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者短期持續增長源于我國社會結構與西方國家的差異
尹中立觀點
一季度經濟數據公布后,不少人開始對我國未來的經濟表示樂觀的預期,認為經濟最壞的時候已經過去,經濟增長速度正在逐步回升。從經濟數據看,的確有不少經濟指標已經出現回升的跡象,如用電量、進出口情況等,尤其是消費仍然上分強勁。一季度,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29398億元,同比增長15.0%(3月份增長14.7%),扣除物價因素,實際增長15.9%,同比加快36個百分點,比上年全年加快1.1個百分點。
筆者以為,這并不表明我國經濟沒有受到外部的沖擊,消費短期持續增長源于我國社會結構與西方國家的差異。
中國的大多數城市不是純粹的商業社會,有龐大的吃財政的群體,這些人包括公務員、事業單位職廠及國有企業員工。以北京為例,截至2007年底,全市有城鎮職工745萬人,其中在國有經濟部門工作的人數有189萬,在股份制企業工作的有218萬,在私營及個體工作的人數是200萬。其中股份制企業中有很多是國家控股的。國有經濟部門及股份制企業與同家財政直接相關,或者說,這些職工的收入不僅僅取決于經濟效益,更取決于財政狀況,北京市的在職人員中與財政直接相關或間接相關的就業人數比例達到或超過了一半。
以商業為主的補會結構對經濟危機的快速反應就是大量的裁員與節省開支,使社會總需求迅速減少、失業率迅速增加,結果一定是GDP的迅速下滑。中國首先失業的是農民工,吃財政飯的主流群體不會因為金融危機而失去工作,這些人的收入也不會因為金融危機而減少,這些人是消費的主力軍,所以社會消費總需求不會立即㈩現下降。因此,我們看到在金融危機背景下我國的工業增加值出現了快速下跌,而居民消費沒有出現大幅度的萎縮。
如果說美國經濟高度依賴金融的話,那么我國經濟高度依賴財政。財政狀況成為影響中國消費需求的主導力量,只有當金融危機演變為財政危機時,才會對中國的總需求產生重大影響。當前的稅收已經出現減收,但由于2008年之前的2萬多億的財政積累(表現為財政在中央銀行的存款)及國債余額占GDP的比例不高,在短期內財政運行沒有太大的問題。
由于我國銀行對國家財政的高度信任,商業銀行給國有企業及政府工程項目提供巨額貸款,這是小國銀行業在全球金融危機背景下獨特的表現,銀行充當著“準財政”的角色。2009年前三個月,我國銀行貸款分別增加1.62萬億元、1.07萬億元、1.89萬億元,合計為4.58萬億元,與2008年全年基本相等。銀行信貸的大幅度增長對緩和危機的沖擊十分有幫助。反觀西方國家的銀行,當危機一旦來臨,信貸基本上處在凍結狀態,于是,危機一步一步加重并蔓延。
同樣,由于社會結構的不同,金融危機對我國房地產的傳導及影響與西方國家的房地產市場也出現了明顯的差異。在經濟危機的背景下,以商業社會為主的西方國家由于老百姓收入減少、失業增加,住宅及寫字樓的需求會同時出現減少,住宅及寫字樓市場會迅速出現蕭條。但中國的房地產市場則有很大差異,由于政府部門及國有企業不會因為金融危機而出現大量裁員,人們的收入不會因為金融危機而出現明顯減少,對普通住宅(尤其是類似北京的消費型城市的普通住宅)的需求影響較小。因此,在市場價格下跌到一定幅度后,交易量會出現明顯反彈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如果我國出口在較長的時間里(如1年以上)不能恢復,則我國的財政狀況會越來越緊張,與財政直接相關的企業及個人的收入預期將受到沖擊,全球金融危機對我國的影響將逐步深化,屆時消費增長將難以持續。
經濟企穩對宏觀政策提出新要求
傅勇觀點
眼下有關經濟是否已經見底的爭論很多。筆者還是堅持已經給出的判斷,經濟已經觸底,并認為觸底并不意味著反彈會立刻展開。近期宏觀經濟可能會有所回暖,但力度應該相當微弱。應該說,雖然急速的V型反轉不大可能上演,但這已經是一個相當理想的表現了。
