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世紀開始以來,沒有哪兩個國家比美國和中國對于推動全球經濟更加重要。美國消費者一直是全球經濟需求端的主力,而中國生產商則向來是供應端的主力。很少有人會對其益處持有異議。在2007年中期之前的4年半里,世界GDP增長率平均值接近5%,這是自1970年代初以來全球經濟最強盛并且持續最久的繁榮期。
但是現在,兩臺引擎正開始減速,適逢80年來最嚴重的危機,世界經濟大勢不妙。這對任何一方乃至雙邊關系都構成了巨大的挑戰。希望仍然存在,但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中國和美國齊心協力尋找共同的解決方案。如果兩國陷入不和,那么它們將兩敗俱傷,并對飽受危機肆虐的全球其他經濟體造成嚴重后果。賭注是巨大的。沒有犯錯的余地。
危機中的世界
沒有一個國家從這場痛苦的金融危機及衰退所帶來的影響中幸免。盡管美國的次貸危機可能是引發這場危機的始作俑者,但在一個全球化的世界里,每個地區現在都像鎖住了腳步一樣停滯不前。這也包括中國這個長期以來最具活力的經濟體,如果沒有它,世界經濟早已低迷。這還包括日益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其他經濟體,它們要么徑直步入衰退,要么經濟急劇放緩。10年前那場亞洲金融危機過后,現在新的危機又迫在眉睫。亞洲遠未與世界其他地區脫鉤,亞洲的問題,特別是中國的問題,與這場始于美國而隨后又像野火般蔓延至發達國家的危機緊密相連。
這些問題之所以出現,部分原因在于兩個經濟體均處于失衡狀態。美國的過剩消費模式因長期以來的資產泡沫支柱——房產和信貸——雙雙破滅而陷入極大的困境。中國的出口導向型增長模式因為受到巨大的外需沖擊的負面影響而陷入困境,而這樣的外需沖擊很可能是美國后泡沫時期消費需求緊縮的結果。亞洲其他已經緊密融入以中國為供應鏈中心的出口導向型經濟體現已無處可躲。
重要的是,這些失衡的發生并非彼此孤立。美國的消費泡沫實際上也源自同樣不穩定的亞洲出口泡沫。現在,全球經濟的消費端和供應端的兩個泡沫均已破裂。不可避免的情況發生了:在后泡沫世界里,長期沸騰的全球失衡終于來到危機關頭。
中國的不平衡
在經濟繁榮時期,中國的失衡實際上是有利于己的。2001—2007年間,中國出口在GDP中的比重幾乎翻了一番,從20%提高到36%。而同期全球出口占世界GDP的比例從24%上升至31%。換言之,中國的時機選擇恰到好處。正當全球貿易經歷其最輝煌的增長時期,中國抬高了其出口依存度。這讓中國有效地從1970年代以來最旺盛的全球繁榮中獲益,截至2007年的7年中,中國的GDP平均以10.4%的速度增長。
時過境遷,現在美日歐罕見的同步衰退證明,世界貿易的繁榮時期已經頹敗。中國的出口直到2008年中期以前還保持高達25%的同比增幅,后來局勢急轉直下,年末完全是負增長,2009年1月則下降了17.5%。
中國經濟中出口占如此大的份額,而其飛速增長態勢不復,無怪乎經濟活躍程度的指標也同樣大幅放慢。12月的工業產出僅增加了5.7%,而此前五年的平均增長速度是16.5%。當年的實際GDP增長率為6.8%,與過去三年12%的平均增速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種突然的減速意味著中國要實現政府制定的2009年GDP增長8%的目標是極其困難的,很可能最后的增速是接近6%,甚至更低。在一個危機肆虐的世界里,中國并非一片繁榮的綠洲。
對于一個長期注重社會穩定的國家而言,這種增長落差令人擔憂。它已經對中國的就業造成了嚴重傷害。政府現在已經確認沿海出口制造業喪失了超過15%的工作崗位,考慮到中國有約1.2億人的流動就業大軍,這相當于2000萬名工人。如果出口及GDP下滑持續下去,中國勞動力市場的不景氣就會加深。我相信中國領導人會盡全力來避免這樣的情況。但是在這場全球衰退中,至少可以這樣說,挑戰令人生畏。
亞洲:以中國為中心并且身處險境
