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從謎語開始
我的寫作是從謎語開始的。
初中畢業后,我從《揚子晚報》的“繁星”副刊上看到了猜謎的欄目,我把猜出的謎底和下期刊登的結果一對照,猜中了。看著報紙上制謎者的姓名,我也想制謎。
那天吃了晚飯,我又開始構思謎語。小妹過來了。她活潑又調皮,只讀到三年級,可她很聰明,村里的女孩子都請她寫情書。她們不說情書,她們說得很直白,叫“求愛信”。她問我,哥,你在寫求愛信嗎?我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我說,你給我滾!小妹笑嘻嘻地說,你寫給哪個的?我替你保密。我不看她,把涂涂改改的那頁撕了下來,揉成了一團,砸在墻角。小妹弄了個無趣,做個鬼臉走了。我媽在床上催我:“還不睡?熬燈費油的……”
誰都和我作對!少年時難免偏激,把小小的不愉快當作傷害。
終于有一天,我收到《揚子晚報》的樣報,謎語發表了。過了一段時間,又發表了一則。我很快收到了稿費,每則七元。我沒有對任何人說,當我去請我那以刻麻將和刻章為生的二伯刻了一枚章,領了稿費回來時,家里人才知道。我暗暗得意里夾著一絲惶恐,不知道家人會怎么說。但是,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沒有說什么,沒有人在乎這件事。我想起二哥那時在《淮安報》發了兩首歌頌分田到戶的小詩,父親捧著到處給人看的情景,覺得委屈。我體會到了孤獨。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忽然發現,生活、命運才是一則謎語,我也發現,我的寫作是為了揭開謎底。
果園里的夢想
成長總是伴隨著獨立的渴望,我不想被父母罵吃閑飯的,我也需要錢,我要買書,買郵票,于是,我去果園販水果。
這樣的小本生意我竟然做了兩年。我總是等本錢賺起來以后,把剩下的低價賣了,我想省時間看書寫作。我喜歡去書店、報刊亭逛逛,挑選了一本書,我就包好,放在竹簍,一路飛奔。出了城,我會找一棵樹,或者河坡,躺下來,盡情享受著文字之美。
“如果生活欺騙了你/請不要抱怨/不要氣餒/……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將會變成美好的回憶。”普希金直抒胸臆的詩給了一個少年多少力量啊!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茫茫一片。”《雪國》一開頭就抓住了我的心,它那含蓄凄美的文字也像一地冷雪映照著少年容易傷感的心。
“很想大大方方地送給世界上每一個人一匹馬,當然,是養在心里,夢里,幻想里的那種馬。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門外的夕陽下,讓一陣陣熟悉而遙遠的倦怠再次淹沒了自己。”這是三毛的文字,也是我那時特別喜歡的。那個為了愛和自由奔走在撒哈拉沙漠上的女子,你的文字就是一個鄉村少年的馬匹,你讓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想象。
沒有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沒有人在乎我想什么,卻并不是完全的孤獨,因為有書,有自己找到的歡樂。
在這期間,我開始學習小說散文的寫作,并且發表了一些作品。
鐵路帶我遠行
1992年。秋天。
我想著飛翔,卻只能匍匐。
我們扛著鐵鎬,那種“T”形的一頭尖一頭扁的鐵鎬,走出石棉瓦搭建的工棚,穿過一片小樹林,向著鐵路走去。草葉上樹葉上還有露水,在火車的轟鳴中颯颯作響,林中小路狹窄而彎曲,被夜露打濕的塵土沾上了鞋幫。一群小伙子還有一兩個姑娘,天南海北的打工者組成了一支鐵路維修隊伍。我們說笑著,林中小鳥鳴叫著飛來飛去。這是1992年秋天,我開始外出打工了。
我們這支隊伍所屬單位是上海鐵路局鎮江工務段,我們不是正式工,是合同工,口頭稱呼是民工。工頭也是民工。我們不像正式工,穿著佩了肩章的表示級別的制服,我們還是穿著自己的衣服。以后的歲月里,不管做什么,在哪個單位,我都是合同工。合同工意味著待遇的低微,意味著隨時可以解聘,當然,也意味著我來去自由。很多事情,不是自己的錯,就沒有什么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我逐漸學會了坦然。
