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中國志愿服務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徐曉，團中央青年志愿者工作部部長，中國青年志愿者協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在2008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份，他感受并見證了志愿者的精神和熱情，并為之振奮為之自豪?，F在，他正在探索志愿者成人之年以后的再度起航，積極推進志愿服務事業的深化和發展。

“2008年以前，中國志愿者服務正如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在嗷嗷待哺、汲取營養、發育成長。15年來，中國的志愿者服務事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爭議到認同、從不規范到規范，這是一段艱苦的探索過程。這段時期，中國志愿服務的先行者們做了卓有成效的工作，為中國志愿服務事業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p>

昨天：蹣跚學步

青聯刊（以下簡稱青）：您說2008年之前的志愿者服務是“未成年的孩子”，那么您如何看待這個“孩子的幼年”？

徐曉（以下簡稱徐）：1993年底團中央實施中國青年志愿者行動拉開了中國志愿服務事業的序幕，可以說志愿服務是在新時代對雷鋒精神的傳承和發展，是雷鋒精神的大眾化、生活化、制度化和國際化。1999年，團中央、中國青年志愿者協會把每年的3月5日確定為“中國青年志愿者服務日”，體現了這種傳承和發展。志愿服務的起初探索過程是艱苦的，當時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志愿者”三個字怎么寫，在思想上還存在志愿服務與學雷鋒活動的討論和爭議，在志愿服務理念確立、組織機構建設、服務項目設計、政策保障激勵等方面，都沒有現成的實踐和經驗可以學習。共青團組織發揚開風氣之先的傳統，堅持大膽創新，弘揚了“奉獻、友愛、互助、進步”的志愿者精神，加強了志愿者注冊和組織隊伍建設，推進了志愿服務立法保障等工作，采取社會化運作，項目化推進的模式逐步形成了扶貧接力、賽會服務等六大志愿服務領域，培育了西部計劃、海外援助等品牌服務項目。經過15年探索，志愿服務事業的體系建設基本成形。

青：很多人在評價最初的志愿者服務時，都認為那是一種被動的志愿，是一種行政強加后的服從?，F在還有這種現象嗎？

徐：這里有一個判斷的前提和標準，就是是否充分尊重了志愿者的意愿和選擇。有些志愿服務適合志愿者個體參與，但也有些服務需要由志愿者群體或團隊去實現，這就需要一個組織過程。比如大家都有成為奧運志愿者的意愿，我們不能認為進行有序組織，這些志愿者就是被動志愿了。當個體行為變成群體行為必然要遵守組織的一些規則和安排，因為組織行為要強調大家共同行動，我們不能把這種有效的組織調配當成被動志愿，這是一種誤讀。當然不可否認，被動志愿現象也客觀存在，比如有的單位為了樹立公益形象，追求表面聲勢，可能會要求甚至強迫大家去參加某項“志愿活動”，這是違背志愿服務本質精神的，是對志愿者服務的一種異化。志愿服務的根本在于志愿，源于志愿者內心需求，我們要努力防止志愿服務的行政化傾向和被志愿傾向。

青：現在大家都認為志愿活動是始于1993年，但很多專家并不這么認為，他們覺得建國后中國無償援助非洲、知青主動下鄉都屬于志愿者活動。

徐：當然，就志愿者服務“幫助他人、奉獻社會”的基本形態來講的確自古有之，他孕育于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之中，蘊含在人類文明進步過程當中，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與人玫瑰、手有余香”，都是人性向善向美的“志愿服務”行為的寫照。1993年底團中央首先在全國范圍內正式實施中國青年志愿者行動，鐵路青年首次正式舉起了志愿服務的旗幟。我們說“志愿者活動從1993年開始”，并不是指在1993年才有了志愿者活動的外在形態，而是指從1993年開始，我國正式提出了“志愿者”概念，系統地規劃了志愿服務的理念、標識、制度和規則，并加強了志愿服務的組織隊伍、項目品牌、文化制度等建設，志愿服務事業才真正開始在中國發展壯大。經過15年探索和發展，志愿服務理念不斷傳播，隊伍不斷壯大，項目不斷拓展，機制不斷完善，在扶貧開發、社區建設、生態環保、賽會服務、應急救援、海外援助等領域開展3.82億人次的志愿服務，增進了社會和諧，促進了社會文明。

“2008年是‘中國志愿者的成人之年’，這一年，志愿者服務走過了15個年頭?，F在，志愿者服務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進入了一個規范發展的時期，我們更要注重志愿服務的長效機制建設，要從制度層面進行一些科學設計和深入探索，讓志愿服務成為一種引領精神的生活時尚、可供選擇的生活方式、自覺普遍的生存狀態?！?/p>

今天：再起宏圖

青：中國志愿者在2008年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和贊譽，很多人甚至說“2008年是中國志愿者的元年”，您如何看待中國志愿者的2008年？