21世紀將是亞洲的世紀,這已經是傳統看法。中國奇跡般的發展故事是這一觀點的中心。很多人相信,這種轉變將不可避免地把全球力量的鐘擺從西方撥向東方。說這種結構轉變將會把世界翻個里朝外幾乎一點都不夸張,亞洲夢是一個強大而又令人興奮的故事,就像一塊磁石,將世界各地的金融及人力資本都吸引過來。
我想,現在就開香檳酒慶祝還為時過早。“亞洲世紀”似乎并非像多數人想象的那樣早已注定。我認為,主要原因在于這一地區仍然過于依賴出口及外需。去年,發展中的亞洲出口份額創下了47%的歷史最高記錄,比1990年代后期的普遍水平高出了整整10個百分點。這根本談不上是一個真正已經能夠自立的強有力經濟體。
與此同時,亞洲經濟日益以中國為中心的特征已經明確無疑。當中國繁榮時,亞洲其他國家也非常樂意搭順風車。以中國為中心的供應鏈導致了日益緊密的泛區域融合,中國的工廠裝配線也無拘無束地從日本、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以及亞洲區其他地方引入投資及零部件。然而,這種依賴性也是雙刃劍——這種雙向因果關系使亞洲世紀的現狀變得更加復雜。如上所述,中國繁榮的本身與全球貿易創紀錄式的增長息息相關。但是現在,隨著全球貿易經歷1982年以來的首次收縮,中國的出口導向型驅動力也隨之下降。
這極大地沖擊了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對于該地區其他主要經濟體而言,2008年12月份的出口對比數據簡直糟透了:例如,中國臺灣的出口年同比下降42%,跌幅令人咋舌,其中對大陸出口下滑56%;日本出口下降35%,其中對華出口下滑35%;韓國出口下降17%,對華出口亦下滑35%。
近年來,中國內地已經成為上述三個經濟體最大的貿易伙伴,分別占中國臺灣、韓國和日本出口的28%、23%和16%。但是,既然中國的出口機器已經在急剎車中停頓,那么亞洲其他經濟體的萎靡狀況就會更加嚴重。這正好讓亞洲套上一句老話:中國打噴嚏,亞洲重感冒。
我堅信“亞洲世紀”必將到來。但是問題在于可能要比我們希望的晚很多。“亞洲世紀”最大的考驗在于該地區在面對任何外部沖擊時的自力更生能力。1990年代末的時候是一場外部融資沖擊,現在則是一場外部需求沖擊。這些情況應該讓亞洲意識到,其擔任起世界經濟領導地位的議程任重而道遠。
美國:泡沫豐富
而又對外依賴
這場全球危機始于美國,這一點幾乎毫無疑問。美國經濟面臨空前的深度衰退,這多半是后泡沫時期大浪淘沙的自然結果。它始于房地產,而今卻已經蔓延至最大的行業——美國消費行業。在2007年初的鼎盛時期,消費足足占美國實際GDP的72%,創下了美國乃至全球的歷史紀錄。
這種消費熱的問題在于它并非是由美國經濟潛在的創收能力支撐起來的。在現已結束的擴張中,私有部門勞動報酬增長步伐的緩慢程度非同一般,低于平均值的就業增長加上實際工資水平的相對停滯,讓消費者遠遠缺乏賴以支撐旺盛消費的勞動收入。但是這并沒有阻止美國消費者繼續消費。通過從資產升值中肆無忌憚地提現——先是證券然后是住房——消費者發現了新的購買力來源。而信貸泡沫更助長了這種購買力:讓房主能夠以很低的成本從空前高漲的房屋價值中抽取資本,然后利用這些收益支撐當前的消費,并為將來增加存款。2000年,凈房產抵押提取現金量占美國可支配個人收入的3%,2006年則飆升至近9%。
如此依賴泡沫的消費與儲蓄策略會導致嚴重后果。值得注意的是,當得以支持消費的來源從收入轉向資產,美國的國內儲蓄率便被逼至最低點。國民凈儲蓄率(剔除貶值因素后的家庭、商業及政府儲蓄額)2002—2007年期間降至占國民收入1.8%的歷史低谷,而2008年實則跌到了負值區域。這種發展趨勢對全球造成的后果非常深遠:由于缺少國內儲蓄,美國被迫從國外引進額外的存款以支撐經濟增長,為了吸引資本使得經常賬戶赤字變得巨大。
對于泡沫豐富的美國經濟,儲蓄不足是經濟脆弱的一個主要根源。在年景好的時候,它讓美國愈加依賴像中國這樣的債權國為其經濟增長提供資金。年景差的時候,特別是在房產及信貸泡沫破裂之后,它觸發了依賴財富效應的美國消費行業的大幅調整。2008年最后兩個季度,實際消費開支以3.6%的平均年率下降,這是二戰后消費需求首次連續兩個季度跌幅超過3%。
