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那屆同學算是走運的,財校一畢業就都分配在政府機關工作。不久,就成了正兒八經的國家公務員。路勇在縣委辦任秘書,左星在政府辦任秘書,舒瓊、韓芳分別在衛生局、財政局辦公室任秘書。我分的差一點,在外事局辦公室任秘書。
不管怎樣我們都是一個單位的筆桿子。年輕氣盛,初生牛犢不畏虎,大有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豪氣。領導分配任務,哪怕就加班加點,通宵達旦也要出色完成。
因此,我們這幾個在當時都是號稱鞏山縣的才子。一時間無論讓領導而是讓社會上都刮目相看。認為我們這批“趕時尚”就是有用,經過教育改革后通過正規教育的學生就是過得硬。
何謂“趕時尚”?就是正好趕上教育體制改革,國家進行撥亂反正以后,取消了“文革”時期的半工半讀,小學趕上讀六年,初中趕上讀三年,高中趕上讀三年。
我們高中畢業正是1989年6月。
這一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春夏之交北京發生了反革命動亂和暴亂。少數大中專院校的師生不明真相都卷了進入。所以,少數師生受到了牽連,前途受到影響。
我們參加高考時那陣子,憂心忡忡,生怕影響自己上學。雖不能算心憂天下,但憂己之前途是免不了的。其實,是杞人憂天,太幼稚太幼稚了,真可謂乳臭未干。一個普普通通的公民還想那多干什么?只要有本事,天地之大,還愁沒有施展的機會?
九月份,我們背著被褥高高興興上財校。北京反革命暴亂早已平息和澄清。我們都不會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干擾。現在可好了,心情上踏實了,擔心消失了,學習上才能扎實,成績上自然將取得輝煌。須知,靜以修行,非寧靜無以致遠。我們都萬事俱備,只差自己努力了。
盡管我們只有讀三年專科,但我們都很用功,不僅專業知識學得扎實,而且諸如文學等方面的知識也是學得到位的。不像以前有的學生認為考上了大學“鐵飯碗”到了手,在學校就是混日子,書都是嶄新的——翻都懶得翻,混個文憑,一走到社會上,什么也做不像,徒有一個大學生的虛名。我們在讀高中時就在一起暢談過,如果我們有朝一日考上了大學,就要學一身真功夫。我們都沒有辜負自己當初的宿愿,也沒讓各自的父母失望。我們都能干事。
所以,我們都是敢為人先的角色。僅僅當三年秘書后相繼都被提拔了。他們幾個都在縣局任副局長,只有我被分到最邊遠的鎮任黨委副書記。
從1995年5月1日開始,國家為了落實干部職工的休息權,實行雙休日。
在鄉里工作是沒有雙休日可言的。老百姓辦事不和你講雙休不雙休的。況且剛剛開始,無論干部或是老百姓都不習慣。
我羨慕他們幾個就這樣走運。我一開始就比他們分得差,邊遠縣城的外事局有什么事咯。別人戲稱我被分到了“味死局”,這還不好?幾個同學一聚到了一起,就成了他們調侃的話題,往往弄得我哭笑不得。現在又把我充軍到鄉下,離他們更遠了。而雙休日與我無緣,像他們那樣一個星期只上五天班,悠哉閑哉地,好不快活哦!
