏡頭。久而久之,“《中國新聞》新來的女主播是個厲害女人”就成了全國觀眾的共識。
曾任《中國新聞》采訪組組長的徐文華說,“方靜的出現給《中國新聞》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這不僅僅體現在她是新人上,也體現在她的播報方式上。她能冷靜而理性的讓別人安靜地聽下來,而且還覺得她說的在理兒。”
“方靜的‘冷’不完全是表象的冷酷,實際上她是在經過慎重、冷靜地思考之后向觀眾傳達出理性而深刻的觀點。”一位和方靜共事多年的央視記者說。
但可以肯定的是,從《中國新聞》開始,方靜就開始跟“冷”結緣。2000年,一直夢想著做人物訪談的方靜如愿以償地來到《東方時空》。當時,《東方時空》里已經匯聚了白巖松、水均益等很多知名大腕,而且個個都以“冷”而著稱,在這樣一個環境里,方靜自然也就越發的“冷”了。
在隨后的日子里,她換了幾個崗位。2002年6月開始主持《焦點訪談》,2003年至2006年主持《國際觀察》,2006年開始主持《防務新觀察》。這幾個節目也徹底剝奪了方靜笑的權力。
“沒辦法,《焦點訪談》里都是嚴肅話題,《國際觀察》和《防務新觀察》基本上都是動蕩、騷亂、綁架、恐怖的事件。我是一個太理性的人,談邏輯、談思想,我可以,但我完全不會煽情,對著鏡頭不會,在生活里也不會。”
“其實欄目也具有性格的,你看看我主持的節目,幾乎清一色的男性性格,我從來就沒有主持過具有女性性格的欄目。”
精彩是靠追問和刁難獲得
“我不喜歡娛樂類的節目。你讓我主持搞笑節目,肯定會把所有人都搞哭了。”即便平時在家,方靜也從來不看綜藝類節目。
“我想做嚴肅的新聞,在這個過程中我要得到的是自己對自己的尊重;我也只能做嚴肅的新聞,你讓讓我做其它節目很難。”她享受做嚴肅新聞的樂趣——給別人出難題,從中發掘人物和事件的閃光點。
2000年,方靜成為《東方時空》的總主持人,這讓她有倆“給別人出難題”的機會。尤其是在給《東方之子》對話人物時,她經常提問一些尖銳的問題,甚至讓一些受訪的官員下不來臺。
和《東方之子》相比,方靜認為現在正主持的《防務新觀察》里更有自己的風格。
2007年4月10日,《防務新觀察》播出伊拉克戰爭四周年特別節目——《伊戰四周年再訪張召忠》,很多觀眾評論,這是一次中央電視臺就張召忠對伊拉克戰爭的一些預言在算總賬。
2003年3月20日,第二次伊拉克戰爭爆發,軍事專家張召忠教授在戰爭的各個階段做出了許多大膽的預測。戰爭開始前夕,張教授認為“伊拉克軍隊將以頑強防御予美軍重創”;美軍逼近巴格達時,張教授表示,“伊拉克的共和國衛隊一定會在巴格達外圍于美軍決戰”;美軍輕易占領巴格達時,他又認為“這是薩達姆在上演‘空城計’,伊拉克軍隊化整為零,將在居民區和美軍展開游擊戰,而美軍也將淹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戰爭結果證明,張的每一次預言都落空,于是在戰爭結束后的第四年,發生了方靜和張召忠之間的“爭吵”……
張召忠:(關于美軍進入巴格達為什么沒有遭遇抵抗)負責保衛巴格達的總司令提格里蒂,這個人是薩達姆堂兄,這個人最終下了一道命令,說放棄武器,放棄抵抗,換上便裝都回家算了。這個人是被美軍策反的,所以說巴格達最終沒有抵抗。
方靜:就是他下令的,(所以共和國衛隊)沒有抵抗?
張召忠:對。
方靜:所以這個部隊是解散了?
張召忠:對,解散了,把槍支帶走了,重武器都放那兒了,人都回家了。
方靜:不是改打游擊戰了?
張召忠:輕武器帶走了,現在反美武裝里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原來共和國衛隊的一些個將領,一些個官兵,他們現在就穿著老百姓衣服,拿著原來的槍,拿著原來的火箭炮來打游擊戰。
方靜:但是零散了,并不是有組織的所謂的人民戰爭?
張召忠:當時解散了之后呢,就沒有組織,解散了嘛,大家都回家了嘛……
節目播出后,有人問張召忠,“你怎么好像被什么給激怒了啊?”
老張坦言,“方靜啊,她逼得,她把我給逼到墻角了。”
和方靜做了很多次節目,張召忠對方靜有自己的認識。“高水平的電視主持人是以刁難和問倒嘉賓為己任的,如果提出的問題太簡單,嘉賓回答太輕松,他們感覺自己沒有身價,只有把專家問得張口結舌他們才真正開心!方靜就是這樣一個人。”
方靜覺得主持人提問需要有自己的風格。“我不喜歡溫吞水,我喜歡提問尖銳的問題。很多精彩的東西是在深入的追問和刁難之后才能獲得的,如果你老是淺嘗轍止,你的采訪永遠會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問題。”
于是在這些追問和刁難的問題背后,方靜給人的感覺越發冷了。
我是個很乏味的人
上百度搜索“方靜”,除了《焦點訪談》和《防務新觀察》欄目里對主持人的介紹,幾乎再找不到更多的文字資料,在她的同行們紛紛著書立傳的時候,方靜竟然連自己的博客都沒有。“我也寫東西,但寫了都存在自己的電腦或手機里。我不想太出名,我也不喜歡被追捧、被關注。”
倒是有好事的媒體搞了個“10位央視剩女主持人2009年愛情宣言”,方靜的名字赫然在列。“方靜太冷了,誰愿意找個冰美人放身邊啊。”重慶的一位網友跟帖。
“朋友跟我說起過這個帖子。”方靜笑著說,“所有人見到我本人,都說我不是電視里的那個人,電視里的人太嚴肅,太刻板。生活中人比較隨和,愛說笑,大部分人說更喜歡我生活中的樣子。”
這倒也是,在采訪過程中,這位“剩女”的嘴角滿是笑意,時不時還說點幽默的段子樂一樂。不過,熒屏上的方靜光彩照人,平日的業余生活卻單調乏味。
“我有幾大業余愛好,書法、看電影、旅游、看書。看書不能說是愛好,應該說是我的一個習慣。”
小時候,方靜喜歡看武俠小說,甚至夢想著像大俠一樣為朋友出生入死、兩肋插刀;讀大學時,她迷上了哲學書,別的女同學都忙著社交活動,她卻對著黑格爾、尼采發呆;現在,她看歷史書,隨身的包里還帶著一本描寫秦朝官場斗爭的《流血的仕途》。
采訪后跟同事交流,一個老記調侃,“一個天天在《焦點訪談》面對腐敗黑暗、在《防務新觀察》里一堆老爺們兒談論戰爭和軍事、空閑時間還在歷史的仕途里審讀血的故事,這樣的女人,想不冷都不成。”
剛在中央臺主持節目時,有朋友再三邀請她給自己主持婚禮。因為抹不開面子,方靜去了。“婚禮本來應該是喜慶熱鬧,但我給人家主持得特肅穆,真是覺得對不起人家。我實在不知道怎樣讓那么多人一起興奮,激動。”
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找她主持婚禮了。
“我是有些冷,但不酷。”她如此自我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