盡管2008年底美國消費出現前所未有的萎縮,但是仍有理由相信美國消費下滑空間還很大。消費占美國GDP的比重較72%的峰值僅下滑了一個百分點,仍然比泡沫前1975—2000年67%的普遍標準值高出整整四個百分點。
美國消費者是全世界最大的消費群體。長久以來,美國的消費增長一直遠遠超過其他發達國家遲緩的增長速度。而泡沫后美國消費行業的調整,破壞了中國及亞洲其他依賴出口的國家的外需支柱,這種狀況不太可能很快結束。
與日俱增的雙邊緊張局勢
當前的全球危機給美中關系構成了新的挑戰——而這可能是21世紀全世界最重要的雙邊關系。在近期的美國新任財長蒂莫西·蓋特納的參議院任命聽證會上,這些挑戰便已經有所展現,當時他指責中國操縱貨幣。此外,隨著美國進入衰退,失業率高企,有充分理由擔心日后還會有更多針對中國的責難,而蓋特納的評論只是一個值得引人深省的信號。
這是華盛頓長期盛行的相互推諉心理的一種不幸的結果。在艱難時期,美國政客們顯然需要替罪羊來把注意力從制造了大麻煩的自己身上移開。華爾街被選為制造出這場金融危機的罪魁禍首——盡管監管者及央行有同謀之嫌。而與美國有著巨大的雙邊貿易赤字的中國,也正因為美國工人承受的壓力而受到指責。
華盛頓對華貿易政策措辭嚴厲的“邏輯”,主要基于三個因素:2007年創紀錄的2560億美元巨額雙邊貿易赤字,長期以來對人民幣貨幣操縱的指責,以及美國中產階級工人實際工資的長期緩慢增長。搞定中國問題,爭吵自然消失,而美國工人面臨的不公平的壓力也會隨之緩解。
這個論調漏洞百出。主要原因在于,美中貿易赤字并非毫無來由。如上所述,泡沫豐富而儲蓄短缺的美國經濟需要從國外引入額外儲蓄來保持增長。這同時意味著它必須維持巨額的經常賬戶赤字及貿易赤字以吸引資金。美中之間的貿易赤字以及美國與其100個貿易伙伴的貿易赤字,實際上都出自這同一個問題。美國的問題是多邊貿易失衡,而非因中國的不公平競爭引發的雙邊問題。美國的多邊貿易赤字中,對華貿易赤字是最大的一塊,這并非由于其貨幣價值,而主要原因是美國跨國公司有意識的外包決策。
所謂的人民幣幣值被低估的證據,也不像眾多美國專家所認為的那樣確鑿。自從三年多之前中國放棄單一貨幣掛鉤以來,人民幣對美元(按實值計算)升值接近21%。此外,近期的學術研究認為人民幣多邊低估程度大約僅為10%,對中國而言算不上是什么重大優勢。重要的是,上述研究人員進一步證明中國的雙邊及多邊貿易流量并不像人民幣打壓派所想的那樣對貨幣波動非常敏感。
盡管如此,即便美中貿易通過強迫人民幣重估、關稅或其他方式而下降或終止,儲蓄短缺的美國經濟也仍將需要維持巨大的多邊貿易赤字。那意味著它要把外部失衡中的中國所占的份額轉嫁至另一個貿易伙伴頭上。如果轉嫁至一個生產成本更高的國家,那么對于已經陷入困境的美國中產階級而言,其結果相當于增加他們的稅賦。但還不止如此。毫無疑問,中國的貨幣管理者將會以降低美元資產的購買量作為回敬。所有這些都將會讓全球兩大力量更進一步滑向貿易保護主義。
如何避免這樣的后果——與1930年代美國臭名昭著的《斯穆特-霍利關稅法》引發的貿易戰有著驚人的相似——是擺在兩國政治機構面前的重大挑戰。對美國新任總統尤其如此。力爭為不堪重負的美國中產階級工人建立支持平臺的巴拉克·奧巴馬強調了他對于全球化時代實際工資滯脹的擔憂。實際工資問題是一個嚴重的問題。然而,華盛頓面臨的挑戰是確定這個問題和貿易政策的聯系。實際工資停滯極有可能與美國對人力資本投資不足的關聯性更大,特別是在IT主導的全球化時代滯后的教育改革及技能再培訓項目,而與跨境貿易壓力的相關度更低。貿易赤字也有可能主要是不鼓勵儲蓄的錯誤政策的后果。如何在不脫離全球化軌道的條件下擺脫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對于奧巴馬總統的領導能力是個迫在眉睫而重要的考驗。
不要指望共生
