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馬的中國政策應該在穩定和積極性上保持連續,這對全球經濟、東亞安全和其他國際問題至關重要?,F在,為應付國家利益受到挑戰,美國調整其對華政策顯得尤為必要。政策調整應該在中國官方可以接受的國家利益及其原則范圍內進行,其中,包括對過去一些尚未政治化的議題進行政治化。美國的對華政策還應該更多關注中國實力增長帶來的影響。
良好的開端
奧巴馬政府的對華政策可以側重于幾個方面。相對來說,布什執政期間,大部分時間的對華政策都被認為是成功的,一些認同小布什對華政策的人也希望對奧巴馬政府施加影響。布什出席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中國對美國對臺武器銷售保持沉默,這些跡象表明,布什執政初期中美間的緊張關系已經成為記憶。
奧巴馬政府一開始便向北京表達了良好的意愿。無論任期內的奧巴馬或國會中民主黨的多數議員多么強調貿易和相關問題的重要性,奧巴馬繼續小布什時代的中國政策的可能性都會越來越小。與以往的選舉不同,本此大選并沒有將“對中國過于軟弱”作為主要議題提出。共和黨候選人麥卡恩提出“民主政治聯盟”的提法,但是,美國如果繼續沿用共和黨的對華政策,將有可能破壞目前的中美關系。中國方面透露出來的信息也說明,中國歡迎曾經參與克林頓政府的對華外交智囊再次以奧巴馬顧問甚至官員的身份繼續掌控對華政策。這些人富有經驗,處事沉著,有利于中美關系的持續發展。
奧巴馬對多重國際問題的處理方式體現出更多邊的特點,這是美國新政府對華政策積極性的重要表現。美國的多邊政策需要著力解決朝鮮、恐怖主義和氣候變暖等問題,有助于使中國在國際交往中扮演更可靠的角色。對很多向往自由的中國精英來說,少數族裔——特別是非洲裔人當選總統,將有助于中國加強與華盛頓的關系。
從根本上說,兩國領導人都意識到,中美之間存在廣泛互補的利益。國際金融危機、朝鮮半島和臺灣海峽兩岸的合作就是明證。
經濟問題
盡管中國方面也在制造障礙,但其海外影響力擴張的信心和國內的不穩定可以為雙邊合作創造很多機會。中國力量的增長和過分自信當然也受到來自華盛頓方面關心美國利益的機構的反對,而這些機構也明白,中國與20世紀相比更自信。中國領導人有本錢也有意愿在國際事務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自然,他們需要在國際問題的處理中表現出更為合作的姿態。當前,中國領導人對國內的不穩定十分關注——這個問題在國際金融危機背景下被放大了,這就意味著他們不愿意在國際問題中承受太重的負擔。而對國內民族主義的焦慮,也使北京有理由為國際問題的解決做出合作的承諾。
美國對華經濟政策目前迫在眉睫的,是需要與中國合作解決金融危機帶來的挑戰。對美國來說,在金融危機中兩國利益具有高度一致性。2008年11月,盡管中國對美國在危機中的角色提出了尖銳批評,但仍表現出合作姿態。美國呼吁中國經濟增長要更多依賴內需,中國也做出回應,宣布了內需刺激計劃。北京還簽署了繼續購買美國國債的協議,使華盛頓有能力為經濟復蘇承擔更多費用,同時,這也使北京意識到,保持自己所持有美元資產價值穩定的意義是多么重大。
短期內,美國在危機壓力下采取了一系列初步的拯救政策,其長期政策也有可能受到來自北京的懷疑和反對。布什政府最后一次中美戰略對話,胡錦濤在G20會議上的表態,溫家寶在達沃斯經濟論壇上的演講,從這幾次活動可以看出,中國官員以及政策解讀者很明確地表示了他們對美國的譴責立場,在他們看來,美國規則和商業模式的失敗是危機的根源,希望中國能在全球金融事務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中國領導人和政策制定者很清楚,中國還沒有為塑造新型國際格局做好準備,但他們的批評態度還會持續?,F階段,美國仍尋求保持全球主導地位,北京也會對美國的角色和“華盛頓共識”給全球經濟的影響提出批評。這種姿態在一定程度上也給兩國的進一步合作帶來風險。
