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克羅德·巴彥先生帶我去游玩的那個下午,克羅德先生六十多歲了,他把我們帶到了貝爾·拉雪茲公墓。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后,有陽光,卻很冷。公墓非常遼闊,肅穆而又冷清。克羅德先生興致勃勃,他把我們帶到了巴爾扎克的面前,帶到了普魯斯特的面前。克羅德拿著地圖,一次又一次為我們尋找那些刻在石頭上的名字,那同時也是刻在我們心中的名字。
然而,真正讓我感興趣的不是石頭下面那些“不朽的人”,而是公墓里頭那些活著的人,是那些普通的市民,準確地說,是那些讀者。他們坐在公墓的長椅上,安安靜靜地讀他們的書。有一對年老的夫婦引起了我的特別注意,他們有七十多歲了吧,也許還不止。他們的年紀讓他們無限地安詳,一句話都沒有,他們就坐在很冷的陽光里,戴著手套,一個人的手上拿著一本書,坐得齊齊的,正正的,用我們幼兒園的老師常說的話是“很乖”、“很聽話”的樣子。我不知道他們是枯寂的還是幸福的。我不知道。他們在讀什么呢?是巴爾扎克,還是普魯斯特?是《長壽秘訣》,還是《怎樣安度晚年》?我不知道。我多么地想知道。是怎樣的一本書讓他們如此地寂寞,如此地安詳,如此地滿足,如此地幸福?我不知道。
我是一個寫書的人,我多么地希望在我百年之后有一對年老的夫婦靜坐在我的墓前,捧一本莫言的書,捧一本蘇童的書,或者,捧一本我的書。我希望那本書是我的。我想我會微笑。這是隱藏在我內心的最大的虛榮。
摘編自讀書志網編輯/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