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增賀畫廊里,陳列著一個老式的中藥柜子,上面貼著一行字:中國的病要用中藥治。我想它所說的中國的病不是指人身體之疾,而是文化之疾,心靈之疾。
也許是有心,也許是無意,在798的主街上,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與金增賀的畫廊隔道對峙著,尤倫斯的門前陳列著幾個形態既詭異又憨傻的紅色恐龍,金增賀的門前整齊排列著三個龍頭人身的塑像。仔細玩味,其中頗有滋味。尤倫斯畫廊闊氣、宏偉、著名,金增賀畫廊狹小、局促、卑微,在兩者的對比中呈現出了中國本土藝術家和藝術經濟人的窘境:也透視出中國文化與源自西方的現代化和商業化較力的現狀。金增賀畫廊的一左一右是兩個洋味十足的咖啡館,它就這樣被包圍了。在“誰有錢誰是大哥”的當代社會中,一些倔強而“不識時務”的有民族文化良心的中國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們近乎固執的堅守著。雖然,眼下看來這是一場強弱立判的對話,但我們必須相信,在未來的數十年后,當中國真正重塑了在世界文化格局中的地位的時候,這些曾經不為利益驅使,不甘于隨波逐流的藝術家們,一定會獲得英雄般的禮贊。也許,他們自己不能成為最后的受益者,但是他們一定會在歷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我相信,金增賀會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像來自遠古天際的女媧,在“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的時候,錘煉著自己的五色石。
皮影與中藥柜
在金增賀畫廊里,陳列著一個老式的中藥柜子,上面貼著行字,中國的病要用中藥治。我想它所說的中國的病不是指人身體之疾,而是文化之疾,心靈之疾。這種疾病由來已久,幾乎是從積貧積弱的末代清王朝至今,從來都沒有徹底的醫好過。百余年來,一個以工業化和現代化為特征的西方文明,將我們綿延了數千年的“天下”秩序沖擊的七零八落,無論是精英還是普通人,我們的困惑和苦惱皆由此而來,不同的是,有的人選擇了堅守,而有的人選擇了投降,還有的人試圖在兩種文明的沖突中為我們這個民族找到出路。以金增賀的作品、言談和裝束為依據,我認為他兼具了第一種和第三種的特質,也正因為此,他看上去非常矛盾、痛苦和憤怒。從這個意義上說,那個古老的中藥柜子,就是金增賀心中醫治文化和社會問題的味良藥。
推開陳舊而厚重的木質大門,進入金增賀畫廊的內部,同時進入金增賀的內心,映入眼簾的是五彩斑讕、形態各異的雕塑作品。其中最為吸引人的是組皮影人物造型的作品,這也是金增賀近年來作品中的精品。這組作品集中體現了他的藝術風格及創作訴求。他說:“其實皮影是被我作為一個傳統文化精髓和形象來看待的,事實也是如此。皮影被稱之為最后一個民間表演藝術,最需要保護。”怎么樣讓皮影做得更好看?在金增賀看來最重要的是要雅俗共賞,讓中國所有的百姓都能看懂,至于評論家的看法則是其次,主要的任務是人對文化的傳承。如果不美,大家就會覺得皮影很爛而不愿去看,只有做得漂亮引起大家對皮影的關注,才會進一步去關注皮影藝術的生存。進而去認識中國傳統文化的全貌。大概是2003年,金增賀和合作伙伴在798租了一個破草房子用來做工作室,那個時候整個798的畫廊和工作室也只有十幾家而已,最早的一個皮影雕塑就是在那間房子里做出來的,當時那間草屋被專業人士稱為“798的畫龍點睛之筆”。可惜后來房子拆掉了,不過他的皮影雕塑一直做到了現在。當時中央電視臺還就此進行了采訪報道采訪。在那年年底,在中央電視太的春節晚會上一群老太太跳皮影舞拿了金獎,緊接著,第二年在中國美術館辦了一個皮影大展,皮影老藝術家現場表演。由此開啟了皮影文化的另一個春天。
金增賀可以說是最早關注皮影的雕塑家。他對皮影有著很深厚的感情和美好記憶,他說:“看皮影不光要看表演,還要聽他唱。聽到唱功好的你一定會愛看。我們70年代的從小就看皮影戲。東北、西北、天津好多地方都有。我的作品造型和靈感取源于陜西和山西,是最經典最漂亮的皮影。”有人說,中國的皮影人物造型令所有西方藝術家感到震驚,其藝術價值絲毫不比畢加索的名作遜色,在金增賀看來這絲毫不為過。透過皮影,金增賀要宣揚的是中國傳統文化燦爛和迷人的一面,如果能給國人帶來點點文化上的自信就足夠了。
紅面具
一張張被涂成了國旗一樣的鮮紅色的臉從泥土中鉆出來,簇擁在一起,表情各異,或亢奮、或一本正經、或痛苦萬分一《紅面具》是金增賀把全體中國人放在一個全球視野中進行觀察的表達,其中也蘊舍了他的某些價值訴求。通過這部作品,金增賀試圖講述的是一個“無正無反,有正有反”的道理。他說:“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的個公民,現在在國內可能你意識不到,但是你出了國。你的這個面具就戴上了,因為你是紅色的體制、講紅色的道理,你的所有思想都是存在于紅色的制度之下,所以我們都戴著一個紅面具在思考問題。雖然我們依然聲稱自己還是在遵循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但其實做的事情跟這些東西已經完全背離。相比當年鬧革命的那些人來說,他們是一顆紅色的心,我們卻只有一張紅色的臉。”
的確,我們戴著這個紅色面具生存,但我們的心已經距離紅色太遠。紅色到底是否該堅持,尚需要時間來檢驗。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人的一生很短暫,我們沒有辦法,因為這是一個國家,是一個體制。是一種歷史的現狀,我們必須要融入。如果選擇了紅,我們就要從臉紅到心,而現實是。我們臉是一個顏色,心是另外一個顏色,這是整個國家的一種內在緊張,很多矛盾和困惑就是由此而來。
十二生肖
一個穿著中山裝,筆直地站著的人身肩上頂著十=生肖的頭,初看之下,以為這是當代藝術的標新立異和異想天開。是一種略顯嘩眾取寵的做法。其實不然。金增賀機會每天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國家是不是真正的富強?他的《十二生肖》就是這種思考的產物。眾所周知十二生肖的頭像原來是圓明園雕塑,當年被八國聯軍強行掠走。這樣一段歷史公案,在今天浮現出了新的問題。問題在于現在這個頭像是我們花巨款買回來的,而不是強盜給我們送回來的,我們買強盜搶走的我們自己的東西,這樣的國家算不算強大?從中山裝出現開始到現在就是這個問題,一直圍繞著中國強大,但中國是否強大呢?
