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的外交政策,將不可能罔顧過去八年所有布什的外交遺產而重起爐灶。相反,奧巴馬將會在諸如美中關系、亞太政策方面繼承布什的遺產
《財經》記者 黃山
迫切性的關注和長期性問題的協調,變與不變之間關系的拿捏,是對奧巴馬及其外交班子是否勝任的核心檢驗
從1月20日奧巴馬站在國會山前宣誓就職那一刻起,美國告別了過去八年的“布什時代”,進入了被奧巴馬稱做“負責任的新時代”;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奧巴馬將帶領美國開始一場重塑國家的征程。
除了重塑美國應對國內問題的方法,奧巴馬在就職演說中也清晰地表明,將致力于重塑美國同外部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因為謙卑和節制,我們才安全。”務實的態度,不僅體現為奧巴馬的外交戰略,同時也是他希望能恢復的自美國建國以來的基本價值。
對已入主白宮的奧巴馬而言,新政府在外交政策上要實現一個新的開始,首先需要應對四個方面的任務:負責任地結束伊拉克戰爭;在阿富汗完成對塔利班和“基地”組織的打擊;避免核武器和核材料落入恐怖分子之手;重申美國對中東盟友的支持以及尋求以巴間的持久和平。
除了這些當務之急,奧巴馬及其他外交安全團隊成員還面臨巴基斯坦政局、伊朗核問題、朝核問題、美俄關系、美中關系、能源安全、氣候變化、貧困問題、傳染病控制等長長的一串任務。
此外,盡管奧巴馬一再宣稱變革,其就職演講也處處體現出新政府將摒棄布什做法的傾向。但不可否認的是,奧巴馬的外交政策,將不可能做到罔顧過去八年所有布什的外交遺產,重起爐灶。相反,奧巴馬將會在諸如美中關系、亞太政策方面繼承布什的遺產。
因此,如何在當務之急和長期性戰略問題之間取得平衡,如何在摒棄與繼承之間尋求折衷,就成為檢驗奧巴馬和他的外交團隊能否在未來四年取得成功的關鍵。
短期急務與長期問題
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主席哈斯(Richard Haass)在最近的《新聞周刊》上撰文指出,盡管包括阿富汗、巴基斯坦在內的迫切性問題將吸引奧巴馬外交團隊最多的注意力,但不要因這些問題忽略了對長期重要性問題的關注。在哈斯看來,對奧巴馬政府而言,有可能決定21世紀全球走向的單一、最大的挑戰為美中關系。
而正如哈斯指出的,一個合作的中國可以幫助遏制核武器和核材料的擴散,可以維持一個開放的全球貿易和金融體系,可以保證世界能源的正常供應,可以挫敗恐怖活動,可以預防傳染性疾病以及放緩全球變暖的過程。相反,一個不合作乃至敵意的中國,會使美國及其盟友在防止全球化所帶來的危險方面的努力變得困難。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研究所所長袁鵬告訴《財經》記者,盡管反恐依然會成為奧巴馬時期外交政策的重點,但重新定義恐怖主義,更多采取軍事以外的綜合手段,以及反恐重心從伊拉克東移至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會成為“奧巴馬時代”反恐的主要特點。此外,重新回歸對傳統大國關系的關注,也會是奧巴馬在繼續深化反恐外的重點。
“2008年的‘8·8事件’(俄格沖突和北京奧運會的舉行)標志著世界進入后‘9·11’時代。因此,處理好大國挑戰,將是奧巴馬政府的關注點之一。”袁鵬表示。
平衡要務和長期性問題,將成為奧巴馬及其外交團隊最大的考驗之一。目前,在主管外交事務的國務院,除了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時期美國駐聯合國大使霍爾布魯克(Richard Holbrooke)受命出任新政府負責巴基斯坦、印度和阿富汗事務的特使;在老布什和克林頓時期擔任過中東問題特使的羅斯(Dennis Ross)出任伊朗問題特使;布什時期的中東特使、前參議員米歇爾(George Mitchell)將負責協調新政府的以巴事務及同阿拉伯國家的關系。這三項人事任命,體現了奧巴馬外交團隊對要務的理解。
此外,克林頓時期的國防部官員坎貝爾(Kurt Campbell)有望接任朝核問題六方會談美方代表團團長希爾,出任國務院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而同樣在克林頓時期于國家安全委員會中負責歐洲事務的戈登(Philip Gordon),則有望出任負責歐洲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這兩項可期的人事任命,體現出新政府對美中和跨大西洋關系的重視。
