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產業創舉

進入2009年，中國最熱的財經話題非十大產業振興規劃莫屬，因為這不僅是中國政府對金融危機的一個應變之策，更是經濟方略的一次重大轉移。

之前十年，中國政府重在區域振興，從浦東新區、西部大開發到振興東北、中部崛起，從珠三角、長三角到環渤海經濟圈。

十大產業振興規劃的出臺是一個轉折點。它意味著中國的經濟方略將從橫向激活轉為縱向深控，從區域一體化走向產業集成化，從諸侯興國轉向產業強國。

在這重大的歷史轉折點上，誰入選十大產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房地產、能源與金融業為最后一個名額打得頭破血流。

但在如此熱鬧空前又影響深遠的一場產業派對上，有一個真正的重量級行業，一個真正的兼顧國計民生的行業，卻始終無人問津，從頭至尾都被冷落在寂寞之角。

它就是核電。

國人深知核之威，電之缺，卻獨不知核電之重。知核電之重者，又不知中國核電之機遇，中國核電之創舉，中國核電之源泉，更不知中國核電業三缺一之危、三缺一之患。

機會千載一逢

說起來，中國政府一直重視核電，在幾年前制定“十一五”規劃時，就已經把發展核電列為重要一節，要在2020年前后使核電裝機容量達到4000萬千瓦，甚至7000萬千瓦，核電政策從“適度發展”提升到“大力發展”。

但重視不等于得勢，而得勢首先在于得法。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搞產業的最常用之法就是引進、消化、創新，核電也不例外。但遺憾的是，我們引進并消化了上頓，人家已經進入下一頓。我們大亞灣核電站好不容易把一代國產化，法國已經進入二代，我們通過秦山核電站二期實現二代自主創新，美國又搞出第三代。

引進戰略本身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后進，而核電比后進還要命的是，我們出于大國政治平衡，時而親美，時而捧法，時而追俄，結果中國核電站變成“萬國牌”。

如何結束這萬國局面?如何從后進變先進呢?

有人又拿出老藥方：引進。惟一的不同就是下藥更重：舍孩子套狼，搞一次徹底引進，把全球最先進的第三代弄過來，然后一統中國所有規劃中的核電站。

這聽起來靠譜，于是2004年9月，中國政府對國際三代核電機型壘球招標。2006年，美國西屋公司的AP1000最后中標。根據中國政府的規劃，將在浙江三門和山東海陽先建四臺AP1000機組，消化后統領下一步的所有核電站建設。

但根本經不起推敲。

且不說引進戰略有五大“老疑點”：即引進復制模式無法完成2020年建設4000萬千瓦的規劃；引進三代有與國產二代爭地盤之嫌，美國三代不可能統一萬國技術；引進代價極為高昂；引進主體國核電政企不分。

只說一個硬傷：要引進的APl000是一個未經實際驗證、甚至尚未設計定型的機型。放在其它行業，沒定型也就大不了花冤枉錢，但核電不同，沒定型要人命。

在全球各大產業，核電業最像玩火，最像潘多拉的盒子。所有國家對核電業的顧忌都與“安全”兩個字息息相關，美國三哩島事故和蘇聯切爾諾貝利事故后，安全更是提升到核電事業之首。

也正是對安全等級的追求，全球核電業分為第一、第二兩大紀元。從第一紀元到第二紀元，不是一個簡單的世紀交替或時間劃分，而是根據完全不同的安全標準。

第一紀元，核電只能實現相對安全，第二核電紀元則要求達到固有安全，也就是公眾所說的絕對安全。

第二紀元的起點是第四代。

全球如今正處在第三代向第四代突破，第一紀元向第二紀元邁進的節點上，在這個節點上，我們不管引進誰家的第三代，不管號稱多先進的第三代，都注定是要淘汰的技術，都是愚蠢的，是下下之策。上上之策應該是拿出當年搞核武器的精神，豁出去研發第四代，力求執全球核電之牛耳。

技術萬國傾慕

如果僅僅有一場干革命的機會，也許還不值得中國核電業豁出命去，但問題是我們已經有了令美國、法國都羨慕的籌碼，這就非常值得一搏。

第一核電紀元始于美國希平港核電站，1957年建成，主導技術是輕水反應堆(包括壓水堆和沸水堆)，但1979年發生的美國三哩島核事故徹底暴露出來這種堆型的固有缺陷——永遠存在發生堆芯熔化的事故概率。

美國之后又經過近二十年努力，不斷改進，推出第二、第三代，將事故概率降低到了萬分之一以下，達到10^-4～10^-5／堆年。但遺憾的是，就是降不到零，包括我們即將引進的AP1000，仍是如此。

為了突破第三代，實現固有安全，美國自三哩島事故后，將自己的核電建設硬是停了二十年。

1999年，美國政府在最新“第四代核能系統”概念的基礎上，啟動大力研發，但久攻不下，不得已于2001年7月宣布向壘球借力，牽頭成立“第四代國際論壇”，共推第四代。

