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力成就不了的英雄
今年有件事可以改成電影。說不定好萊塢的編輯已經在動手了。
全美航空1549 次航班1 月15 日從紐約起飛后不久撞上飛鳥,兩個發動機全失去動力。58 歲飛行員蘇倫伯格在這家航空公司開了29 年飛機,他駕駛這架載有150 名乘客和5 名機組人員的無動力飛機成功降落哈德遜河。
蘇倫伯格說,他那一刻驚呆了,不過他還是從副駕駛斯愷爾斯手里接過飛機的控制權。然后,技術動作是這樣分解的:(a)我要讓機翼完全處于水平狀態,(b)我要讓機頭稍稍抬起,(c)我不能讓飛機的降落速度太快,(d)又不能讓降落速度太慢,得高于最低飛行速度。(e)同時做到以上四點。
他做到了。
當時在機上的乘客,可能也沒法清晰回憶了。因為普通人,在蘇倫伯格成為英雄的過程當中,只會尖叫。
以蘇倫伯格為核心的機組成為超級偶像,出席了奧巴馬總統的就職典禮及超級碗決賽,據說《迷失》(Lost)劇組也向蘇倫伯格發出了邀請,因為該劇情節恰圍繞一群飛機失事的幸存者展開。
有許多人希望自己經過訓練,有朝一日做蘇倫伯格一般的拯救者,而不是蜷曲著等候救援的可憐蟲。可是,耶魯大學的艾金斯(Deane Aikins)教授,一個精神病學家,他的最新研究顯示,想成為蘇倫伯格,僅憑意志與努力,那還不夠,還得請父母幫助。
艾金斯教授發現有一小群人,他們像蘇倫伯格一樣,血液里的逆境激素(stress hormone)比常人更少,在危急情境之中,他們并不驚慌,還能從容做出正確決定。如果我們的父母不盡力,我們就沒辦法成為英雄了。
這說明,意志力是有界限的,因此那些意志力戰勝一切的超自然英雄故事,都是假的。
在醫院
我很討厭到醫院去。在醫院里,隱藏在我身體內部的秘密卻由他人來揭示,他人更了解我的身體,并將由他人對我的身體做出決定。我對醫院的畏懼接近于對不能把握自己命運的畏懼。
不過,一旦我真到了醫院,很快就會感到安心。在候診區可以見到頭上包著紗布的病人、拄著拐杖的病人、哭鬧的小孩、很老的老人,他們有的很焦慮,有的又帶著頗為輕松的表情來復診。其中一些愛聊天的,干脆和病友就近攀談起來,聽聽他們的病情和經歷,簡直比我的不知要嚴重多少倍;拄著拐,頭上包著紗布的人,看起來都極慘,但他已經是第二次復診了,“我很快就要好了!”他驕傲地說。
候診區看似紛亂、管理不善的景象,其實帶給了我安全感。我在這里可以輕松找到自己的同類,又找到許多比自己境況更糟的人(對不起,但這確實讓我安心多了),同時又找到康復中的病友(他們就好像是我的未來)。因此,在醫院,候診區中的等待是值得的,它相當于一次預先的心理治療。候診區的座椅應該相對著擺放,靠近過道,便于病人們交談并觀看行走著的其他病人。
大人物常常死于普通的疾病,而普通人常常因不尋常的疾病受到重視。這是我們從媒體中得來的印象。疾病用身體的不適喚醒人們的自我(也因此,那些過于強調自我的表達,可能都和對病態的表達很相似,比如:我很痛,我非常愛你,我不想活了#8943;#8943;),我們在疾病中可能會認識到自我的普通性(“我也會得這種病,這種病原來有這么多人都得過”),也可能認識到自我的特殊性(“概率只有六百萬分之一,這種病為什么偏偏讓我攤上”)。來看病前我正為幻想中的“自我的特殊性”自怨自艾;而現在,坐在醫院里,我為我是個顯而易見的普通人由衷感到高興。
仿生學vs 畜牧業
當我進入材料學研究之后發現,仿生學(biomimetics)是很新的研究熱點。曾經因為“納米發動機”研究而聞名的王中林教授去年也過了一回仿生的癮——通過在膠帶表面上合成逐條豎立的碳納米管陣列,模仿壁虎腳趾表面的微纖毛結構,制成了超粘表面,經計算其粘力完全能承受一個正常成人的重量。搞兩個這樣超粘表面的手套,就能像電影里的蜘蛛人那樣飛檐走壁了。這個研究有很多報道,其中一個最離譜的標題是《科學家成功揭下了壁虎的腳皮》!