在經濟學上,長期以來存在于美國這個低儲蓄率消費國以及中國這個高儲蓄率生產國之間的自然共生現象已經非常明顯。但是不能把這種互補想當然的認作是一種能夠永遠增進關系紐帶的相互依賴現象。
實際上,美中共生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關系。它反映出了雙方利益的契合,但這種契合只能維持一段相對較短的時間。誠然,只要儲蓄短缺的美國經濟繼續維持巨額的經常賬戶赤字以支撐過剩的個人消費,它就需要一個像中國這樣的債權國為其提供國外資本。同時,只要儲蓄過剩的中國經濟需要通過出口導向型的就業增長來維持社會穩定,那么它就需要世界最大的消費國來吸收其產出。
但是,如果這些條件變了,會發生什么?如果美國開始增加儲蓄——對于后泡沫時期的美國消費者而言,這種可能性非常大——那么要從中國借入儲蓄盈余的需求就會消失。反之,如果中國開始增加支出——鑒于其對出口及投資的過度依賴,這種可能性同樣也非常大——那么它借給美國的額外儲蓄也會減少。如果這兩方面的調整恰好精確地發生在同一時刻,那么一種不間斷的共生狀態就有可能發生。
但是我認為,兩大經濟體這種巧妙的同步再平衡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這說明,共生狀態被不均衡狀態取代的可能性越來越大。這為美中關系的緊張局勢提供了新的緣由。
不幸的是,這并非中美經濟緊張局勢的唯一緣由。2005—2007年間,足足45條反華貿易法規被提交到美國國會。盡管當時沒有一條獲得批準,但現在卻存在變數。
隨著經濟衰退,美國失業率不斷攀升,引發貿易摩擦的政策很可能會獲得更多的支持。就此而論,財長蓋特納警告中國貨幣操縱的言論著實令人擔憂。美國新近制定的經濟刺激方案中納入的“買美國貨”條款也是如此。
同時,中國必須更加注意出口導向型增長模式對其貿易伙伴的影響。隨著中國在世界貿易中的地位與日俱增,任何補助,不論是國內工資補助還是貨幣補助,都將是舉足輕重的。作為當今世界第二大出口國,中國不能對肩負的責任掉以輕心。此外,如果中國忽視環境惡化及污染,進行不正當競爭,那么世界將為跨境勞動套利付出更大的代價,這代價遠比單純的工資比較所蘊含意味要深刻。
對失衡的全球經濟而言,解決美中經濟關系的復雜問題是一項緊迫的挑戰。當飽受危機肆虐的世界步入嚴重衰退,賭注會變得越來越大。隨著美國及中國經濟的演變及變化,轉瞬即逝的共生狀態很可能為高度緊張的局勢所替代。緩解緊張的時機只在今朝——趕在為時過晚之前。
中國經濟平衡的迫切性
饒有諷刺意味的是,中國早就看到了這些問題。兩年前,溫家寶總理警告說,他對中國經濟“不穩定、不平衡、不協調和不可持續”深表擔憂。2006年中國頒布的“十一五計劃”也提出了這些問題,強調中國經濟必須開始一個重大的結構性轉變,從出口主導型經濟轉向消費驅動的增長。
但是,政府缺乏相應的執行措施。特別是未能建立制度化的社保體系——那是對掃除預防性儲蓄的擔憂、為建立更有活力的消費文化提供系統支持。一個不好的結果是,消費在中國GDP中所占的份額2007年下降到創紀錄的36%。
外部需求遭受嚴重沖擊后,鼓勵消費來平衡經濟的辦法是中國唯一可持續的出路。積極的財政刺激措施,如最近推出的4萬億元以基礎設施為主的投資計劃會暫時有效。但是隨著美國消費者開始一場歷時多年的消費縮減,這些行動并不足以彌補中國依賴外需的增長模式所面臨的結構性漏洞。
中國需要大膽制定有利于消費的政策。它應該首先宣布社保系統的重大舉措。具體來說,中國應大幅擴大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的資金,目前該基金只管理著700多億美元的資產,還不足以為老齡化的中國人口提供人均100美元的退休資金。中國也需要迅速采取行動啟動一個私人養老金計劃,以擴大全國范圍的健康和失業保險范圍。最近通過的一項8500億元人民幣為期三年的醫療改革計劃,是朝這個方向邁出的令人鼓舞的一步。
對中國而言,最根本的是其失衡的經濟必須經歷再平衡。服務了中國經濟30年的出口驅動型增長模式現在必須讓位于內部驅動的消費導向型經濟增長模式。再平衡的要求從未如此迫切。中國在后泡沫時期的世界經濟領導角色,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個重大的再平衡歷程。