2002年，美國將目光投向了中國。

這一年，國際權威期刊《核工程和設計》(NuclearEngineering

and Design)發表了介紹中國清華大學10兆瓦模塊式高溫氣冷堆(the HTR-10)的專刊。該刊主編、模塊式高溫氣冷堆概念原創者之一的G Lohnert在編者按中說：“事實上，the HTR-10是世界上第一個有理由被稱為‘固有安全’的反應堆。因此，這是第一個第四代反應堆——它不僅存在于紙面上，而且存在于現實中。”

“當然，目前它還只是一個小反應堆。”

但正是這個小反應堆，在國際上掀起了一大堆反應。因為G Lohnert的編者按中還有一句：“這個小反應堆的所有部件，與正處于設計階段并將生產250兆瓦以上電力的原型堆，具有同樣的尺寸，并遵循同樣的設計原則。”

這就是說，這個小反應堆真要投入建設時，只需要按比例放大。

2004年9月30日，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安排下，中國清華大學在北京為世界第一座模塊式高溫氣冷核反應堆進行了核安全實驗演示，來自30多個國家的60余位國際原子能專家在現場觀看了“不插入控制棒下反應堆喪失冷卻”的核安全過程。

這是在全世界范圍內有史以來第一次用正在運行中的實際反應堆進行事故演示，這充分說明中國和平利用核能技術走在了世界前列。美國核管會(NRC)為此主動與中國接觸，積極要求參加高溫氣冷堆示范工程的安全評審工作，并愿意共享AP1000的資料，以此交換。

根基養兵千日

清華大學瞬間領先不是偶然的。因為核電技術的基礎源自核潛艇，而中國的核潛艇技術一直可圈可點，而且是自主研發，跟核彈一樣。更值得慶幸的是，中國這個能力還是連續的，從1958年組織潛艇核動力設計團隊，到1979年改革開放，始于北京原子能所的這支隊伍一直沒散。

以核動力在中國發出第一度電的，既不是大亞灣核電站，也不是秦山核電站，而是在中國的一個核潛艇陸上模式堆。

今天，這個基地已經演變成為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上世紀80年代醞釀秦山二期招標時，核動力院首次被允許參與民用核項目，結果就以無可爭辯的實力中標，并迅速把秦山二期變成了中國的核電自主創新典型。兩個65萬千瓦機組幾年的運轉證明，其反應堆系統安全可靠，而且和近期世界上已建和在建的核電站相比，成本最低，安全性居首。

此番閃光的清華核研院，正是秦山二期時中國向德國派出的一支學習小分隊，其學習的目標堆型正是德國兩位科學家在美國三哩島事故后提出的，其核心理念正是第二核紀元的固有安全。

這一理念在當時的西德無法實施，而中國將這一技術列入了863計劃，經過清華核研院二十年的苦心鉆研，終獲成功。三缺一

空前的歷史機遇、過人的核電技術、雄厚的研發基礎，但我們卻很難為中國核電業的美好前景而激動。因為中國在核電產業上，還有一個大關未過。這一關過不去，中國的核電事業就是三缺一，別說勝出，根本就玩不起來。

卡住中國核電業的最后一關就大國自信，戰略思維。就看我們鐵下心來，理清各方利益之爭，摒棄引進路線，壘力自主研發。

30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很多產業在技術上形成了直線式思維：引進。似乎外國技術一定先進，中國一定落后，要趕上只能全盤地、徹底地引進。

過去搞引進還無可厚非，未來30年再以引進為主，必釀大患。

打破過去的直線式思維，只有靠戰略思維，就像此次從區域振興轉向產業振興一樣，中國核事業當年的大國地位就是憑借超強的戰略思維，而不是什么技術基礎。中國汽車業的奇瑞和通信業的華為，也都是戰略思維的實踐者。

如果運用戰略性思維，我們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民用核電技術并不構成一個具有獨立源頭的技術領域，而是屬于包括軍事用途在內的核動力技術領域的一個分支，甚至只是其中一些環節。

如果運用戰略性思維，我們就會發現，中國發展核電不僅是重大的新能源戰略，不僅是中國獲得電容經濟利益的根本保證，更是中國獨立的核動力工業健康發展的長期保證，也是中國保持政治獨立性、捍衛領土完整所不可或缺的。

如果運用戰略性思維，我們就會堅持自主路線，一直困擾中國核電業的體制改革難題也會迎刃而解：在政府層面，以一個“能源局”統領和監管核電工業，市場層面，明確中核集團、中廣核的業主、承建與運營角色，剔除其行政色彩，打破“封閉軍工體制”，同時引進中電投和大唐國際、華能參與競爭。在技術層面，國家成立基礎研發機構，將核二院轉變成為專門從事核電站整體設計的AE公司，核動力院保留國家實驗室的基本職能，同時組建NSSS公司，把持核電設備制造，并另組核燃料循環公司等，既保證核電事業的固有安全，又兼顧民用和國防的共贏共進。

在戰略實施上，我們只需長短期結合，即可轉守為攻。短期內以自主掌握的二代改進型核電站進行批量建設，滿足到2020年的核電建設目標，長期則大力大膽推廣符合第二核紀元要求的核電站，爭取在2020年左右開始批量投建。

機會誘人亦殺人，撲者生，等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