變與不變
過去八年,布什讓美國同時陷入兩場戰爭;在伊核問題拒絕同伊朗對話的立場,使得伊核問題長期僵持不下;在氣候變化問題上遲遲不做減排承諾的態度,也令世界特別是在環境問題上持相對積極態度的歐洲國家對美國的領導力提出質疑。
變是必然的。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陳東曉告訴《財經》記者,應對金融危機、穩定金融秩序是當下奧巴馬內外政策的出發點。沒有經濟復蘇,美國在實力和模式上所具有的優勢都會削弱。因此,從“布什時代”對傳統國家安全的關注轉向更多注意國家經濟安全,會是奧巴馬外交新政的一個大的變化。
而在布什外交政策核心的反恐問題領域,“奧巴馬新政”不會過度渲染西方與伊斯蘭極端勢力的對抗,而是縮小反恐對象的范圍。“具體到以巴沖突方面,奧巴馬會更多關注巴勒斯坦平民的傷亡問題,與布什政府較遲介入中東事務的做法不同,奧巴馬政府會更早介入以巴和平問題。”陳東曉表示。
但布什在外交上的成績單也并非一無是處。亞太政策,特別是美中關系、美印關系,都是布什政績的可圈可點之處。這一點,可以從對奧巴馬外交政策的解讀看出來。
陳東曉告訴《財經》記者,奧巴馬較為現實的政治理念,使得其在很多傳統安全領域還是會接受布什遺產,只是手法有所調整。
“奧巴馬在伊拉克問題上提出負責任的撤軍立場,使其伊拉克政策愈發接近布什任期最后兩年的做法;在亞太政策上,奧巴馬會接受布什的大框架,更積極地推進亞太經濟一體化過程,包括同東盟簽訂《東南亞友好條約》的可能性。”陳東曉表示。
實際上,在其公布的外交政策綱領中,奧巴馬外交團隊提到,要在亞太地區打造更加有效的機制,這些機制將超出簡單的雙邊協定、不定期的首腦會晤以及臨時性的機制安排。同時,新政府將致力于保持同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這些傳統盟國的關系,以此構筑有助于本地區穩定和繁榮的基礎,并保證中國按照現有的國際規則辦事。
這些內容同布什時期的亞太政策保持了基本一致,更多是對其政策的一種修補和完善。此外,從一些外交高層的人事布局,亦可看到這種政策延續性的影子。
比如,布什時期國務院的三號人物、負責政治事務的副國務卿伯恩斯(William Burns)將獲得新政府留任。伯恩斯在促成加強印美關系的《美印核協議》方面扮演了主要角色。伯恩斯還擔任過布什政府時期的美國駐俄羅斯大使,同時也是美國牽頭的阻止伊朗發展核項目的關鍵性人物。
伯恩斯在防核擴散和美俄關系方面的履歷和經驗,都是新政府倚重其的原因。除了伯恩斯,獲得留用的布什外交團隊成員還包括負責制定國務院日常管理的副國務卿肯尼迪(Patrick F. Kennedy)。作為負責日常管理的副國務卿,肯尼迪是國務院在人員、設施、技術、領事事務方面的“大管家”。而奧巴馬外交團隊已經承諾,將擴大美國在海外的存在,特別在發展問題嚴重的非洲大陸,希望能增加更多的美國領事機構。這些都將是獲得留任的肯尼迪屆時需要重點關注的領域。
更重要的是,正如希拉里在參議院確認其提名的聽證會上所表示的,美國外交的首要任務是保證美國及其盟友的安全。對盟友的倚重,是美國自“二戰”以來始終堅持的原則,盡管這一原則在布什首個任期內遭到削弱。但總體而言,不管是在應對傳統的安全威脅,抑或當今越來越多的非傳統型安全威脅,最大努力尋求盟友支持依然是美國外交的不二選項。
此外,保證美國在全球的領導力,也是美國自霸權確立以來歷屆政府的外交政策圭臬。而奧巴馬力圖跟布什劃清界限,并非對這一目標的確認,而是這種領導力的基礎。在布什任內,美國在以軍事實力為代表的“硬實力”方面的強勢,以及在道德方面自我設定的“軟實力”高度,使布什認為美國是天然的世界領導者。但在奧巴馬看來,這種領導力并非與生俱來,而是需要美國通過自身努力爭取(must be earned)。
換言之,捍衛并加強美國作為世界領袖的地位,依然是奧巴馬制定外交政策的出發點。從這個角度講,那種認為奧巴馬將重塑一種新的國際關系的想法,不免有些一廂情愿。所不同的是,除了領導力的基礎,還有實現目標的手段:是更多地依賴多邊和外交手段,還是單邊和武力的方式?
無疑,迫切性的關注和長期性問題的協調,變與不變之間關系的拿捏,是對奧巴馬及其外交班子是否勝任的核心檢驗。對硬幣任何一面的過度關注。都有可能以犧牲另一面為代價。現在的問題是,美國如果要保持其領導力,再一次大的政策失衡會不會是其“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