去年何鴻燊花了7000萬購回了流落海外的馬首,之前的保利公司曾購回猴首和牛首,在藝術市場的推動下現已增值過億,回購十二生肖的難度越來越大,成本也直線上升。不久前中央電視臺報道又發現個一兔首,一個鼠首,當時的發言人跟金增賀的想法一樣,就是必須把東西還給我們。金增賀感嘆“中國如果真的強大的話,搶走的東西他們一定會還給我們。中國面臨強大的道路還遠呢。”金增賀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們遠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強大,也非常清楚他的作品對于改變現狀也不見得有多大的力量,而且還經常受到誤解,他說:“大多數看過的人都只是覺得好玩發笑,或者人頭馬面、牛鬼蛇神有點鬼氣。我覺得現在整個崇拜西方的教育毀了這個國家和民族。他們覺得那只是段歷史,而并不覺得屈辱。我們是被人打,前人用他們的血和肉阻擋敵人,留下了遺訓叫我們一雪國恥。可現在令祖先傷心的地方處處可見。現在許多中國人都在自覺地當漢奸,覺得西方的一切都是好的,自己的什么東西都不好。”在金增賀心中真正強大的國家應該是一國之民心如一人之心。只有萬眾一心才能夠具備強大的基礎,無論是政治、文化,還是經濟,我們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統一的意識形態,這個意識形態不能來自西方,必須來自本民族的歷史和文化。
古裝與長發
令人側目的還有金增賀的一身裝束:齊腰的長辮子,蒙古式帽子和圍巾,寬松的黑色袍子,就像是從古裝電影片場下來而沒卸妝。他是在裝模作樣嗎?“以前小時候想穿,穿了很緊張,大家都覺得奇怪。那時候太在意別人的看法,現在成熟了,懂得堅持自己的想法。感覺自己只有穿著這身衣服,才能踏實。現在大的方向是西化,所有人可能都在做忘記祖先東西的事情,能夠想起祖先的人寥寥無幾。我寧愿做這個怪人。”可想而知,這樣的裝束紿他帶來一些現實的困擾,影響了人們對他的印象。也不斷動搖著那些西化的藏家們與他合作的決心。他說:“你太獨特了大家可能就會反感有抵觸情緒,但反感又能怎樣'生活是我們自己的,你感覺對了就去做,別人的想法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把他的作品和生活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其實是對傳統的一種繼承,也是對未來的一種探索。在這個瞬啟、變化的文化氛圍中,誰敢說將來最流行的不會是金增賀今天的裝束呢?對此金增賀并不關心,他說:“發揚民族精神是我正在做的,這是作為中國人很本分的一件事情。我的裝束,下面是現代的東西,我并不拒絕現代的東西,好的東西我們就要學習,我們不能跟整個時代相矛盾,應該順應時代的發展。但我們要帶領這個時代的潮流而不是順應潮流。我覺得中國現在是在發展經濟、發展物質,等到中國經濟真正崛起的時候,中國的文化元素也一定會進入世界文化的主流。對我個人來說,活著,生命就是自己的。選擇怎樣活著非常重要。我們做的事情,上接祖先,下接子孫,就是做中間該做的事情,平平常常,沒什么可偉大的。”或許像唐德剛說的,我們正在過“歷史的三峽”,這歷史的三峽并非一個筆直的走廊,而是個糾纏不清的迷宮,我們既不知道當前的方向是否正確,也不知道三峽的那一頭究竟是何景象。那么我們所能堅持的,可以努力的也不外乎金增賀所說的:“上承祖先,下對子孫”不讓中國的文化之脈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中徹底斷送。而在與西方文化和經濟強權的對話中,我們如何能夠讓自己逐漸強大的同時還是我們自己,則是每個藝術家和中國人都無法回避的問題。也許金增賀因為太強烈的不滿情緒,及現實的生存困境而尚未觸及中國最深層的危機,也沒有為中國文化的未來找到好的出路,畢竟這不僅需要歷史的眼光,更需要全球的視野及更加博大的胸懷才有可能做到。而剛剛實現了初步原始積累的金增賀,也坦言自己的作品尚未達到一個比較令自己滿意的狀態,令他感到一絲安慰的是,接下來的時間里,他終于可以無后顧之憂地進行更加深入的藝術探索了,相比那些已經完全被金錢腐蝕掉的藝術家,和那些尚掙扎在饑餓邊緣的藝術青年們來說,金增賀也許會率先走出歷史的三峽。那時將“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
問題在于現在這個頭像是我們花巨款買回來的,而不是強盜給我們送回來的,我們買強盜搶走的我們自己的東西,這樣的國家算不算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