二
鞏山縣財政狀況遭透了,干部工資只發百分之五十。干部有意見,但都不敢提,尤其在職干部,屁都不敢放一個。退休干部倒還三不三上上訪,提提自己的合理要求。不過,天無絕人之路。鞏山縣的在職干部倒有的是辦法——搞第二職業。尤其是在縣機關上班的干部,只要稍有點權、有點家底的,都謀他的第二職業,比如,開賓館、酒家、發廊、百貨商店等等,應有盡有,只要那行賺錢。所以,許多人戲稱,鞏山縣縣城的門面都叫“干部店”、“公仆店”。雖找不到這樣一個名字,但里面經營的多數是干部或干部家屬。
我那幾個留在縣機關上班的同學,智商不比哪個差,年紀輕輕,也想開店。
大概是第十個雙休日,先一天——星期五的下午,自稱老大現在是公安局副局長的路勇,打電話給我,說是我們這屆“趕時尚”聚聚會,商討一下今后的前途——發展問題。我說,老大,我哪有時間啦,我都還在隔鎮政府四十華里的村搞計劃生育,是我帶隊,你說我能趕上來嗎?再說,你那是私人聚會,我能有什么理由請假么?如果你老大假個什么名義,說是開會,我還好向書記說去縣里開會,不就來了嘛!況且我們的計劃生育工作正處在膠著狀——上,上不了,下,下不了——真是騎在虎背上。免了吧,這一次就你們幾個瀟灑,誰叫我不走運呢。
老大說,沒有你參與,就失去了意義。我說,沒有那么嚴重嘛,是什么重大事情?你沒機會參與,不說了,下次吧,老大很憨切地說。
老大也的確是講義氣的人兒,我沒時間,這次他取消了。
要說他是老大,他就是比我大十天,我是老二,左星是老三,比我小二十天,舒瓊是老四,比左星小一個月,韓芳是老滿,比舒瓊小兩個月。我們既是同學,又是同年,又是親如姊妹的姊妹。所以呀,一有什么活動一般都要到齊才能舉行。這一次,他免了,是出于我這個姊妹情兄弟情的。當然其他幾姊妹也是有同感的。
三
幾天后,縣里真的通知開計劃生育工作會議。我把這個信息告訴了老大,老大說,好的,我們就選在今天晚上,放金魚酒樓十全十美包間。我在路上就想,這個路勇,看他搞些什么名堂,僅僅分開幾個月,他要提倡搞什么活動,他肚里有的是新點子,好像用不完。
等我到縣城時,他們幾個早已候在十全十美了。我一進門就說,你們這樣瀟灑,我才累死了呢。舒瓊搶先說,青華哥要當一方諸侯的,前途大呢!他們附和著,是,是,是,只有你老二前途偉大。你們不要取笑我這個鄉巴佬了。
我是那種性急的人兒,笑話之后,就直奔主題,老大,各位姊妹今天可是有什么大喜事,這樣風風火火的。老大連忙說,不要急嘛,先吃完飯再說。韓芳調侃我說,給你介紹對象,要你做東的。做東倒不要緊,反正管計劃生育工作,有簽字權,報銷了就是。不過,你們不要老是蒙著我,讓我這個鄉下人的心就像十五個掉桶——七上八下的。
要說對象,我們中的確只有我還沒有落腳點。他們結的已結婚,談的已談上了。我曾經暗戀過舒芳,她嫌我是山里人,雖是要好的同學,但永遠也做不了夫妻。正由于這樣,我也不想在我們同一檔次的異性同學中找對象了。女的嘛,要求高,找男朋友總是要找一個比自己更優秀點兒的。同一個檔次一般是免談的。所以,我不奢望有什么大學同學進入我的家庭了。
好了,我們回到同學聚會上來。老大好客氣,第一次這么客氣,他竟然上茅臺酒,發極品芙蓉王香煙,好像不要他自己出錢的。
他客客氣氣地給我們敬了一輪酒,我們也回敬了他。酒過三巡后,老大來勁了,不無氣憤地說,到鞏山縣工作有什么奔頭?工資只發百分之五十,其他勞保待遇就不說了。聽說在省機關工作的同學,他們的待遇比我們高兩倍。同學們,你們說,我們怎么辦?我說,回都回來了還怎么辦,只有面對現實算了,反正嘛,餓不死。左星說,老二你想錯了,我們老大今天聚會就是要與大家商量,看如何搞好第二職業——開個店什么的。噢!原來你們是講這個,我一個鄉巴佬怎么辦?叫哪個來經營呢,再說,我到哪里去弄錢!老大說,人是活的嘛,可以想辦法,比喻,從銀行貸款、到親朋戚友中借等等。其余幾個都說,是的、是的,人是高級動物,什么辦法想不出!
老大說,我對你講明的,我就是要包一家賓館,一來看你與我們合不合股,總不能老大有好事忘了你老二嘛。二來,你文化底蘊也比我們要深一點,給我這家賓館取一個吉祥如意的名,圖個吉利。
我說,親愛的老大,叫我入股我是無能為力的。一來沒錢,我的親戚朋友也很困難借不到錢,銀行里八桿子都打不到一個熟人;二來,在鄉里工作不像你們在縣城,沒有精力去管理。一只手捉不到兩只魚啦!
