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笑容可掬,又頗帶一些李敖式的狷介;牛仔褲、運動衫,腳下趿拉著一雙拖鞋。即使是在成名后的今天,他仍然是以這副“尊容”來接待一撥又一撥來訪的媒體記者,語言則是標準的郭氏幽默,“一不小心下了個蛋,現(xiàn)在人人都想來看看這只下蛋的母雞”。
2008年,靠著《趣讀史記》和《古典下的秘寫》兩部作品,郭燦金在一夜之間名聲大噪。在新浪暢銷圖書排行榜(人文歷史類)上,他曾連續(xù)四周將季羨林、閻崇年二位大師甩在身后。而與此同時,非議也接踵而來。在許多人的眼中,這兩部顛覆經典的“流氓歪解之作”簡直就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褻瀆。
于是,“流氓”、“惡俗”、“作秀”之類的罵聲通過互聯(lián)網一齊向他涌來,甚至他身邊的一些朋友和同事也批評他“褻瀆了先賢”。而記者面前,正端坐在河南大學校報編輯部一隅的郭燦金卻一臉的無所謂。“我不怕人罵,挨罵,我早就習慣了。”
古人也一樣骯臟
在此之前,郭燦金一直都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
河南大學校報編輯部的一間辦公室,他一坐就是十幾年。白天,他過著體制內的生活——寫稿、編輯、校對,一張對開的校報由他負責編輯,10天一期。到了晚上,他則是青燈古卷研讀到深夜。可能是由于太過用功,他早早就禿了頂,這也使他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許多。一個經過他本人證實的說法是:幾年前,他和一同齡的朋友到江西開會,負責接待的同志熱情地接過他的行李,說“您老辛苦了,這么遠,還帶著孩子”。
文學博士出身的他酷愛讀古籍,尤其是經典古籍。“曾翻爛了三本《史記》,線狀的和平裝的都有。”
然而,對于《史記》,乃至于所有的經典,他都帶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懷疑:“歷朝歷代所謂的‘經典’不過是一些騙人的東西罷了,你看它們說過一句人話嗎?及至現(xiàn)當代,經典又被無數(shù)的人無數(shù)次地‘強奸’,早已被弄得面目全非。”
于是,他開始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解讀經典,這也便有了他日后的成名作——《古典下的秘寫》和《趣讀史記》。
在《古典下的秘寫》的自序中,他寫道:
基于政治上的熱情,五四一代通過嫁接的方式,在古典的虬枝上直接生發(fā)出了匪夷所思的意識形態(tài)的嫩芽。說穿了,這是對古典的強奸。
在“古為今用”的實用史觀大纛之下,強奸經典運動曾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大學中文系對于編寫文學史表現(xiàn)出來變態(tài)的狂熱,根據(jù)時代的要求不停地調整著調門,遂將中國文學史變成了強奸的叢林。他們嘯聚大學和各個研究所,文學史教材和大學講臺上灑滿了他們可恥的精液。
他堅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即從經典中尋找資料去解構經典的方法以求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人物與事件。這樣,一個個被奉為經典的歷史人物在他的“零度還原”下都褪去了神秘、虛偽的面紗,被還原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什么詩仙李白,他清高,不想做官?錯!為了要做官他到處溜須拍馬,極盡吹捧之能事。他為什么沒有參加科舉?那是因為他根本就沒資格報名!其實古人除了沒有手機、電腦之外和我們能有多大的區(qū)別呢?他們的內心與我們現(xiàn)在的人一樣骯臟。”
“流氓”和“流氓”的書
郭燦金的書寫得放蕩,網上很多人罵他是流氓、痞子。人如其文,生活中的郭燦金的確是個個性十足的主兒。
喜歡朱大可,欣賞王小波,他做事從來都是一副自由主義者的做派。由于早早地掉光了頭發(fā),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留胡子。“不長頭發(fā)再不留胡須,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平時上班,他極少穿正裝,通常穿著短褲、趿拉著拖鞋就進了辦公室。他還曾經是個煙鬼加酒鬼。每天晚上,他窩在居室里伏案寫作,便開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搞得屋里“像烤火一樣”。而酒喝得更厲害,據(jù)說,最多的一次他曾一口氣喝了13瓶半啤酒。