我在鐵路上干了兩年,后來又去了浙江的建筑工地,去了南京、鎮江,一路打工。打工苦,但是打工生活中的故事也多,這些故事最終讓我以小說的形式記錄下來,成為有聲有色的記憶。那時,我寫的大多是小小說,記得有一年,僅在《江門文藝》的“百花園”欄目就發表了三篇。
雜志給了我夢想舞臺
1998年。五月。
我坐在一位主編面前,很緊張,手不知往哪里放。他把我的作品剪貼簿合上,用中指關節敲著封面說:作品看了,還不錯,當編輯沒問題,不過,你暫時先寫報告文學吧,你先去廣告部,合適就簽合同。當編輯要和廣告部簽什么合同?我一時糊涂了。
廣告部經理對我說,先試用一段時間,底薪600元,一篇報告文學收贊助費底價不得少于2000元,提成25%。我木然地點頭。我又成了合同工。寫報告文學并不成問題,可是有兩樣事讓我頭痛不已,一是喝酒,到哪個單位都得喝,不喝酒很多話不好說,我本不善飲,常被人家灌得暈頭轉向,胃也痛;二是文章發表后去要贊助,坐了大巴,又轉公交,有時還要坐吱吱呀呀的三輪車。一筆錢少說也要跑上三五趟,有的“主人公”干脆就躲著不見了。我承認是我的能力問題,有些人靠寫報告文學發了財。我苦苦地撐著。我知道,只要我在做事,妻子就不會焦慮;收入雖少,卻能讓創作繼續下去。
兩三年后的一天,鄭州一家小小說雜志老總來了電話,讓我去做編輯。那時,我已寫了一百多篇小小說,還獲過兩次全國性小小說獎項。
聽到這個消息,我興奮不已,雖然還是聘用制,合同工。2000年春節后,我坐上了北去的列車。
窗明幾凈的辦公室里,我的剪刀裁開了一個個信封,為別人也為自己打開春天。窗外,灰色的白色的鴿子在空中翩躚。每天,我總是比上班時間提前到達,把雜志社的走廊拖得干干凈凈。走廊盡頭是一個很大的廢紙箱,有的編輯把成捆的未開啟的稿件丟了進去。我震驚之下,悄悄拿回到辦公室,一一打開挑選。我知道每一篇來稿背后都有一雙渴盼的眼睛。有一個和我同時去的聘任制編輯對我說,我們拼命干,工資、福利都比正式工差,你這是何苦呢?我說,制度的錯,我們無力改變,我們只有用自己的勞動改變生活……我喜歡海子的一首詩《重建家園》:風吹炊煙/果園在我身邊輕輕呼喊/“雙手勞動,慰藉心靈。”是的,只有勞動,才能讓我感知存在,讓我與文字水乳交融。
我在鄭州的第四年,西部一個省的雜志社將下半月刊放在廣州辦,聘我做副主編,我動心了。然而,這家雜志僅僅出了六期,就被主辦單位收回了,因為異地辦刊違反出版規定。我沒有抱怨什么,也沒有過分失落。多年奔波的經歷,已經讓我坦然地接受命運。這世間,誰比誰的命運更好呢?誰比誰幸福呢?我又去了一家公司,做內刊,月薪比副主編少了一半。我把它當作一個過渡。我深深明白,無論發生什么,生活要繼續,我的筆不能停下來。幾個月后,我去了一家醫藥雜志做執行主編。這一干就是三年。這三年間,我除了應約偶爾寫小小說,業余主要精力放在中短篇創作上。我發表了幾十萬字。去年,我獲了三次獎:《底層是一車煤》獲《揚子江詩刊》全國詩歌大賽二等獎,《歲月刻刀》獲《作品》全國金小說大賽二等獎,《雨花狐》獲江蘇省首屆吳承恩文學獎。
現在,我還在打工,任一家雜志的版式編輯。工作之余,我依然認真地讀書寫作。我不知道群星閃耀的文壇會不會有我的位置,也許我的追求不會達到我的夢想,但是這并不重要。和千千萬萬的打工者一樣,和千千萬萬的寫作者一樣,我們經歷著這個時代,我們描摹著生命的圖景,我們努力過,付出過,心存美好,就已經足夠了。
作者簡介:王往,男,江蘇蘇北人,初中學歷,來南方打工多年,一直堅持打工題材的創作,在《花城》《大家》《作品》《廣州文藝》《紅豆》《雨花》《廣西文學》《星星詩刊》等發表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多篇(首),小說《母親的天空》曾入選《小說選刊》,曾獲“作品·金小說全國大賽”二等獎,江蘇省首屆吳承恩文學獎,《揚子江》詩歌征文二等獎。現在《作品》雜志從事版式工作。
責 編:雪月
評選好稿移動、聯通、小靈通用戶請發短信到075033773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