至于取名嘛,你是開什么店子,老三打斷我的話說,老二得健忘癥了,剛才都說,開賓館。嗯!在鄉下工作腦子是搞的狂里狂瘋了哦。我問,你是集休閑、餐飲、住宿等多項服務于一爐的么?那是當然,老大回話說。老三接著說,現在不這樣賺不到錢,你在鄉下工作,還要勞駕你把鄉里的乖妹子請幾個來,越多越好。我說,你們又不是開妓院,要乖女兒做什么,只要能干事的就行。倒是舒瓊、韓芳爽快,開賓館就等于開妓院,現在,一家賓館沒有幾個招客的靚麗點兒的女兒,簡直無法開,既便開也是不賺錢的,虧本那是確信無疑的。
取名嘛,就叫“懷泰賓館”好不好?懷,就是胸懷,泰,平安、安寧,還有極、最、過甚的意思。舒瓊用手指撮了撮我的臉說,你這個精靈鬼,一取就中的,我們也考慮過這個名字。你們都定好了,還來糊弄我干什么,鄉下人,趕不上城里人了。思維趕不上你們了。可悲啦!舒瓊說,你不要那樣謙虛,過分的謙虛等于驕傲,你其實腦子蠻活躍的嘛,你什么都搭得上邊兒,有些還趕到我們城里人前面去了。哼,你以為你真的是大城市人了,你還沒嫁過去嘛,說不定你那城里軍官不要你了,看你還自傲不自傲。討厭,你在詛咒我,如果我那男人不要我,我賴也要賴著你。我才不要你這個啵……這時,老大打斷了我的話,不要說了,不要傷了同學的和氣嘛。我看,名就依老二的,就叫“懷泰賓館”。開業那天,大家要來捧場哦。那是當然,我雖然合不了股,來觀賞一下你店子的妹子,也算是飽賞一下眼福咯。老三倒是先警告老大,“懷泰、懷泰”,你先莫把你賓館里的妹子懷上胎了,老二是要管住你的哦!我說,他不受我管,堂堂公安局副局長怎么受我管呢?對不上號。
四
起初,老三左星與老大是合股的。后來他退出了。退出了,不是合不來,而是他老婆不準。她說,你還不退出,我要走人。老三的老婆是縣人大主任的女兒,叫譚四芳。他真是一輩子走運,剛參加工作不久,就被縣人大常委會主任的女兒看中,可真是前途偉大啦!
她提出要他退出,你說,他還不敢依嗎?簡直是老鼠見了貓,嗯都不敢嗯一聲。
不久,左星就當上了財政局局長。是一個很有實權的單位。眾多人謠傳,當局長,第一要當財政局長,第二要當教育局長……鞏山縣就這兩個局肥。莫說別的,只要其下屬拜節,你說一年有多少外水。沒有人去統計過,反正大得驚人。當上了這樣的局長,比一個副縣長還要好。好多人花過不少代價都爭不到呢。左星就因為討了一個人大主任的女兒,輕而易舉的坐上了財政局局長的寶座,你說他,走不走運,簡直是走八輩子好運。他不知是在哪世修來的福。哪個同學見了都羨慕。
我呢,自然為他高興,老同學,不要忘了我們就行,到時你給我單位解決點錢就好。
左星就是不滿足,他也想開酒家。那天,他沒有忘記我們幾個同學,在一個鞏山最豪華的酒店風風火火包房里召集我們吃飯。比路勇還要客氣得多,煙嘛,什么阿詩瑪,酒嘛,法國伏爾加,反正我連名都叫不上,聽也沒聽說過,我就是像劉姥姥進大觀園,樣樣看著很新鮮。我就在想,現在城鄉就有這么大的差別,在鄉里混幾年顯然趕不上時代了。還說什么趕時尚。
當我個人進入深深地沉思、沉默不語時,左星打斷了我的思緒,說,看來老二有什么心事哩。我沒什么心事,就是在自慚形穢,我已經落伍了,趕不上你們了,還說什么與時俱進。倒是兩個女同學又調侃我,你是要當一方諸侯的,要獨霸一方,要有什么就有什么,要有妞抱就有妞抱,那時只有你才味!老同學一場,不要這樣戲弄了。
左星忍不住直說了,老二,我今天請大家來,一來是很久沒聚會了,今天坐在一起敘敘舊情,二來我也準備開一個酒家,勞駕你參考參考取一個吉人天相的名兒。你本來就吉人天相么,取一個“左星酒樓”就很好。這個太俗,左星說,你就不要繞彎子了,你才思泉涌,趕快說一個嘛。我略做沉思,就取名“兩全齊美”酒樓。這個寓意相當深遠,開了也是大發財的。我警告你不要發橫財就行。你的財氣要讓我們分享一點,哪怕就是一丁點兒也好。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你又自卑了,自卑未必真豪杰,無能不是真丈夫。嗯!話是這么說,只有你們才做的到。真豪杰也罷,真丈夫也罷,都與我無緣。