說現在是關鍵時刻還有另一方面原因。在這幅近乎怡人的圖景中,宏觀經濟還存在若干的不確定性。首要的不確定性當然來自外部。金融機構爆發出災難性消息的可能性已經減小,但如果其有毒資產不能得到有效及時清理,一些機構或將難逃淪為“僵尸銀行”的厄運,這會拖延歐美實體經濟的復蘇。此外,一些缺乏競爭力的傳統制造業——比如底特律的汽車制造業——正面臨困境境,也可能會進一步引發產業收縮??傊?,年底之前,外部環境不會好轉,出口下降導致的調整還會持續。
更大的不確定性還是來自內部。經濟暫時企穩之后,政策進一步加碼似乎失去了目標。事實上,適度放松的貨幣政策已經營造出了壯觀的新增信貸規模。不過迄今為止,有跡象顯示,這些信貸以及投資的增加主要發生在政府支持項目和大中型國有企業占主導的部門,出口和私人部門甚至仍在收縮。三月份的PMI(采購經理人指數)最能說明這一點。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連續4個月反彈,已經達到了50以上的水平;但法國里昂證券公布的3月份PMI指數不增反跌。考慮到樣本范圍,這一變動反映了中小企業——特別是與外貿、出口相關的中小企業仍未度過時艱。
現在市場上涌動著空前的流動性,以目前的實體經濟增速,顯然無法消化這些流動性,這些流動性要么在金融系統空轉,要么導致經濟進入滯漲,除非實體經濟出現明顯好轉。
鑒于外部環境近期難有起色,政策面就需要考量已有政策是否能夠避免經濟二次探底。在私人部門自發增長的動力啟動前,政策力度就不應該減弱。實際上,進一步出臺經濟刺激計劃并沒有失去目標。如果有新的刺激方面,那刺激重點必將轉移至公共領域和被用于啟動內需。應該指出,居民消費的表現還是令人欣慰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幅由2007年的168%提高到2008年的增長21.6%。但如果要想改變我國消費率的歷史性下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上世紀80年代,中國家庭消費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平均略高于50%。該比例在上世紀90年代降到了46%,2005年是]8%,2007年大約為35%。要知道,2007年美國家庭消費占GDP的比例為72%。
就具體政策而言,很多人對下調“雙率”(利率和準備金率)充滿期待。但考慮到貨幣供應處于前所未有的寬松狀態,信貸增速規模巨大,貨幣政策放松的力度和空間不會很大。當前的問題不在貨幣金融領域,而在實體經濟當中。貨幣政策更可能再次充當一個風向標,隨之而來的將是政策框架以及各類細化政策的出臺。政策的目標在于將適度寬松貨幣政策釋放出來的流動性,引向實體經濟部門,尤其是公共部門。新的經濟刺激計劃或許不如以投資為主的經濟刺激計劃那么集中,但對于經濟結構的平衡將更有意義。
警惕結構失衡上的經濟回升
吳土金觀點
中國實際上并沒有產能嚴重過剩時期進行宏觀調控的經驗,和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相比,目前的產能過剩程度、外需格局都與10年前有著很大的差別,當前的經濟刺激方案實際上是原有增長模式的延續和放大,在產出分配失衡衍生出的過剩經濟時代,政府及能優先獲得信貸的特定主體規模的擴張能夠在一定時間內拉動總需求,卻無法形成良好的收入——消費循環,即經濟擴張帶來的產出分配會進一步趨于集中,如果外需持續低迷,實體經濟必須依賴于更多的財政貨幣擴張,繼而形成類似于日本90年代以來的“財政貨幣依賴癥”。當前宏觀調控措施對經濟健康發展帶來的副作用在于投資效率下降、需求結構異化、勞動力相對價格下滑、甚至可能意味著經濟增長對財政貨幣的慣性依賴。
當前,制約多數行業景氣度的根本原因是供給過剩,為保經濟拉動重工業和普通制造業的投資增長,無疑將形成新的產能,加劇供需矛盾。因此,政府拉動投資需求的著力點只能在具有公共品性質的基礎設施行業。以4萬億投資主導的投資擴張主要集中在交通電網、災區重建、安居工程和生態環境等領域,與市場領域的投資活動相比,當前財政拉動投資對經濟效率的損耗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層面:(1)投資邊際效率下滑,以公路為例,近些年來我國的公路單位里程客運、貨運周轉量都出現了明顯下滑,這意味著部分基礎設施的邊際投資效率已經顯著下降,從更寬泛的全社會投資效率來看,近十年來單位投資的產出一直在逐步回落;(2)政府主導的投資項目從審批、撥款到實施等各個環節的效率損耗;(3)由于產業鏈和就業鏈較短,政府投資需求形成的產出無法沿著產業鏈均衡分配,新增產出的分配往往出現集中化的趨勢,對平滑財富分配實際上有負面作用,而財富差距的相對擴大無疑會進一步抑制有效需求的形成。
