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黑瞎子島170多平方公里的主權(quán)回歸中國。隨著江面上俄羅斯海軍炮艇的消失,漁民們的捕魚范圍得以擴大。這個由中俄界河——黑龍江與烏蘇里江以及兩江之間的撫遠水道圍起來的三角形地帶江面開闊,一年四季魚類資源豐富。每年不同的季節(jié)中,約有幾百戶中國漁民沿著島嶼邊緣的江面捕魚維生,對于他們來說,“祖國最早看到陽光的地方”到底是烏蘇鎮(zhèn)還是黑瞎子島并不關(guān)鍵,他們在意的是漁網(wǎng)里大馬哈魚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
起早貪黑,張玉清只為多打幾網(wǎng)魚
清晨,還在漁民的馬架子(一種用厚塑料布或氈布搭建的窩棚)里熟睡的我忽然被機船的馬達聲驚醒,原來睡在我旁邊的船老大張玉清和他的伙計早已人去床空。我推開馬架子的木門,看到一輪旭日在烏蘇里江寬闊的江面上冉冉升起,霞光映紅了江面上穿梭撒網(wǎng)的漁船。對面黑瞎子島上,那座俄羅斯東正教堂的塔頂清晰可見,烏蘇里江對面的俄羅斯遠東重鎮(zhèn)——卡扎克維斯沃還在靜靜的沉睡中。
天剛放亮,49歲的張玉清就帶上伙計駕船開網(wǎng)去了。雖然邊防管理部門明文規(guī)定清晨三點才能下江捕魚,但春天的日出一天比一天早,漁民們便追著太陽走,為的是多開幾趟網(wǎng),多捕一些魚。張玉清說:“四月至六月,將是黑龍江、烏蘇里江捕魚的最佳季節(jié),起早貪黑多打幾網(wǎng)魚,政府也理解我們。”
通江口灘地設(shè)在撫遠水道與烏蘇里江交匯的犄角口,是離黑瞎子島最近的捕魚點。但我發(fā)現(xiàn)下江面捕魚的船并不在灘地門前的江面上開網(wǎng)捕魚,而是駕船到上游300米的地方才撒網(wǎng)作業(yè)。吃過早飯,我坐上張玉清的漁船,跟他去江上看個究竟。
船逆水而行300米左右,便見漁民開網(wǎng)的水域。奇怪的是只有一二條漁船在江面上撒網(wǎng),另外十幾條漁船卻停泊在岸邊的樹陰下。江岸上一棵粗壯的樹墩旁,面向烏蘇里江放著一個方形的石英鐘,漁民們有的抽著煙聊天,有的躺在漁船前倉的網(wǎng)具上睡覺。我有些納悶地問船老大張玉清:“怎么不去撒網(wǎng)?”他指著排在一起的漁船回答:“還沒輪到我的船號呢,在這兒捕魚是要排號的。”
漁民們告訴我:過去在黑龍江、烏蘇里江這兩條界江上捕魚,是根本不用排船號的,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界江上捕魚的船和人多起來,邊防部隊為了維持邊境地區(qū)管理秩序,規(guī)定灘地上的捕魚船限時限數(shù)下江捕魚,每天早三點至晚九點為捕魚作業(yè)時間,按先后排號順序每10分鐘便有一條漁船出航,樹墩旁放著的那個石英鐘就是漁民們看時間用的。

輪到我們的船開網(wǎng)的時候,張玉清和我坐在船尾,他操縱著船舵,他的兒子和雇來的伙計站在船頭上撒網(wǎng)。他們用的膠絲網(wǎng)叫“淌網(wǎng)”,2~3米寬,150米長,是春季專捕大魚的網(wǎng)具之一。平時,張玉清很少上船跟著捕魚,船上的活全都交給他26歲的兒子張作良和伙計范金友,今天有老張幫著掌舵,倆人將船頭上的活干得特別利索。
撒完了網(wǎng),船跟著用塑料桶做的網(wǎng)標順水往下游漂,20多分鐘過去了,船漂過了通江口灘地,漂過了撫遠水道與烏蘇里江的匯合處,張作良和范金友趕緊起網(wǎng)。他們不能再往下漂了,雖然那樣他們的船可能有機會捕到更多的魚。