左星的店子生意確實好得驚人,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吃飯的人大多數是鄉財政所長啦,縣局的財務股長啦,甚至一些大局的局長都穿梭其間……總之,都是與錢有關的單位都要來照顧生意。雙休日里,他也不避諱,就到那里值班,上班日嘛,他叫他親妹妹經管,偶爾到那里打一個把轉,算是盡責。抑或是對那些好朋好友打一個照面,其間的意思不說,也明了不過了。
五
舒瓊就地提拔,當衛生局副局長。起初她雄心勃勃,心想,我年紀輕輕,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的,能當上副局長在鞏山還是第一個。心想只要好好干,弄個副處是不成問題的。再說自己丈夫在部隊已弄到了正團級,那過幾年我與他也相差不遠了。他厭什么厭。他們兩個是通過父親介紹講攏來的,沒有感情基礎是事實,加上兩地分居,就更難培養感情了。本來她可以隨軍,但舒瓊考慮到在本地發展熟人熟地的,同學又多,前途大些,所以她放棄了幾次隨軍的機會。
衛生局下面管的人大多是醫生,他們有技術,講話都句句是與醫道有關的事。她一個學財的,與他們就是講不到一塊兒來。所以,她處理問題時時碰壁。有一次衛生系統有一批退休職工鬧到縣政府要飯吃,局長沒在家,便派她去做調解工作,要他們不要到縣政府鬧。她去了,那些老職工見一個茸毛丫頭來了,便罵道,你來干什么,你矛鐮刀不是割碓臼的,滾你的蛋!舒瓊參加五年工作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頭。她當時忍無可忍,狠不得把他們拉出去,但一個弱女子何以對付了他們咯?她悻悻地離開了。一坐到辦公室就傷心地哭了。
這時她有點悔恨,悔不該當初不跟老公隨軍去。不過,她想,哪個地方都惱火。條條蛇婆咬人,條條道路都坎坷。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受這點委曲算什么。
一天,她一個在縣人民醫院當護士的高中同學諶芳來到她辦公室,打扮得近乎妖艷的諶芳,似乎觸動了她的心。她好奇地問,你怎么這么有錢,穿戴這么闊氣!你當護士好多錢一月?她不無遮攔地說,哪里呀!現在做女人還找不到錢!搞第二職業唄。
什么第二職業?利用雙休日唄。星期五下午,到市城去,到那個豪華的賓館坐三夜堂,少也賺一千多,生意好的日子,要賺四、五千。星期一清早清早坐火車趕回來上班,不就兩全齊美嗎?
那你怎么不長期到賓館坐臺?那不行,女人的臉面還是要遮住的。在醫院上班至少我還可以找上一個好老公,起碼能找一個有工作的,是沒有問題的。比如,找一個當兵的,反正一年四季難得在一起一次,兩地分居他也不清楚,男人們在外做了些什么你也是不清楚的。如果有人曉得我們是當雞的,那就只能找得到社會上的混混、老頭子了。找混混、老頭子那就慘了。
諶芳這一席話,似乎給她觸動更深。她一個小女子,怎么對如今世道認識這么深刻?女人,既要做那事,又要遮攔著,女人既要活得瀟灑——有錢用,又要講臉面……真是要兩全齊美。難啦!轉而,她又想,我還不如她高中畢業讀兩年衛校當個護士瀟灑。舒瓊又問她,那你找對象了嗎?找了,是一個當兵的,他現在轉士官了,要好幾年才轉業。舒瓊沉沉地嘆一口氣,我們同病相憐,老公也是個當兵的,只不過他是一個團級干部。蠻厭的,好像天底下只有他大一樣,還瞧不起我這個副局長。那你們怎么搞到一起來的?說來話長,我父親和他父親是老戰友,據說在那個抗美援朝的戰場上他父親救過我父親的命。我父親為了報答他的救命恩情,我還在娘肚子里就許配給了他。他們瞞著一床陳谷一樣,一直到我畢業后參加工作才講。我父母修養也到家啦!