不過也是,何苦要發展納米管合成技術?直接生揭壁虎腳皮自然過于殘忍,但還是可以通過現代的組織工程技術,培養一層壁虎的腳上皮組織吧?總之,所有仿生學的研究,都是追求通過現有的人工合成技術得到具有與自然生物類似的結構,從而希望復制相應的功能。這也許是人類技術的一貫思維吧。比如,像鳥那樣飛翔應該是人類久遠的夢想了,但也是到工業革命之后才做出了飛機,而不是像郭靖那樣找一個大鳥直接騎著飛。
不過,這可能是因為找不到這樣的大鳥。牛、馬、狗,不都被我們馴服了嗎?這比蒸汽機、汽車和化學傳感器(人造鼻)早多了!這就不叫仿生學,或許可以稱作“畜牧業”——直接使用自然界提供的東西。
在電影《黑客帝國》里有一個令人不太舒服的“畜牧業”例子,在計算機文明控制的“矩陣”世界,人類被養在一個個豆莢里,通過生物能來發電——人體不就是明擺著的給他飯吃就有勁兒的能量轉化機么?可見,如果換個角度看,這種“畜牧業” 的方向也不容樂觀。
人類到底是要走完全復制并拋棄自然的仿生學之路,還是走向完全奴役自然的“畜牧業”之路呢?也許除了仿生學和畜牧業,我們還能找到第三條路。
“樹人”之謎
古語“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說的是人才培養不易,但從“醫海尋奇”的角度看,“樹人”也許真是百年才得一見。
生活在印度尼西亞的德第就是這樣一位引起世界關注的“樹人”。他從少年時候開始,手腳的皮膚開始出現角質增生,這種增生不是一般意義的瘊子或是疣,而是像樹皮樹根一樣蔓延增長,光是手臂就占了整個身體重量的12%。德第的生活不能自理,老婆也與他離了婚,他只有依靠兄弟的照顧才能生存。村子里的人認為他是一個妖怪,一些馬戲團經常拉他去做“世界真奇妙”的展覽。
直到一天,美國的一位皮膚科大夫到印尼旅游,看到德第的狀況后,從德第像樹根一樣的手上采集了標本,化驗后診斷為人乳頭瘤病毒(HPV)感染引發的皮膚疣狀增生。這個HPV 有上百個品種,一些品種能引發性傳播疾病,例如尖銳濕疣;一些品種還能引發女性的宮頸癌。美國研發出了針對HPV 的預防宮頸癌的疫苗,建議10 歲左右的小學女生注射,引起很大爭議。而因為闡明了HPV 的致癌機理,一位德國學者還獲得了2008 年的諾貝爾獎。
一般情況下,正常人的免疫系統能對抗引發皮膚疣狀角質增生的HPV,但德第的問題卻很復雜,因為他還患有極其少見的先天性免疫缺陷癥,這和艾滋病病毒感染引發的免疫缺陷有些類似,但德第沒有艾滋病,免疫缺陷是遺傳因素造成的,出現的幾率是百萬分之一。一個普通的瘊子長到了一個患先天的免疫缺陷的人身上,再加上當地醫療落后,20 多年的不斷增長,終于造就了一位百年一見的“樹人”。
經過多次手術,大夫們從德第的手上腳上切下近9公斤“樹根樹皮”,加上服藥,他現在已經逐步恢復,能照料自己的生活了。他還希望能再婚,但因為先天的免疫缺陷,他的“樹皮”還會再長,但大夫們堅信絕對不會再長成之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