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
老人一一登場
舞、跳、騰、躍
一氣呵成
高亢激越地
把漢戲從初一唱到十五
“隆里漢戲”這四個字
在黔東南錦屏縣隆里古鎮,一聽說“隆里漢戲”四個字,正在祖屋里打瞌睡的王世金老人頓時來了精神。
在20世紀50年代隆里漢戲鼎盛時期,王世金和他的老伙計楊枝坤、王德茂、姚文升一起加入漢戲班。他們自制服裝、道具,每年春節都要搭戲臺從初一唱到十五。那時古鎮還沒有電燈,每當晚上演出前,他們自己上山砍“油柴”點亮,看戲的人頭攢動,除了演出傳統劇目,他們還自編自演一些反映現實生活的新戲。

然而到了20世紀60年代,漢戲班子改成了俱樂部,“文革”期間,俱樂部又改成了文化站。舊戲當然不能演了,老班子也散了。到了20世紀80年代,老人們想重新搭起戲班,但拉京胡的黃來友突然病故讓老人沒了主意。據說黃來友當年本事可了得,吹拉彈唱都是戲班子里的頭把交椅,尤其是他那手反彈琵琶的絕活,沒人能比。
王世金至今仍保留著一本1956年隆里劇團的花名冊,依生旦凈末丑行頭道具器樂各行當寫滿了演職員的名字。老人一往情深地回憶,“當年我可是班里有名的角兒,英俊小生,演過風流倜儻的周瑜呢。”講到動情處,禁不住雙眼放光,神情振奮,瞇縫著眼睛,即興唱了段《宋江起解》。
唱得確實有味道,我聽得連連豎起大拇指,惹得老人一臉興奮,自告奮勇要帶我去找他的老伙計們。
一群白胡子“小生”
找來老伙計一看,當年演漢戲的人或已古稀或近耄耋之年,60歲的王金生算是當中最年輕的一個。他稱自己是戲班子里的“萬金油”,但一旁的楊枝坤揭發說,當年他就是幫我們敲敲鑼打打鼓。
王金生說,他是看著漢戲長大的,小時候眼巴巴最盼的就是過大年玩龍燈,到南門口看漢戲。母親去世時,王金生專門找來戲班子的服裝道具,在送葬隊伍中演了一出《太君出朝》,因為“母親生前最愛看那一出”。
姚文升是出了名的老戲迷,說到興頭他半瞇著雙眼,搖晃著腦袋,來了段《薛剛反唐》。姚這一唱,幾個人頓時興起。掌管服裝道具的王世新冒了句:“戲班的道具都還在呢。”我們趁勢提出:來臺正式演出吧。幾個老人都推說沒有京胡,不愿起身。最后還是楊枝坤說了句:“去拿去,唱一出《三氣周瑜》給他們聽。”
戲開鑼前,幾個老人興奮得像小孩。唱旦角的王德茂已滿頭華發,硬被按著刮了胡子。伴隨著喧天的鑼鼓、京鼓伴奏,幾個老人一一登臺,讓人驚喜的是,幾個白胡子“小生”武藝了得,舞、跳、騰、躍幾乎一氣呵成,唱腔渾厚有力、高亢激越。
打到最后,小生們旗幟歪斜,汗水弄得油彩滿臉,假發纏了一頭……但我們依然報以最熱烈的掌聲。臺上的老者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心里卻泛起淡淡的酸楚:老人們對漢戲發自肺腑的熱愛讓人感動,只可惜漢戲沒有年輕傳人。
牛皮紙做的龍袍
隆里漢戲的起源得上溯到明洪武年間,湖廣上里司坪(今貴州黔東南黎平)的吳勉領導侗、苗農民起義,聚眾20萬,威震朝野,明太祖朱元璋派第六子楚王朱楨率30萬大軍征剿,洪武十九年平叛之后便建立隆里鎮。被派遣到此鎮守的湘楚等九省漢族官兵將家鄉的地方戲曲也帶到了隆里。
雖然都是黔地明代軍屯的民間文化,但隆里漢戲與安順屯堡古樸、粗獷的地戲不同,大概是因為隆里地近湘楚,繼承了更正宗的戲曲文化——漢劇,它顯得更為精致入流。
“在清代,我們隆里物阜民豐,是有名的禮儀之鄉,清朝貴州出了34進士,隆里就占了兩個,”王世金說起隆里的威水史頗有些自得,“隆里的大戶人家從湖南常德請師來教戲,當時學戲的多是書院的學生,學生崽聰明,一點就通,有幾個雖沒讀多少書,可在學戲上下足了力氣,先是在戲班子里干雜活,后來混上個跑龍套的,漸漸都唱出了名,成立了自己的戲班子。”
隆里漢戲在清朝成了鎮上百姓娛樂消遣的主要活動,因為隆里在明清時期是軍事重鎮,所以當地演出的傳統漢劇多為《羅成戰山》、《薛仁貴征東》、《夜戰馬超》等表現征戰和英雄的劇目,既是一種娛樂活動,又讓軍戶不忘習武。
然而隆里地區戰事不斷。王世金說,“在鎮南門原來曾有一個戲樓,但在咸豐年間,苗民起義,隆里陷入戰亂,戲樓毀于一旦。”而隨著民國時期隆里軍事功能消弭,當地漢戲的民間娛樂功能增強,又多了眾多像《梁祝》、《鍘美案》、《白蛇傳》等百姓期盼和平、幸福、美好生活的劇目,而隆里有名的玩花臉龍也可以看作是漢戲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我們演員演戲不圖報酬,當年設備簡陋時,我們甚至自己動手用竹篾編制頭盔,外糊以紙涂以色彩就成了登臺的戲服,我曾用牛皮紙做過臺上皇帝穿的龍袍呢!”王世金說起往事傷感又向往。
真希望這些老人能自在祥和地唱下去,也希望有一天一位英俊小生登上戲臺,重展隆里漢戲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