我們見第一次面就糊里糊涂同居了,我哪有選擇的余地呀!唉!現在等于守活寡,我也不知我老公是怎么過日子的。他們軍人是特殊材料構成的,七情六欲,男歡女愛都沒有了。這時,諶芳不無感慨地說,真是同病相憐啦!丈夫丈夫只怕只管得一丈呢!你曉得他們沒有男歡女愛,現在要找女人,多得是,到處攤起一層。雞巴都搞爛了你只怕還不曉得。老同學,你不要為他堅守那道防線了,乘現在還年輕找些外款。別人都說,三十歲的女人豆腐渣,人生還有幾個三十啊!來,不要怕,下個雙休日跟我去市城五星級賓館坐堂去,只要注意也沒什么的。有些風月場上的男人也蠻重感情的,蠻講義氣的,蠻大方的。有些男人一萬萬的給。
舒瓊似乎被她感化了,說,到賓館搞還是不好,找一個有錢人做情人倒是蠻劃算的。一來培育了感情,自己也得到了享受,彌補了空白。二來也得到了錢,有錢,什么好衣服可以買,什么好化妝品都可以用……總之,什么都離不開錢,在這個鞏山縣工作的干部職工也是窩囊,工資只發百分之五十,難怪昨天那個老干部上訪,弄的我受了一肚子氣。唉唉,只有你蠻想得現實,倒是與時俱進了。
諶芳說,那你下個雙休日愿意跟我去“下海了”。要找大老板也要到那些地方去找,到大城市去找。這個屌大的縣城哪有大老板咯!嗯,去試試吧,不過你可要絕對保密咯。這還要說,自己不要面子了。
六
下一個雙休日,確切一點說,是星期五下午六點三十分,諶芳帶著舒瓊坐上了西去市城的火車。下午八點,市城街道上閃閃爍爍的霓虹燈耀眼刺人。諶芳和舒瓊步履匆匆地走出了火車站,叫了一趟的士徑直奔向她曾經坐堂的五星級賓館——天府大廈。大廈里美發美廳的老板娘狡黠地笑了笑,來了,今天可有大魚,是一個臺商,年輕,30歲左右,長得英俊瀟灑,穿著很闊氣,一派富豪風度。諶芳說,舒姐,這魚就讓給你吧!讓你償償鮮,開開洋葷,看這個臺商的味道如何。舒瓊想,來都來了,還怕哪個。她們在酒店草草吃了頓晚飯,就在美發美廳里等待上釣。
老板娘——楊麗早已在總臺那里弄到臺商的房間號,是19066。即,十九樓六十六號房間。10點,老板娘撥通了19066房間的電話,老板,要服務嗎?這里剛來了一位從鄉下來的靚妹,長得水靈靈的,細皮嫩肉。臺商聽是從鄉下來的,便直言直語道,叫她來吧。
舒瓊走到門邊,心砰砰直跳,心想,如果他不滿意怎么辦?如果他不英俊怎么辦?如果……猶豫了一陣,還是叩開了門。
呀!眼前真是一個英俊灑脫的小伙子,年齡不過三十歲,身材高挑而且長得剛勁有力,散發出十分陽光氣質。穿著一身高檔西服,白色襯衣領上系著一條絳紫色領帶,與那身灰色西服襯托得和諧美滿。她,心動了,她,動心了。小伙子看到眼前這個白皙秀麗的少婦,雖知道不是老板娘說的鄉下來的靚妹那樣讓人心馳神往,但她那個豐腴的臀部,碩大的奶子,勻稱的身材,打扮入時的裝束,在外多日的他,頓時心血膨脹。男人就是那種急性子,他迫不及待地抱著她,你怎么這么迷人?舒瓊耳際還是第一次飄著這樣讓她激動人心的話,她向他拋去一個媚笑,你也長得讓我陶醉呢!兩張嘴唇便沾在了一起。臺商左手摟住舒瓊的腰,右手在舒瓊臀部游走,舒瓊明顯地感到臺商的陽具在自己下身迅速膨脹,臺商喘著粗氣,舒瓊也有些許心慌燥熱而兩頰緋紅。臺商將舌頭伸進舒瓊的嘴里,舒瓊輕輕地咬住他的舌頭,自己的舌頭便在他嘴里游弋,極力伸向最敏感最痛快的地段。臺商的手順勢向上摸到胸罩的撘扣處,舒瓊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舒瓊的胸衣外衣褲像在晾衣架上被風吹了嘩嘩地掉到了地上,失去衣服遮掩的身體立刻露出肥碩的乳房,沉甸甸地抵在臺商的身上,臺商彎下頭吮吸著乳頭,舒瓊忘情地發出啊啊聲,舒瓊扣著雙手掛在臺商的脖頸上。臺商把舒瓊抱起來平躺在床上,迅速地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兩個精靈重合了,兩人的身體合二為一。臺商將自己的一部分藏到了對方的身體里,舒瓊感到自己被對方填得滿滿的,隨著對方的節奏自己的靈魂逐漸離開了軀體,不斷往上飛,從未有過的快感,使舒瓊忘了自己是誰,置身何處。
急風驟雨過后,舒瓊用毛巾裹著身體,將自己側向一邊,眼里流出了悔悟的淚。臺商用手攬著舒瓊說,你怎么啦?難道不舒服嗎?你別生氣,我很喜歡你。你是我碰到的女人中最能激發激情的一個。你是做什么的?你就跟著我嘛!我在這里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一個大型廠子要建。你就不回去了,我正要人幫忙呢。
舒瓊說,那不可能,我要回去上班的。臺商說,原來你還是有單位的!舒瓊含情脈脈地點頭。那你也出來找情人!迫不得已啦。那你在哪里上班?鞏山縣。離這里120公里,一個多小時的火車路程。噢!那你雙休日常來嗎?不,我以前從未來過,今天是第一次。家庭不幸福嗎?也不算,老公是個軍人,一年難見一次面。那我破壞了大陸的軍婚了。舒瓊伸手去捂住臺商的嘴,哪里?他常常不回來,曉得他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要我送去嘛,他等著?
