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亮亮,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新聞系,曾在內地從事國際問題研究。年輕時在農村插過隊、在工廠做過軋鋼工。上世紀80年代后期移居香港后一直從事媒體工作,參與多項重大新聞的采編與評論。2001年加入鳳凰衛視,擔任鳳凰衛視言論部副總監,主持和參與多個評論類節目。他的評論風格犀利深入,清晰明快,很受觀眾歡迎。
今傳媒(下同):非常感謝您接受《今傳媒》的專訪。想先問您一個問題:加入鳳凰衛視,是您自己的申請,還是他們的邀約?您和鳳凰衛視的結合,基于怎樣的前提和理由?
何:2000年底應邀加入鳳凰衛視。從1999年開始作為嘉賓參與鳳凰衛視剛創辦的時事開講節目,2000年鳳凰衛視籌辦資訊臺,需要一批專職的電視評論員,我于是成為首批三名評論員之一,另兩位是曹景行與阮次山。與鳳凰的結合,可以說是水到渠成。從鳳凰來說,1996年在香港開辦,一開始并不突出,逐漸開始引人注意。香港聚集了許多來自兩岸三地與海外的媒體人才,又是大中華區辦媒體最方便最自由也是法治環境最好的地方。我長期在香港的《文匯報》工作,熟悉平面媒體的采訪與評論,后來又在亞洲電視臺主管網絡新聞,積累了比較豐富的媒體工作經驗,對中國內地和國際社會的情況都有認識,為鳳凰衛視所需要,而我也希望在一個面向全球華人的新的衛星電視臺做評論,能有更好地發揮。雙方一拍即合。當時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備,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國重新成為世界大國,1997年香港回歸,大中華地區和海外華人都需要面向華人的電視新聞與評論節目。
今傳媒:您曾說過自己“對時事的興趣是早慧,某些方面卻是晚熟的”。早慧怎么表現出來?晚熟又表現在什么事情上?
何:所謂對時事政治的興趣,確實是早慧的,現在我還保存著小學6年級自己手繪的報紙《小小日報》,內容既有國際國內大事,也有學校與家庭的消息。15歲時因為“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我到社會上參加“造反”,創辦“紅衛兵通訊社”,現在還保留了一部分新聞稿,其內容大部分是抄錄自街頭的大字報,也有一些是自己采訪的本地“文革”動態(主要是派性斗爭與武斗消息)。在農村當知青,不惜步行數十里到大隊部(現在的鄉政府)看報紙(省報、《人民日報》與《參考信息》)。1971年底進工廠,業余時間大量讀書,每天以日記形式寫國際時評。所謂晚熟對時事的興趣并非出于功利的目的,但后來卻成為自己的事業。
今傳媒:您參加了很多重大事件的直播節目,如“9·11事件”、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莫斯科人質事件、中共十六大、臺灣地區的多次選舉以及許多突發事件的直播報道評論。在直播這些節目中,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何:最大的感受是,在一個突發事件發生時,作為評論員,倉促上陣,對事件的來龍去脈,必須當機立斷作出判斷。例如在伊拉克戰爭期間,我很快就判斷出薩達姆政權毫無反擊能力,所謂共和國衛隊根本不堪一擊,這是建立于對當時伊拉克的基本了解,即薩達姆的獨裁統治不得人心,他不信任自己的將領,將領也不效忠于他,伊拉克民眾固然不喜歡美國,但也不喜歡薩達姆,所以美軍攻來,薩達姆政權樹倒猢猻散是必然的。當時內地媒體盛傳伊拉克將對美國發動“地雷戰”、“地道戰”、“巷戰”都是捕風捉影,完全沒有從伊拉克的實際情況出發。沒有平時的積累,沒有對國際大勢的基本判斷,就無法對突發事件作出準確的客觀評論。
今傳媒:大陸和香港傳媒,因為制度層面的原因,存在一些差異,可不可以結合你自己的感受談一下差異的具體表現和各自的優劣?
何:香港和內地媒體確實很不一樣,各有千秋。香港媒體形式上幾乎全部是民營的,一直在高度自由的環境中運作,但是自由不是絕對的,媒體的老板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場和生意考慮,報什么、評什么,絕非編輯記者作者可以完全自由發揮的。香港的媒體可以比較自由地報道和評論內地的事情(有時是胡說八道),但對香港內部的事情,特別是牽涉到大財團的新聞,就非常謹慎,惟恐得罪大富豪。香港媒體對政府的批評很多,而政府對于媒體的批評有免疫力,也就是往往你管你批,我管我做。不過媒體對政府的監督還是很起作用的,政府也善于對媒體區別對待,善于利用媒體發布消息,或以刊登廣告的方式對某些媒體傾斜。
內地媒體人才濟濟,市場也大(以人口比例而言,應該是世界最大的媒體市場,而媒體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內地媒體全部是公營的,有相應的管理體制,然而改革開放以來內地媒體市場化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在非政治領域如娛樂、體育、股市等方面受香港媒體影響很大。
香港媒體發達,民眾表達意見渠道多,因此網絡民意只是民意的一部分;而在內地,網絡是民意的主要表達渠道。
今傳媒:我們看到,您不僅擔任著《鳳凰衛視》“時事亮亮點”、“騰飛中國”的主持人,參與“有報天天讀”、“時事開講”及“時事直通車”的評論工作,還是鳳凰衛視資訊臺“新聞今日談”和“總編輯時間”的主持人,還常常參與突發事件直播的評論,有時還參與“周末大發送”和“時事辯論會”、“鳳凰大視野”、“開卷8分鐘”的制作,您已經不算年輕,怎么保持如此鮮活的思想和銳氣?