在寫作《古典下的秘寫》中的“孔雀東南飛”一章期間,他經常熬到深夜。寫到激動處,他常常會非常沖動地叫醒熟睡的妻子向她講述自己澎湃的歷史激情。家人嗔他變態(tài),他又轉過身去非常自戀地在屋里大聲地朗讀自己的作品,要不就騎上自行車沖到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狂喊一通,來發(fā)泄和平抑自己幾近狂亂的情緒。
而在寫李白的相關章節(jié)時,他每日都沉浸在李白那時那地的意境中。有時正在街上騎著單車,會突然捏閘停車,單腿支地拿出紙片記下自己突然到來的靈感。
一本《古典下的秘寫》,他寫了四年。但剛剛定稿,便被有關部門給封殺了,禁止出版與銷售。也難怪,在一些人看來,這本書寫得太過“流氓”了:僅自序部分就充滿了強奸、通奸、順奸、精液等字眼。雖然是文學隱喻,但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而書里的內容也處處可見對傳統(tǒng)觀點的挑戰(zhàn),這一點單從書中幾個章節(jié)的標題就可見一斑:《西廂記》:古典浪漫愛情的終結;李白:謫仙名義之下的大唐孤兒;從木蘭辭到梁祝:服裝掩蓋之下的窺視。
一位看過此書的媒體評論者稱此書為:“流氓歪解之作”。
后來,開始有編輯輾轉推薦出版,某出版社的一位高層在審讀書稿后拍案叫絕,但同時他又明確表態(tài):書是好書,只是我們不能出版。“乍一看郭燦金像是在惡搞,但若是惡搞倒也罷了,關鍵他不是,而是在引經據(jù)典地搞解構。這書能出嗎?這不是在拆我們自己的‘線’嘛!”
出版社審稿人不同,但《古典下的秘寫》所遭遇的命運卻是一樣的——各個出版社的編輯和老總們都甚喜此書,但一談到出版又都集體緘默。最后,這本書還是在刪減了其中的“臟字”后才由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
挨罵,我早就習慣了
青聯(lián)刊(以下簡稱青):您最近在忙些什么?
郭燦金(以下簡稱郭):在忙著趕一部專題紀錄片《豫商》。這是一部全面講述河南悠久的商業(yè)歷史和深厚的商業(yè)文明的紀錄片,由中央電視臺、河南影視集團等聯(lián)合攝制,共20集,我擔任總撰稿。
青:您是個犬儒主義(古希臘四大學派之一,中文常理解為憤世嫉俗、玩世不恭)者?
郭:可以這么說。
青:那是什么造成您這樣的性格呢?
郭:在上初三時,我曾和我的班主任老師有過一次激烈的沖突。當時老師發(fā)動我們班里的同學對我進行檢舉揭發(fā),最后還給了我處分。在我少年時代的印象里,覺得這是件比天還大的事情。從那時起,我很少再心甘情愿地相信任何人、任何事,神經衰弱也是從那時開始的,一直到今天也沒有擺脫。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恨這位老師。但20多年后的今天,心平氣和地去想這件事,心里已沒有任何仇恨,反而有些感謝那位班主任。因為那件事基本奠定了我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后來做的很多事情,包括寫作其實都可以找到那件事情的影響。
有一次和一個朋友談論理想,我說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從初三開始就不是了。如果非要是什么“者”,我覺得我是一個犬儒主義者。初三的事情一直影響了幾十年,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青:現(xiàn)在國內興起了一股全民讀史的熱潮,您自己也在讀史,您是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的?
郭:這并不是什么壞事啊。現(xiàn)在有多少人能坐下來通讀《史記》?一萬個人里可能都沒有一個。我很認同鳳凰衛(wèi)視為李敖的節(jié)目做的廣告語:“讓李敖來讀書,我們來讀李敖”。在多數(shù)人不讀書的年代,由學者來代替大眾讀書也許未必是件壞事。
青:在您寫的《趣讀史記》、《古典下的秘寫》、《中華語典》和《新說文解詞》這幾部書里您最喜歡哪一本?
郭:我想是《古典下的秘寫》吧。
青:為什么呢?
郭:可能是因為自己投入心血比較多吧。寫這本書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光椅子就坐壞了四把,眼睛也搞壞了。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爭議太多,很多人看了都罵我(笑)。
青:您怎么看待網上罵您的那些聲音呢?
郭:一般網上罵我的那些帖子我不去看,也不會刪。有人罵我這很正常啊,怎樣看待歷史本來就是“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也只是寫出我自己的觀點而已。
再說,一部沒有罵聲的作品,恐怕也不是一部好作品。許多作家像余秋雨、王朔、易中天、于丹,哪一個不是在罵聲中成長的?我怕的不是有人罵,而是沒人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