講著,講著……兩人都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舒瓊見臺商變成一個天使,伸出翅膀帶著自己飛向藍天,飛到很遠的地方,舒瓊快活地笑啊笑,笑聲使舒瓊驚醒,一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里射到房間,灑到床上。柔和的光束在房間里繚繞,加上洗漱后散發出高級香水、化妝品的氣息,房間里充滿著無比的溫馨。
臺商說,今天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太陽早早地露出了笑容,好像是在慶祝我們第一次相見就如此投入一樣。你知道這里有好風景嗎?今天沒什么事,帶你玩去。舒瓊說,這里沒有什么好景,公園倒是有。那就逛公園嘛!臺商自駕著車載著舒瓊向迎風公園駛去。
雙休日,公園里游人比較多,一對對情侶,一對對老小,游走其間,給公園里增加了節日的氣氛。山風習習,古木參天,空氣中夾雜著樹葉的清新氣息。陽光射進來,被樹葉隔成斑駁的影子,一對對鳥兒突然被驚飛,啪打著翅膀迅速逃逸,臺商摟緊舒瓊說,看,鳥兒也是成雙成對的。此時此刻,舒瓊倒是想起了老公,心里一陣陣難過……
這個雙休日,舒瓊陪臺商到星期一凌晨四點。臺商輕輕悄悄地拿出一萬塊錢,說,這是見面禮,舒瓊有些局促不安,矜持而又略帶羞愧,不想要,她不是干這個事的人,她不能收人家的錢,講講感情得到享受就行了,何必呢!臺商看出了舒瓊的心思,便把它放進她包里,警告她說,路上小心,哦!你們有兩個的互相照應一下。臺商用車子把她們送到火車站。兩人依依不舍,臺商反復交代,下個雙休日再來,我在等著你。舒瓊遲疑了一會兒說,看有時間么?
七
舒瓊回到衛生局自己的辦公室,無精打采的,不久就扒在辦公桌上小憩一會兒。忽然,一種無名的痛楚涌上她的全身,不知是雙休日的勞累傷筋動骨了還是心靈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創傷?這時,她有一種莫名的悔悟,悔悟之后,就是一種濃濃的恨。恨諶芳把她帶到那個場合,破天荒第一次下了海,打濕了腳。一種憂讒畏譏的感覺油然而生。她覺得對不起老公。老公是一個軍人,一個為了祖國和人民幸福安康而執著堅守軍人的道德模范的老公。我這樣做怎么對得起他呢?盡管他工作很忙,一年都難得見一次面,抽時間來溫暖我的心,彌補過去的損失,那是因為他對軍隊事業的執著追求。他不是諶芳想像的那一種軍人。
為何,為何,我不把一個月的四個雙休日積蓄起來,去送貨上門服務我新時代最可愛的人呢?為什么要這樣鋌而走險、厚顏無恥地追求刺激呢?