徐：我想“志愿者元年”提法可能是出于2008年志愿服務的社會影響力，出于對志愿者尊重來講的，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我更愿意用“志愿服務的成人之年”來表述。原因在于，1993年我們就開始推動了志愿服務，經過了多年的探索和發展，我國志愿服務事業已具雛形，正是有了這么多年理念弘揚和工作積累，才會有2008年志愿者具有震撼力的集中亮相。在抗震救災和奧運會籌辦中，志愿者的行動感動了中國也感動了世界，贏得了榮譽和尊重，全社會志愿服務熱情空前高漲，志愿服務事業上升為黨的事業，可以說2008年是志愿服務事業的豐收之年，更是志愿服務事業的成人之年。對于志愿服務事業和全體志愿者來講，2008年是值得自豪和銘記的一年，因為這一年收獲了太多的掌聲、認同和尊重。如果說此前的15年是一個自我摸索、自我發展的過程，那么從2008年開始，標志著我國志愿服務事業進入到新的發展階段。

青：您剛才提到了汶川地震。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似乎是一瞬間就聚集了數百萬抗震救災的志愿者，您認為是什么因素促成了這么大規模的志愿者活動？

徐：毋庸置疑，重大事件和重大活動更容易集中激發公眾的熱情，引起社會的高度關注，汶川地震中的志愿者行動便是如此。地震災害無情地摧毀了災區人們的生活家園，卻堅固了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那種自發的志愿者行動和志愿者舍生忘死的精神，讓中華民族甚至整個世界得到了一次精神的洗禮。志愿服務之所以瞬間能集中爆發，看似偶然其實必然。這里面蘊含的既有人們面對地震災害時人性的自然迸發，也有志愿服務長期的精神引領；既有普通民眾的自發行動，也有黨和政府的重視和支持；既有志愿服務多年工作成效的展現，也有社會輿論的正確引導和宣傳。大家以志愿者身份參與到抗震救災中，這也說明志愿服務的這種形式，志愿者的身份特征，是被大家所認同和接受的，同時也證明，15年來志愿服務事業的探索是有益的，有成效的，志愿服務的精神已經根植于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

青：其實不僅僅是志愿者，志愿者組織也在震后扎堆出現了。

徐：地震發生后，有些志愿者是以個體行為出現，也有更多的是志愿者團隊形式參與到抗震救災和災后重建中，據不完全統計，志愿者人數近500萬人次，為抗震救災和災后重建做出了巨大貢獻。地震之后，很多志愿者選擇在災區長期服務，很多企業建立了災區志愿服務站，尤其感人的事，很多當地受災群眾自覺參與并組織志愿服務，比如：完美春天、中國心等等。這是地震災難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我們有義務、有責任讓他繼承和發揚下去。

青：志愿者和志愿者組織多了是好事，但疏于引導反而可能就添亂了。

徐：對，全社會志愿服務的熱情很高，但巨大的熱情更需要有序引導，否則就會事倍功半甚至適得其反。我聽過一個笑話：福利院的一個老太太，一個星期被洗了8次澡。為什么會這樣？因為志愿者到福利院基本服務就是精神慰籍、整理衛生、洗澡理發等等。因為缺乏有效引導，于是今天這個志愿者組織來了，給老人洗次澡，下個另一個組織來了，又給洗澡……一個星期洗8次澡，志愿者本來是做好事，結構卻令人啼笑皆非。我和很多民間志愿者組織進行過深入交流，事實上，民間志愿服務組織在團隊管理、政策支持、信息獲取、服務對接等方面急需引導和支持，否則志愿服務的無序狀態會導致服務的低效，會造成對公益資源的浪費，久而久之甚至會減退全社會的志愿服務熱情。對民間志愿者組織的服務和引導，是共青團組織和志愿者協會組織下一步要研究的工作重點。

青：國外一些發達國家開展志愿者服務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而我們國家從有“志愿者”的稱呼也不到二十年，我們和國外成熟的志愿者服務相比，有哪些不足？

總體上看， 志愿服務發育水平與一個國家的發展水平和文明程度是正向相關的。我國正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還是發展中國家，物質和文化還不夠豐富，與一些西方發達國家志愿服務水平存在差距是客觀的，也是正常的。但我們要看到我們一直在進步，要有堅定的信念和信心。當然西方發達國家志愿服務也不盡相同，總的來講差距體現在：政策保障機制缺乏，如政府的公益性資助，就業就學優先政策等等；社會公益行為不足，如企業和社會機構參與和支持志愿服務的意愿不夠強烈；社會公眾參與志愿服務的常態化程度不夠高，專業化水平還不強；志愿者組織管理比較粗放，開放程度較低，自我保障能力不強等等，需要我們加強學習和探索。