何:我確實已不年輕,然而因為長期以來對世界、對中國發生的大事都有濃厚的興趣,所以具有對新聞高度的敏感。香港是一個消息傳播很多、很快的地方,最新的書籍和電影同步會在香港出現,生活在全球化時代與互聯網時代,這一切都給我帶來了便利,也形成了刺激,這是心靈年輕、思想保持銳氣的前提。
今傳媒:您認為一個合格的電視評論員應該具備怎樣的素質?
何:首先是要有哲學頭腦。過去我受過馬克思主義的教育,至今受用,但這不是唯一的精神資源;中國古代哲學家,特別是王陽明的思想,對我有很大的啟發;奧地利哲學家卡爾·波普的“開放社會”理論,對我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生活與思考都有莫大的幫助。
其次是要有很強的分析能力,如果以文字的形式出現,需要好的文筆,這方面古文的底子很重要。人們都知道金庸,也就是查良鏞先生,他在擔任香港《明報》社長時每天撰寫一篇社論,其中有不少佳作,可見好的文筆既可寫武俠小說也能寫社論。如果是在電視或廣播做評論,則需要較強的口頭表述能力,要能言善辯。
第三是要有廣博的知識,盡可能涉獵各方面的事物并且知道如何尋找資料,要有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有好奇心。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今傳媒:據我所知,您在工作之余,還寫出了多本暢銷書,如《八面來風——香港媒體面面觀》、《江澤民時代》、《中國新總理朱镕基傳》、《俄國新總統普京傳——從克格勃到葉利欽的接班人》、《汪道涵傳》、《第三次海灣戰爭》、《解密香港廉政公署》等,多次榮登海內外的書籍暢銷榜。您日常工作那么忙,怎么還有時間寫書?
何:評論員如果不寫書,大概很難說是稱職的。我寫書大體有兩種情況,一是應約而寫,如《八面來風》、《汪道涵傳》和《解密香港廉政公署》;第二種情況,是自己想寫的,如《江澤民時代》是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在香港和臺灣分別出版的,當時海外不太了解江澤民和他所代表的中國時代。1997年海外開始關注即將出任中國總理的朱镕基,我對這位“鐵面宰相”也很有興趣,于是搜集資料,到湖南采訪,與一位上海的朋友合著了《朱镕基傳》。但在當時和現在,沒有人能夠為了寫傳記而采訪到朱镕基,只能根據外圍的采訪和資料來寫。據說朱镕基不看有關他的傳記(據我所知,中文的朱镕基傳記應該已經有六七種了,都是海外出版的)。
2001年普京準備競選俄羅斯總統,當時全世界都不知道這個小個子是何方神圣,我對這個來自克格勃時代總統也很好奇,搜集了各種資料,在美國的一家中文出版社出版了可能是世界上第一部普京的傳記。我對普京的分析,包括普京受到列寧格勒文化的影響、蘇聯時代的教育、克格勃的經歷以及個性、圈子的分析,盡管是初步的,但站得住腳。
寫傳記,能夠采訪傳主當然好,但是傳主可能影響作者;無法采訪傳主,也有助于作者保持距離,能夠更客觀冷靜分析傳主的心理。不過寫中國政治家的傳記,可靠的資料還是太少,官方的檔案要若干年后才會開放,所以近年來我反而不寫這類書了,以后還有機會。
我覺得寫傳記,特別重要的是傳主童年至青年時代的家庭背景、社會與時代背景以及心理、性格的發掘,這方面有待有志者的共同努力。
今傳媒:您認為自己做過的最可以引以為豪的事情是什么?
何:能夠在一個面向全球華人的電視臺做評論節目是最值得自豪的。去年11月我在電視評論與文字評論都提出“中國軍艦應該到亞丁灣護航”,之后兩個星期這一提議成為現實。當然中國軍方不是因為我的提議而作出這一決策,但是我在媒體首先作此呼吁,產生了社會影響,為軍方決策提前提供了輿論支持,因而受到好評,也是可以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