第二個、第三個……雙休日,臺商打電話,要她過去。他在19066房間等她。他說,他很愛她,這種愛,不是那種風月場上逢場作戲的愛,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愛。他與她有了那次如癡如醉的快感,就想,他要把臺灣那邊的妻子離了,他要娶舒瓊。他要帶他到大陸發展,不要讓她上那個屌班。她是學財的,要她幫他打理他的公司,她是一個最好不過了的助手。他常常打電話給她,向她陳述了他的一攬子想法。幾乎每一天都要向她陳述兩次,他那樣不厭其煩。也不怕花掉電話費,哦!對于這樣的大老板,簡直是九牛一毛。
她,不為所動,她婉言地謝絕了。她說,這是不可能的事。雖然你的確可愛,很有陽光氣質,很有發展前途,將來成為億萬富翁也有可能,但我畢竟是一個中國軍人的妻子,軍人找對象本身就很難,如果他失去了我,或許能就近找一個,或許也就找不到了。如果是前一種,他當然是一種解脫,如果是后一種,那我罪孽深重。我們的夫妻目前雖然形同虛設,但我不愿承擔這種罪孽,我寧愿忍受著痛苦的煎熬,也……
她回話說,算了吧,那一萬錢退給你,把銀行賬號發過來,我就打過來。要不,我將受到良心的譴責,我將痛苦一生……
第五個雙休日,臺商竟然只身來到了鞏山尋找舒瓊。他帶來了好多貴重的禮物:高檔衣服、金銀首飾,儼然一個前來訂婚的郎君。她招待了她,但她再沒和他同床。
那個萬惡的諶芳來了,極力慫恿她,企圖撮合他們,這還不好,人家財大氣粗,英俊瀟灑……你不依,算我的!豈知,感情——男女之間的真正的感情就是這樣能交換的嗎?好個可恥的諶芳,舒瓊這樣罵道。其實,她怎么舍得讓給她咯……
八
再說韓芳。老同學當局長本應該留著她在本局當副局長,留一把好助手嘛。可是縣里定了,他也沒有辦法,就是找他的岳父說也無用。所以他沒說什么,讓她去林業局當副局長。況且現在林業局也不錯啦!據說,國家很快就要實施退耕還林政策,那里項目有的是。韓芳 對這些毫不在乎,她不愁錢用,她丈夫是組織部副部長,也是一個好職位。她還愁沒有錢用,況且她在去年就開了一個服裝店,聽說生意還蠻好的,一年賺它個三五萬不在話下。那些不明不白的錢她也不太蠻想,那個畢竟不安全,開店子賺兩個錢,正正當當,安安穩穩,不怕哪個查賬。所以,韓芳的雙休日幾乎就在服裝店里度過。有時,局里沒什么事兒,星期一到星期五之間,到店子里幫妹妹打打經管也是常事,況且他們是請她妹妹負責的,還請的有另外的兩個推銷員,去打打照應是應該的。
搞退耕還林的那陣子,她忙了一段時間。要說忙,也只不過是貫貫精神,具體的事有下面去做,技術上的事,有林管站技術員去做,行政上的事嘛,有鄉干部去做。她只代表縣里發號施令就行了,一有時間,就蹲在店子里也無可厚非,反正局長也不會查崗查到她店子里去。因為林業局長的性格大家都清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況且大家都安排下鄉去了呢。
九
他們幾個都利用雙休日搞第二職業,大把、大把的票子往自己兜了賺。我呢,窮光蛋一個。所幸的是,領導比較重視我,真的于公元2000年3月任一方諸侯王了。雖說是諸侯王,倒不如是尋犁背的奴隸。什么“業績算個屌,關系最重要”的誑言在我無用。就靠苦干加巧干,沒拉一分錢的關系,或許是這個窮山溝的王沒有人當么?我撿的個王當嗎?
鄉鎮那個時候正是處于相當艱難時期,鄉鎮財政不僅沒有一分錢,而且背負了許多債務,我那個鎮虧500多萬,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干部們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工資又要當書記的給他們去找。不找你就沒有吸引力,干部就不會聽你的話。與其說是一方諸侯王,倒不如是一方奴隸。要給干部當奴隸,給老百姓當奴隸。那個財貿任務不能按時完成,就要請到常委會議室吃盒飯。還有那個天下第一難事,動不動就是就地免職,誡勉談話。那個社會治安,安全生產一出了問題,你也脫不了干系。輕則處分,重則免職,你這個屌大的官不知免過多少次了,你還不清楚。更不能像城里干部那樣利用雙休日搞第二職業了。
有人說,在城里工作的人是進天堂,在鄉里工作的人是進了地獄。這確實不為過分。
我呀,就喜歡抱幻想,老同學當財政局長,要錢應該是沒問題的。很多人也恭維我,你當書記還不好當,一個老同學當財政局長。甚至有個別鄉的干部還企圖往我那個鎮調,認為到了我那鎮工資才有保障。我聽到了,說,那你不如想辦法調財政局去。