就在他們忙著起網(wǎng)的時候,我看見兩艘俄羅斯巡邏艇正沿著黑瞎子島的邊緣向我們駛來。兩分鐘的工夫,巡邏艇與我們的船擦肩而過。漁船在它掀起的浪濤里忽上忽下,老張說:“以前在界江上捕魚,俄羅斯巡邏艇經(jīng)常攆我們的船,現(xiàn)在黑瞎子島回歸了,他們不敢再放肆了。”
起網(wǎng)后,我與張玉清閑聊。他告訴我,他家住在烏蘇里江邊上一個叫南崗村的地方,還在10多歲的時候,他就開始跟著爺爺、父親在通江口一帶捕魚。那時魚類資源豐富,春季在撫遠水道的黑龍江水域能捕到鱘鰉魚、鯉魚、大胖頭;秋天在烏蘇里江里能捕到大馬哈魚、白草魚,兩江夾一島的特殊地理位置,決定它始終是漁民們賴以生存的棲息地。
販魚的譚永勝愛喝東北小燒
在通江口灘地,有幾戶漁民是不去撒網(wǎng)捕魚的,而是專門在岸邊等待漁船捕魚歸來。歸航的漁船剛靠上岸,這幾個人就搶著掀開船的前艙蓋,將魚拎出來往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秤上放……他們是收魚的人,灘地上的漁民管他們叫“頭道販子”。今年52歲的譚永勝是這些人里年齡最大的。
本是漁民的譚永勝放棄捕魚已經(jīng)有七、八個年頭了。他喜歡呆在同行的后頭,不緊不慢地與船老大選魚、砍價、過秤。從前與他一起捕魚時的老伙計都愿意將魚賣給他。當然,他也從不讓那些曾經(jīng)與自己睡在一個馬架子里的伙計們虧著,時不時每斤魚多加塊兒八毛錢。張玉清父子船上的魚總是留給譚永勝,這不僅因為兩人同住一個屯子,更主要的是像他們這個年齡的老漁民,怎么說也是講些老交情的。
譚永勝整天在灘地上收魚,閑著沒事時喜歡找張玉清喝幾盅。他們用江水燉江魚,喝著東北的小燒,這也是灘地上船老大們唯一的嗜好。我跟著“蹭”了幾頓,在簡易的酒桌上與老譚也熟悉起來,喜好喝酒的老譚像大多數(shù)東北人一樣,性格粗獷豪放。

每天上午10點左右,譚永勝的船才靠上灘地。他不收雜魚,只收2~3斤以上的鯉魚、胖頭、白魚。第二天早晨,他再送到通江口灘地上游2.5公里處的烏蘇鎮(zhèn),賣給縣城里來“倒魚”的二道販子。他說烏蘇里江剛跑完冰排那幾天,開江的鯉魚5斤以上的,漁民賣60元一斤,他賣給二道販子75元一斤——“開江的魚,下蛋的雞”是城里人最喜歡吃的。
其實他更喜歡駕船捕魚,要不是八年前身體有病,再也干不了這起早貪黑的辛苦活,他說什么也不會去做魚販子。當初,鄉(xiāng)里領(lǐng)導(dǎo)照顧他給辦理了一個收魚的執(zhí)照。春、秋捕魚的季節(jié),他也向漁政、水產(chǎn)部門交納一定的管理費。在通江口灘地,無論是捕魚的船還是收魚的船,每一位船老大的兜里都揣著一本縣漁政管理部門發(fā)的許可證。南崗村歸撫遠縣抓吉鄉(xiāng)管轄,從抓吉經(jīng)烏蘇鎮(zhèn)到通江口灘地15公里的烏蘇里江上,像譚永勝這樣的“收魚船”有七條。
譚永勝住在兒子的馬架子里,兒子譚學兵今年27歲,性格像老譚一樣豪爽。譚學兵雇了兩個伙計幫他捕魚,母親和媳婦做飯、看小孩。在通江口灘地像老譚這樣全家人住在灘上忙碌的有30多戶。每天譚學兵收拾完伙計們換回的網(wǎng)具(每條漁船一般都備2~3套網(wǎng)具),再幫父親去收魚。自己船上捕的魚,老譚每次都給他單放在一個船艙里養(yǎng)著,帶到烏蘇鎮(zhèn)賣給二道販子,賺的錢也就比其他漁民多了一層。
譚學兵的漁船在撫遠水道的黑龍江上捕魚,大約有300米寬的江面上,誰家的船在哪兒撒網(wǎng),岸上的人一目了然。譚永勝指給我看,他家的兩個伙計正在主航道附近撒網(wǎng),黑瞎子島那一側(cè)的江面上看不到一條中國漁民的捕魚船,老譚擔心漁網(wǎng),要兒子開他那條船去看看,趕緊將伙計們喊回來。