政策風險
無須贅言,衰退的經濟體往往不會欣然接受讓本國貨幣升值的建議。對于出口導向型的中國而言尤其如此,2008年末,其環比增長的放緩程度實際上已經接近停滯。2009年初的整體經濟增長依然低迷,目前遠低于6%—8%這一中國借以消化多余勞動力并維持社會穩定的區間,而強化經濟周期效應的緊縮貨幣政策只會增加經濟下行風險。
美國財長蓋特納近期的貨幣操縱言論會受到北京的質疑,這一點已經不足為奇。盡管那樣尖銳的言辭并不意味著會有實際行動,但如果口舌之爭直接演變成貿易制裁,那么會產生何種后果仍然值得考慮。金融市場會即刻感受到其影響。由于美國依賴中國的資金填補其對外赤字——在數萬億美元預算赤字的時代,這種依賴性有增無減——美國沒有資格冒險讓中國減少購入美元資產。然而,如果驕傲而受傷的中國對華盛頓因貨幣紛爭引起的貿易制裁采取報復,那么上述情況就極有可能發生。
此類報復的可能形式是中國不出席將來的美國國庫券拍賣。美國每個工作日需要30億美元的資本流入方能為其經常賬戶赤字提供資金,對美國而言,中國的上述反應絕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中國不給美國提供外部資金,美元可能會貶值,而實際長期利率將會上調。美元危機是陷入衰退中的美國最不想要的。但如果美國把言辭變為行動,對中國施加貿易制裁,那么上述情況就有可能發生。華盛頓把美國的危機歸咎于中國貨幣,這簡直是如履薄冰。
泡沫后的美國經濟正經歷內需萎縮,責備中國于事無補。在當前的環境下,針鋒相對不僅是個糟糕的建議,而且還很危險。
同樣需要強調一下值得中國警惕的方面。首要一點,中國的決策者絕不能過于樂觀地指望外部需求模型會再次奏效。耗時多年的美國消費低迷無異于一場全球消費沖擊,將長期拖累任何一個出口導向型的經濟體。
中國也不應該嘗試使用貨幣杠桿或其他補貼來促進出口。在失業率日增且發達國家對全球化帶來的利益日漸擔憂的時期,這種努力可能為反華貿易制裁提供口實。正如前文所述,這些行動也可能促使中國重新考慮其作為美國最重要債權國的角色。若是這樣,美國就會發現1930年代的一幕會重新上演。
警鐘
長期以來,對于中文詞匯中危機一詞的英文翻譯一直存有爭議。一種較為流行的觀點是“危機”可以理解為危險和機遇共存。今天,危機和衰退中的世界需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團結,而不是拆散自己。通過貿易和資本流動實現的全球化及其跨境關聯讓我們別無選擇。
在如今的這個環境中,推諉指責完全會產生相反結果。那些把美國難以為繼的消費狂熱歸咎于像中國一樣有儲蓄盈余的經濟體的人應該感到難堪。這是美國問題,也是一個應該在美國國內通過新的約束性貨幣政策、嚴厲的監管監督以及更負責任的消費者和公司行為來解決的問題。對于一個數十年以來都入不敷出而又依賴泡沫的經濟體而言,現在它必須接受應該量入為出的現實,同時也不應將這種痛苦但卻必要的調整歸咎于他人。
全球發達經濟體的同步衰退是我們聞所未聞的,由此引發的空前外需震蕩已經把這個問題暴露無遺。經濟發展并非只為別人生產,特別是當那些“別人”都入不敷出的時候。簡言之,現在正是失衡的世界開始挑起全球再平衡重擔的時候。通過勾勒出以美國和中國為背景的這種調整,結論也就很明確了:美國需要增加儲蓄并降低消費,而中國則需要降低儲蓄并增加消費。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是陷入危機的世界已經無力再延續一種不穩定的現狀。全球再平衡并非一針速效劑,因此對目光短淺的政客們來說,它并不那么有吸引力。但最終,這卻是能夠讓世界重新回到可持續增長軌道的唯一途徑。如果這場危機還存有一線希望,那它一定存在于給這個失衡世界上的政客和決策者們發出的一記警鐘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