我當書記以后確實常常找老同學——左星,要他解決困難。開始那兩年他的確認老同學的情,每次都不論多少要給我打發一點。多則兩萬,少則八千,但不管多少,對于我們鄉鎮來說,也能解決一些大問題。
久了,多了,老同學講實話了:全縣那么大,縣財政本來就捉襟見肘,哪有常常為你解決的。我呢,也知趣,沒有了,我不纏你,你告訴我門路到市里、省里要錢去。不去要,是沒辦法的,除非你辭職不干了。當書記嘛,要不到錢就當不像。他關照我這個老同學,給我指點迷津,省、市哪個部門有錢,你怎么怎么去運作要到錢。
我就成了叫花子,就去省、市討錢。通過老鄉的老鄉,同學的同學,凡是能夠利用的資源我都用盡了。當然還是有些效果的。我那五年諸侯王就是這樣混過來了。
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又回到了外事局。組織部長說,局長位子還沒有空出來,你先委屈一下任個副局長。我知道這是領導的客套話,是不負責任的。我也不在乎他負不負責任。離開了鄉鎮算是燒高香了。
我回縣城了。我那幾個同學,便接風洗塵。自然是財政局長做東。
我們五個坐在一起,只有我穿得最差。什么名牌都沾不上。他們什么七牌八牌,穿盡了,我名字都叫不上。尤其那個舒瓊,打扮的花枝招展,金耳環,金項鏈,金戒指,凡是能夠戴上去的地方都戴上了。
同學們都心照不宣。講話點到為止,從不去傷筋動骨,敢別人的痛腳踩。大家在社會上這個大熔爐一鍛造,都變得城府起來,當年的銳氣似乎磨鈍了,曾經的狂言似乎有所收斂,說話都現實起來。所以呀,都互相說些恭維的話,但就是誠實含量不高,虛偽的很。虛偽的話是要說的,否則,就不現實。我這個直來直去的家伙還有些不習慣。不過,我還是忍了,也盡撿些好話、套話、客氣話說,有時,還加說點黃段子,說得他們眉開臉笑,大伙兒還夸我當幾年諸侯王嘴巴子操上來了。
我倒是得意地說,我是真正的無產階級。要說有成績嘛,我可能比你們多看幾本書,多跑了幾個村子,多爬了幾座山 。現在到機關來了,要我搞第二職業嘛,就是看書。開店子,沒有錢,搞其他歪門邪道嘛,沒有權。搓麻將嘛我不會,呷大貳(打跑胡)嘛,我三不行:一是心態不行,沒有錢做后盾,哪有什么良好的心態咯。二是技術不行,冇太兒打牌哪有什么技術咯。三是手氣不行,向來就沒有什么財運,哪里談的上什么手氣咯。
老大還是很關心我,你還可以入股,參與我打理懷泰賓館。老三說,你也可以加盟到我那個酒店,一年賺幾萬塊錢,不在話下。舒瓊也差不多講,你也加入我的行列……我都笑了,大家都笑了。還說加入她的行列你是最合適不過了。其實呀,說個知心話,我見了女人就害怕。韓芳說,你出兩萬塊錢加盟我的服裝店,保險你每年分得五千元紅利,比存銀行利潤要高。你們老同學都關心我啊,深表感謝了!可我到哪里去弄兩萬元錢呢?
韓芳說,當這么多年諸侯王,兩萬塊錢也沒有,簡直是窩囊廢一個,如今世道還有誰像你這樣的無產階級!嗯!對了,我那老婆也是這樣罵我的。韓芳說,你還沾我便宜咯。我才不沾你的便宜,我也沾不到,要沾得到的,還等這個時候。你那個組織部副部長,不開出我才怪呢?
我們吃罷飯,在老大的那個懷泰賓館開了個房,要我玩玩牌。我推辭不了,就跟他們去了。實際我這回也不想推辭,要推還怕他們說我不合群。所以與他們玩起跑胡。半個小時沒到我輸掉三百元。心就像揣著幾只兔子上跳下突,面如豬肝色,心想,這回反悔了,又輸掉錢了,到哪里去找回這輸掉的錢啦!
他們看出了我的心思,連臭都不捉我的,讓著我,可同樣挽回不了局勢,輸是輸定了。我不想再打,不想扳本,也不想贏你們的錢。他們饒了我。但飛來一句話,這么沒有水平!書記怎么當起的,人家鄉里書記是打大牌的精,哪個輸三、五、十萬都沒問題的。這時,老三講了一個段子,說以后考察干部,主要考察打牌的方式,理由是:打牌打得好,說明有頭腦,打牌打得精,說明思路清,打牌打得細,說明懂經濟,打牌不怕詐,說明膽子大,贏了不吱聲,說明城府深,輸了不投降,競爭意識強。大家咯咯地笑了。我問,這也是趕時尚嗎?你呀,真是好人,新時代的好人,韓芳調侃地說。其實我清楚,這是在貶我,說我趕不上時代。我也沒法子啦!娘老子只給做得這樣聰明。
老大說,你這也不行,那也沒有錢,那雙休日怎么過?在家陪老婆!我說,看看書唄,寫寫文章呢,以此打發今后的時光。反正是消遣消遣嘛,今后的日子還長著!
沈國麟老先生早就說了,“學海茫茫,即使取一瓢飲,也甘之如飴,青燈黃卷,雖清貧辛勞,但擁有一片遨游學海的幸福,亦已知足。”我自以為過得充實了。還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