在與中國合作的關系問題上,美國必須做好面對來自中國的挑剔。盡管“北京共識”對中國的政治影響有限,所謂中國模式是否可以“復制”和“出口”也值得懷疑,但北京對華盛頓的領導地位天然帶有敏感和抵觸心理。現在,北京對盎格魯血統美國人的資本主義模式和傲慢表現出蔑視。更嚴重的是,要讓中國這樣一個人均收入只有3000美元的國家去為全世界最大、最富有的,同時也是經濟危機制造者的美國埋單,它怎么可能不在各個層面上表現出反感。這種情緒在遭受損失的中國投資者身上表現得最突出,比如最近組建起來的主權基金,原本期望通過購買美國公司,特別是金融機構獲得較高的回報,但投資后的負擔已經遠遠超過它的期望。
美國的目標應該更側重于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激烈沖突,與中國加強合作,共同應對危機,鞏固30年來投資和貿易帶來的共同利益背景下的合作關系。這種相互依賴的經濟關系也是美國制定下一步對華經濟政策的基礎,其中包括中美貿易不平衡,每年超過2500億美元的貿易逆差,以及由此給中國帶來的近2萬億美元的龐大外匯儲備。這兩個數字的增長驚人,在過去10年間發生了質的變化。
中美貿易不平衡已經成為全球貿易的一部分,中國對美貿易順差占中國對全球順差的很大一部分,2008年,順差規模約占其GDP的8.5%。在這種背景下,美國很自然地對中國貿易政策和貨幣政策提出批評,要求中國減少貿易鴻溝。在這樣的背景下,指責中國貿易失衡導致美國儲蓄率下降和美國日益攀升的貿易赤字就在情理之中了。
與雙邊因素造成的失衡相比,中國經濟的全球失衡對自己來說也是十分危險的,它使北京在要求美國改變政策的過程中采取了利己主義立場。危險主要來自通貨膨脹壓力和如何處理好巨額外匯儲備問題上。奧巴馬在競選總統期間就曾對依賴中國借貸這一行為提出警告,認為這將造成對“銀行老板沒有發言權”的窘境。奧巴馬當選后,問題馬上表現出來——當你向銀行借貸過多,特別是美國這樣一個全球最大經濟體,中國出口商品的消費者,以及全球通貨印鈔機來說,借款人可選擇的余地就更小了。北京的外儲投資戰略沒有多大改變。
中國在美國金融市場上的投資為其巨額資產的流動提供了空間。從另一個角度看,美國不必擔心中國會將資產從美國市場抽走甚至拋棄美元,中國也因此有了資本,在必要的時候給美國一點顏色看看。
奧巴馬現在具有一定的空間和國際影響,要求中國嚴格控制出口政策——這是制造貿易失衡和人民幣幣值低估的根源。美國對華政策應該側重于此,與中國的政策目標保持連貫性和一致性。比如,幫助中國將經濟增長從外需推動轉向內需推動。
在外需推動型增長模式下,由于國際市場吸納能力有限,中國的出口也面臨來自別國的抱怨,同時,中國低技術含量產業部門的競爭力也得不到提高。最近幾個月來,我們從中國方面看到了一些可喜的變化,北京希望從依賴出口的稅收優惠中走出來,制定了內需刺激計劃,計劃中不少項目是建設更強大的社會安全網絡。
對中國而言,就業關系到社會穩定大局,而出口一直以來都是為中國創造就業機會的重要渠道,現在,由于全球蕭條推波助瀾,中國出現出口衰退和建筑市場低迷現象,同時,失業人口急劇增加,社會上對于傷害出口的政策反彈很大,比如貿易政策和貨幣政策的改革,都有大量不同的聲音。此外,除非建立起強大的社會安全網絡、醫療保障政策以及值得消費者信賴的市場,否則,過高的儲蓄率將始終是壓在擴大內需身上的大山。同時,中國對美元的組合投資也使人民幣匯率重估顯得代價高昂而不具吸引力。
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美國必須讓中國感受到,經濟問題需要在壓力下通過“政治化”手段解決。美國政客近年來經常提到對中國商品進口進行限制,指責中國是貨幣操縱者,認為人民幣估值過低,要求對中國采取貿易報復行動等,就是美國“政治手段”在對華關系中的表現。當然,中國也批評美國虛偽,搞雙重標準,認為這樣會破壞美國吸引外資的能力,對在美投資的外資產生不利影響。