他無可奈何地說:“江里那趟網(wǎng)900多元買的,要是弄丟了我們就白干好幾天。不在主航道那兒打網(wǎng)吧,又捕不到魚。”我問老譚:“那邊的魚多嗎?”他回答說:“多呀,人家那邊沒人打魚。”大家心里明白,這邊沒有魚完全是因為惡性捕撈引起的。
為什么段景和的食雜店生意這么火
坐在段景和的食雜店里,看得見撫遠水道江面上劃過的漁船,也看得見江對面黑瞎子島上俄羅斯的哨所和教
堂。在通江口灘地漁民住的馬架子當中,他的馬架子比較大而規(guī)整。白天,他將彩色塑料布做的門簾整個卷到棚梁上,讓店面顯得更加寬敞明亮。我第一次去買東西時,還真為他店里豐富多樣的日用品感到驚訝。
今年55歲的段景和不是南崗村的本地戶。1986年春天,家住黑龍江省賓縣農(nóng)村的段景和來到南崗村串親,經(jīng)常跟著親友去江上捕魚。那時開一次網(wǎng)能捕100多斤魚,他返回家鄉(xiāng)說服了媳婦,全家四口人舉家搬到這偏僻的烏蘇里江邊。當年南崗、烏蘇鎮(zhèn)周圍沒有耕地,到處是泡子、草甸子,居民全都以捕魚為生。
春天烏蘇里江漲水時,那里就成了一片澤國,那時段景和與老婆劃著小木船去泡子里捕魚,還能捕到30多斤重的鯉魚和胖頭。秋天捕馬哈魚時,三、四斤以上的賣給縣水產(chǎn)公司設(shè)在烏蘇鎮(zhèn)的加工廠,二斤左右的曬成魚批子,留作冬天食用。這樣的日子不到兩年的工夫,段景和將小木船換成了帶發(fā)動機的鐵船……
在段景和的記憶里,上個世紀80年代通江口灘地捕魚的船有20條左右,均是南崗村的漁民。那時候政府方面對邊境地區(qū)管理還比較嚴格,沒有邊防通行證、邊境居民身份證,根本到不了這緊挨黑瞎子島的地方。上個世紀90年代初,隨著撫遠縣對俄貿(mào)易的繁榮,外來捕魚的人也多起來,現(xiàn)在住在灘地上的50多戶漁民當中,像自己這樣的外來戶有10多家。不過從1996年至今10年的時間里,烏蘇里江的魚類資源逐年減少,20多斤重的鯉魚已非常罕見。因為惡性捕撈的原因,通江口灘地的魚越捕越少,捕魚人拖家?guī)Э诘膮s多起來。每逢周末、節(jié)日,留在村里上學的孩子們便搭順路的船來灘上與父母團聚,自然會買一些糖果、點心;這些年江里捕的魚價格提高,漁民的口袋里有錢了也會享受了,段景和看好了這樣的賺錢機會,2001年春捕的季節(jié)便放棄了捕魚,做了通江口灘地上第一位“生意人”。
此前灘地上除了魚不用去買,其他的生活用品都要到2.5公里遠的烏蘇鎮(zhèn)上去買。他說:過去,如果趁俄羅斯炮艇不在的時候,在主航道上把網(wǎng)撒到那一側(cè),還真能捕到不少大魚,1999年秋天大馬哈魚汛的時候,俄羅斯在江對面蓋起了教堂和哨所,以后,俄羅斯炮艇的巡邏次數(shù)多了,漁民們只能在主航道這一側(cè)捕魚。要想在主航道上捕魚,就得帶上一些罐頭和啤酒,碰上“老毛子”(當?shù)厝藢Χ韲说耐练Q),送給他們就能解決問題,這也是他的雜貨店生意好的另一個原因。
回京前夕,我坐上“龍江210號”旅游船繞行黑瞎子島。從黑龍江到烏蘇里江130多公里的航線上,沒見到一條俄羅斯的漁船和捕魚人,這大概與俄羅斯遠東地區(qū)人煙稀少并注重環(huán)境保護有關(guān)。中午時分,“龍江210號”轟鳴的馬達聲驚擾了通江口灘地馬架子里歇息的人們,他們一如既往用平和、親切的眼神,目送它駛向繞航的終點——烏蘇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