作為勞動力優勢突出的制造業大國,中國的出口總額占GDP的比重超過1/3,尤其是紡織服裝、玩具、電子電器等勞動力密集型出口部門,是吸納就業的重要領域。2008年四季度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出口需求出現丁自由落體式的下滑,出口終端需求的萎縮直接導致整條產業鏈的供給過剩和就業緊張。而4萬億投資計劃直接拉動的需求主要集中在交通運輸等基礎設施領域,部分能夠擴散到鋼鐵、水泥、建材、電氣設備等上游工業企業,但勞動密集型產業往往無法獲得顯著受益。在這一需求結構轉變的過程當中,會出現新的失衡傾向,過剩產能也無法在需求轉化過程中獲得充分利用。同時,勞動力相對價格也下滑。
或許美聯儲應設立通脹目標
潘成夫觀點
與前任格林斯潘喜歡“裝神弄鬼”的風格不同,現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講究透明和公開,講求與市場溝通。但是,近期美聯儲卻顯示不出透明和公開的跡象。年初開始實施的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引發大量對此舉可能導致通脹的批評。對此,伯南克強調,一旦經濟復蘇美聯儲有能力回收流動性。但是,質疑并沒有消除,這就是溝通不足的表現。
在短期利率為零的情況下,實施貨幣政策有很大難度,伯南克在2004年提出了替代做法:第一,央行保證未來的利率將比投資者預期的要低、持續的時間要長。經濟衰退期間,即使短期利率為零,長期利率仍可能很高,央行的保證有助于降低長期利率;第二,改變央行資產負債表的資產結構,如購買長期國債,引發其他投資者跟隨購買,如果各種資產之間不能完全替代,可以降低長期利率;第三,增大央行資產負債表規模,使其大大超過維持零利率所需的水平,避免出現通縮。
這三項政策是相互補充的。例如,要保證短期利率足夠低,央行光調整資產結構是不夠的,還必須擴大自己的資產規模。因此,量化寬松往往與其他兩相做法同時使用,可以認為其他兩項做法也是量化寬松的補充或者是其一部分。量化寬松的關鍵在于改變市場的預期,如果投資者相信央行能夠在未來保證低利率的話,那么就會跟隨央行購入長期債券等長期資產,從而有助刺激投資和消費。
量化寬松的一個隱含效應是,避免通縮預期甚至產生通脹預期,從而避免將消費、投資延后,有助刺激投資和消費。1998年,克魯格曼對陷于流動性陷阱的日本提出如下建議:“使貨幣政策有效的做法,是央行可信地說服市場,央行將不負責任地允許通脹發生,從而產生經濟所需的負利率”。美聯儲現在的做法,倒是很像克魯格曼主張的翻版。
后來,克魯格曼又解釋,其實他并不是讓央行“瘋了似”的印鈔票,而是要產生一個合適的通脹。但現在量化寬松帶來了太大的不確定性,雖然美聯儲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會發生通脹,但是市場還是很擔心,這對量化寬松的效果是致命的。通脹預期意味著低利率難以長期維持,未來利率可能飆升,長期債券價格可能暴跌,在如此預期下,美聯儲買入長期國債,而投資者則會選擇拋售長期國債,完全有可能變為最終由美聯儲持有全部或大部分的長期國債。此外,通脹預期導致美元貶值預期,也大大影響海外投資者購買美國資產的意愿。
因此,問題的關鍵在于伯南克主張的“溝通”,即如何能夠說服市場相信未來將會產生通脹,但是又不會太嚴重。對此,美聯儲有必要引導通脹預期,或許設立通脹目標是好辦法。對于通脹目標,美國國內也有大量的爭議,例如擔心會導致美聯儲失去靈活性,而在具體操作中也有一定的技術性難題,例如應采取什么通脹指標。
當然,不管設不設通脹目標,未來仍然有可能還是會出現通脹,但是至少可以讓市場減少猜疑,堅定市場對于美聯儲抑制通脹的信心,對量化寬松生效也許會有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