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西安北廣濟街買羊肝、牛骨頭后,春游余興未盡,我和妻子特意向東逛了一下西羊市街。
轉眼三十年了,而今的西羊市街今非昔比。那富于民族特色的街道,讓我一眼看到就心花怒放,激動不已。門面林立,裝飾華麗,古香古色。那品種多樣的清真食品,令人垂涎欲滴。多么熟悉的街道,多么熟悉的人流!徜徉在西羊市街,真有種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覺。突然向南一瞧,那垃圾臺,那簡陋的水泥垃圾臺還存在!簡直不可想象,城市化進程到現在,垃圾臺仍為人們服務著!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禁眼眶濕潤,三十年前的景情歷歷在目。
那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家生活到了揭不開鍋的困境,母親打算生綠豆芽到西安城里賣,掙些糊口錢。母親是用五個面甕生豆芽,她先把甕放在凳子上,在甕底留下小孔準備放水。然后給甕里盛些水,再把綠豆放進甕中,上面蓋一塊布,這樣就開始生菜。一甕豆芽一般生長一周,每天換三次水,出甕時還得挑揀里面發黑的。提水、淘菜、倒水的活,母親一個人撐著,常常熬到半夜。逢禮拜,那時六十多歲的父親用架子車拉著一車母親用長滿老繭的雙手生的綠豆芽,和我在架子車的“咯吱”聲和鞋子的“撲踏”伴奏聲中步行十多個小時,經過八十多里路趕在黎明前到達西羊市街垃圾臺前。一路上,偶爾遇見汽車,也擔驚受怕。空曠無人地帶更唯恐身帶的幾元盤纏被人搶劫。來到垃圾臺前父親用架子車占著攤位,而讓我在垃圾臺下鋪著麻袋歇息,間隔輪換。雖然垃圾散發出酸味,蒼蠅“嗡嗡”亂飛,但也難以阻擋我的酣睡聲。天亮了,父親就在附近的自來水管頭洗凈手和臉,喝幾口涼水,吃幾塊玉米饃,邊哼著秦腔就開始一天的賣菜活兒。那時我們用的是市制秤稱菜,市民都用菜籃子來買菜,公平交易,也有個別婦女討價還價。
在最緊張的七、八點鐘,父親才讓我幫助他賣菜。一般趕在九點之前就賣完,主要賣一些回頭客。那時的綠豆芽,用現在人們的語言來說是綠色食品,不含任何添加劑和生長劑,其實那時根本就無添加劑什么的。那白凈白凈的綠豆芽,深受歡迎,根本不愁賣。一次大約能掙十元錢左右,夠滿足的。暑假,在豆芽未生好的間歇時間,父親和我也去焦岱鎮集上買洋芋,又拉到這里來販賣。賣洋芋一般需要兩天,中午人少時,為躲避烈日或大雨,我們就在垃圾臺下歇息。不能回家的晚上經常在那垃圾臺下睡覺,垃圾臺成了我們絕佳的依靠。賣洋芋時間長,花費大,但父親還是特讓我去享受胡辣湯、油茶等回民小吃。偶爾還用一角錢給我買一牙西瓜。而自己總啃著干饃,喝著早已準備好的壺水權當午餐。那時,我穿著母親給我縫制的布衣、布鞋,和城市孩子衣著相比,顯得格外寒磣。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常常趴在架子車上看著城市中的同齡孩子,蹦蹦跳跳,得意洋洋的樣子。再看那妙齡女子的時髦著裝,我是多么羨慕呀!當時社會上大批資本主義,打擊投機倒把。我們來時是晚上,回家也是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生怕被發現批斗。每次看到我爺倆平安回家,母親總是高興流淚,將早已準備好的飯端給我們,問長問短。
多少次跑城鄉之間我既高興又抱怨。高興的是能見世面,抱怨父親為何不在城南賣菜,少走十幾里路。而父親總說,這里人熟,生意好做,回民不騙人,風氣好。的確我父親脾氣倔強,但在西羊市街賣菜卻從來未和人發生過口角,也未丟過錢,更沒有市管人員阻攔或罰款。
現在社會發生了巨變,我們農村也富裕了,再不需要跑這么多路來西安賣菜掙錢了。而過去是菜市的西羊市街,今天變成了繁華的商業街。高樓大廈,比比皆是。正想著,我一不小心撞掉一小攤點的物品。妻子慌忙向攤主賠不是,我急忙彎腰伸出顫抖的手去拾。只見老板微笑地向我倆擺擺手,示意讓我們走,自己撿起物品放歸原位。緊張地心情頓時放松下來。我暗暗慶幸自己躲過挨宰這一劫,巴不得迅速離去。而妻子好像記起了什么,急急火火走向不遠的商店,原來她是去復秤。走過來恨不得親我一口似的對我說:“羊肝、牛骨頭一兩不差,這里的回民就是好!”是呀,何止這里,穆斯林民族風范的偉大之處比比皆是!
學著城市情侶的浪漫,妻子大方地挽著我的胳膊,慢慢地走出西羊市街。回眸一望,我感慨萬千,離別之情一時難以割舍。我真的想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眼那垃圾臺!
世事滄桑,父親過世已二十多年了。假如他還健在的話,我一定會扶他老人家來瞧瞧今日的西羊市街,重溫一下過去的溫暖,感受今日的變化。遺憾的是,這不可能了,只能讓那垃圾臺來見證歷史的變遷,見證回民的優良傳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