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種信仰

早晨，天空已經布滿了烏云，在兩旁站立著桉樹的通往學校的沙石路上，一個又一個更近更響的霹靂，雨傾盆似地倒了下來，我撐著的雨傘，似乎支不住暴雨的奇襲。隨著風向，雨起初是迎面豎著打來，可忽然又變成側面橫著射入。不斷改變攻擊的方向，一會從這邊襲來，一會從那邊襲來，如同打鼓似的向我的雨傘直淋，雨水濺在我的臉上。

雨霧中，有一個驚喜的發現，在路邊的桉樹下，一只長長的嘴巴，全身黑色的柔毛被雨水澆成一縷一縷的不知名的小鳥，兩只被雨水打濕的翅膀顯然沒有了起飛的能力，呆呆地孤立無援地伏在樹根的小草叢里。很清楚，在暴雨的擊打下，它是從鳥巢里跌落下來的。

我一手撐著雨傘，一手順勢將小鳥握在手里。它幾乎沒有了任何反抗能力，老老實實地呆在我的手掌里，兩只小眼睛“撲閃、撲閃”地一睜一閉。

我正在得意時，忽然從前面的一棵桉樹上飛下一只老鳥，在暴風雨中，它不顧一切，驚恐萬狀，凄慘的鳴叫，像一只不按正常軌跡行走的風箏一樣，在我的頭上打著旋。它的盤旋是來營救幼鳥。一種莫名的力量，使老鳥的身體因憤怒而戰栗，因氣急小小的聲音變得粗暴而嘶啞了，一種比理智更強烈的力量，使它不怕犧牲自己，頂著風雨在我的上方盤旋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我奔跑進入教室，它才飛走。

我把小鳥放在書桌里，用書包擋在邊上，讓它在里面自由活動。早自習過后的第一節課是班主任付老師的課。我提心吊膽地在書桌里放了一些干糧渣，生怕它叫出聲音來?？墒屡c愿違，正當付老師的課講到生動和關鍵之處，外邊的老鳥不知是什么氣息使它知道小鳥在教室里，拼命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并且用長長的嘴巴生生地向玻璃窗硬撞，發出“呯、呯、呯”的聲音，書桌里的幼鳥聞到母親的叫聲以后，突然發出求救的鳴叫。這種鳥的外叫內應，使課堂里一片嘩然，課自然上不下去了。在付老師的追問下，我捧出了小鳥，并且在付老師的敦促下，打開窗戶放飛了小鳥。付老師透過眼鏡片直射出來的嚴厲的目光正視著我，我低下了頭，準備受外罰，然而他只說了一句:“你下課到我教研室去一趟!”接著繼續上課。

課間休息，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付老師的辦公桌前，低著頭準備接受批評。如果是往常，至少也得在全班同學面前檢討，可是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付老師態度和藹，拍著我的肩膀，溫和地說:“你知道錯在哪里嗎?”

“知道?！蔽艺f，“不該把小鳥拿到教室里影響全班同學上課!”

“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另一個方面，你忽略了老鳥與幼鳥之間有一種愛!”

“不知道?！蔽艺f。

“愛是一種信仰，這種信仰的力量是巨大的。有了它，世界一切動植物，包括人類社會才能繁衍下去，發展下去。”付老師入情入理講述。

我仿佛聽了一堂生動的哲理課似的。繼續聽下去。

“要懂得尊重別人和別的動植物的信仰，這就是你的過錯的根本。”付老師深入地說。

我點頭說:“是!”

一年之后，史無前例的“文革”開始了。我回到初中母校的校園。院子里滿是大字報，其中有一張的標題是“批判付XX宣揚超階級的愛?！贝笞謭罄锏膬热菔悄莻€時代的高深階級斗爭理論，我只能應和其表面，但對內在的東西，我是茫然的、矛盾的。

當我出了院子，向校門口走去的時候，正面碰上了付老師，我依然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付老師好!”他在被批判的氛圍中，對有人尊稱他為“老師”感到驚恐，他以茫然、悚然、惶然，謹小慎微的目光看著我，等待的是我去批判。

我只是朝付老師微笑的點點頭，轉身走了。心里著實地感到，對他宣揚的所謂的“超階級的愛”道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認為，他是一個說實在話的好人。

實踐證明，愛是一種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