青：我國現在對志愿者或志愿者組織提供物質資助嗎？

徐：有但不普遍。比如像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一些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政府財政會拿出一部分資金購買公益性服務，另外還有企業的公益性投入，主要用于支持志愿服務服務項目和志愿服務組織發展。需要指出的是，這些資助并不是用于對志愿者的服務報酬，志愿服務本身是無償的，也就是志愿者付出得精力、體力、時間、技能等都是無償的，但在志愿服務過程會發生相關成本費用，這就需要志愿者量力而行，或者爭取政府和社會給與一定支持。

青：除了體制和物質，我國現在參與志愿服務的人口比例似乎也不高，據說一些發達國家的人口比例能達到30%—40%，而我國好象只有3%—8%。

徐：這個表述不太準確。確切地說，是一些發達的國家曾經有過志愿服務經歷的人占總人口30%--40%，有的國家比例還高一些。但差距是事實。目前來看我國注冊志愿者比例不到總人口的1%，但部分發達城市比例達到10—20%。志愿服務的參與程度與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社會文明程度、受教育程度等是相關的，志愿服務同樣很難超階段發展，或者很難長期超階段發展。古人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很難想象一個經濟、文化、社會落后的地方，志愿服務會開展的很好，當志愿者會成為更多人的選擇。就這一點來說，我們還有較長的路要走。

“我們要把在2008年被激發起來的全社會志愿者熱情保持下去，滲透到大家的日常生活當中。把志愿者的精神、熱情、專長和服務時間有效結合起來，通過組織化、制度化安排變成長效的工作機制。把志愿者分散的時間、精力匯集起來，形成志愿服務的整體工作力量。我相信，隨著我國經濟社會不斷發展，社會文明程度不斷提高，志愿服務事業的明天會越來越好?！?/p>

明天：前景光明

青：您對2008年的志愿者服務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但您也提到了，2008年的一系列大事推動了志愿者的爆發。在未來的年份里，可能很難有去年那么多值得關注的大事，志愿者活動會不會因此而降溫？

徐：集中關注度下降是必然的也是正常的，但我認為關注度下降不能等同于志愿服務降溫，更不能把集中爆發的志愿者行動“降溫”等同于整體志愿者行動的“降溫”。在地震、奧運等重大的事件中的志愿者行為雖然被高度關注，但畢竟只是我國整個志愿服務事業中的很小一部分。另外，通過2008年的重大事件激發，全社會志愿者熱情已經被調動起來，更多的人會參與到志愿服務中來，人們對志愿者的尊重和對志愿精神的理解一定會傳承下去。奧運會、抗震救災之后，很多志愿服務的成果也都保留了下來，可能很少有機會再集中展現了，但卻會真實而廣泛地存在于大家日常生活當中。所以我覺得，后奧運會時代、后汶川時代，雖然社會集中關注度會有一定程度下降，但志愿者的熱情不會消散，會有更多的人會參與志愿活動，會從集中的爆發的服務轉變為經常的平凡的服務，我們要做得不是擔心，而是要有效地去轉化。

青：去年的志愿者很風光，這也為一些年輕人吸引了足夠的關注，人們也開始改變對年輕人的一些看到，比如“80后”，先前他們被稱之為“垮掉的一代”，但現在被冠以“鳥巢一代”，很多人也說從他們身上看到了祖國未來的希望。

徐：實際上從這個稱呼的變化，我們可以感覺到這些定義得不確定性。我不同意“垮掉的一代”說法，其實每一代人都是在上一代人的擔心和呵護下成長的，無論孩子是否成人都永遠是父母眼中的孩子、擔心的對象，不能因為他們身上一些我們不能認同的特點或者缺點就棒殺。現在我們看到他們身上可貴的一面，又提出所謂“鳥巢一代”，同樣道理，在重大事件中的階段行為不等同于日常生活中長期行為，我們不能非此即彼。但從總體上講，“江山代有人才出，一輩新人換舊人”，這一代青年的主流具有知識面寬、追求個性、充滿自信等特征，他們應該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其中我也看到了志愿者服務的希望。

青：按照您的意思，在不遠的未來，中國的志愿者服務取得快速發展？

徐：我充滿信心！從西方發達國家志愿服務的發展歷程可以得出這個結論。從我們國家看，黨和政府越來越重視和支持志愿服務事業，專門下發了推進志愿服務的文件，志愿服務的外部環境會不斷優化。其二，我國經濟社會保持良好的發展態勢，改革發展的成果必然要更多地體現在民生領域，而志愿服務與政府服務、市場服務互為補充、相互銜接，因此具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其三，全社會志愿熱情不斷高漲，社會認同感不斷增強，志愿者隊伍已定會越來越大。所有這些因素，都是我充滿信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