在美國人對華不滿增加的同時,美國國內政治因素的變化會提高美中關系緊張的風險,美國的政策應該側重于減輕這一趨勢對雙邊關系帶來的負面影響。事實上,中國人知遭,美國早在上一代就開始改進了對華政策,他們很清楚美國政策的目標和興趣,但中國也不能阻止美國出臺機會主義和無誠意的對華政策。美國完全可以通過程序化的辯論,依據有利于美國的利益制定出相關政策。比如,美國批評者的焦點集中在中國沒有履行WTO規定的義務,還有人抱怨,在WTO裁決前,中國就已經通過其他手段搞定了爭端,使中美間的貿易鴻溝拉得更大。
美國的政策目標應該提高效率,確保在美國的中國主權基金和國有企業能遵守國際規則。這比提一些“反華”要求和拒絕中國資本進入美國市場的做法要有效得多。美國的政策應該重視中國人內心的不滿,同時讓中國理解為什么美國對中國投資是否遵守規則方面存在憂慮。美國應當向中國表明,美國意識到了中國的投資行為不僅給中國帶來了巨大利益,同樣也使美國消費者和美國公司受益匪淺。
對于中國抱怨美國限制其投資的做法,美國應該關注北京最近通過的《反壟斷法》列出的外資名單,指出這部法律也對海外購買者加強了限制。同時,美國也應該提醒中國注意,延緩中美雙邊貿易協定的執行,有可能使美國改與其他國家合作。此外,要求中國重視保護知識產權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知識產權方面,美國所關注的問題實際上也關系到中國的義務和權益。對知識產權應該依據WTO相關條款和其他協議進行保護。通過向美國和發展中國家市場銷售偽劣品,中國的做法實際上限制了正規品牌的銷售,由此增大了貿易摩擦風險,導致貿易不平衡。不過,美國必須意識到,知識產權方面的問題不會迅速得到解決,挫折還會很多。
美國的知識產權政策應該更精細化,更分門別類地推進。比如,流行于小城鎮的盜版影碟連中國政府自己都很難管住,美國對這些問題自然不應該投入太大精力,應該著眼于那些影響較大的技術和專利權的侵害行為。美國應該頂住過分夸大知識產權成本的壓力。
如果近期問題能得以有效解決,那么長期問題的解決難度就會大大降低?,F在,中國商人開始能夠生產出一些有價值的知識產權產品,為下一步保護知識產權創造了有利的環境。在政府的引導下,中國有望加快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事實上,美國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很早以前也不盡人意,臺灣地區也花了數十年才在這個問題上取得長足進步。
最近,產品安全問題成為美國對華政策的一大頗具爭議的問題,美國對中國在產品安全方面法律規則的失敗不滿,這是合情合理的。在這一領域,美國應該,而且已經提醒中國注意產品安全問題,防止國外需求因安全問題減少,同時,避免這類產品傷害到中國自己的消費者,使政府的政治合法性受到威脅,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三聚氰氨牛奶事件。美國政府還應該防止一些人將產品安全問題放大,限制中國對美出口,對中國采用雙重標準。在這個問題上,美國應該通過投資、信息公開和技術法律手段幫助中國提高產品質量和規范相關法律制度。
人權和民主治理
對奧巴馬來說,人權和民主政治應該在美國的對外政策中占據更重要的地位。盡管存在關系緊張的風險,美國對華政策在這一領域應該有所更新。對奧巴馬政府來說,這一戰略應該思路清晰,成為重建美國軟實力的一項重要內容。不過,具體到如何處理與中國的分歧,依然是十分敏感的問題。
對美國來說,發生在關塔那摩的事情應該不是壞事。美國可以利用中國批評美國人權的“偽善”,改變中國“最好的進攻是防守”這一對外人權戰略,讓中國積極參與到人權的監督中來。從總統到國會,美國對中國在人權方面的不良紀錄應該繼續施壓。如果美國放棄了這一點,將給人們傳遞錯誤的信息。美國國外的居民,包括中國人,都會在奧巴馬對人權關注的政策中獲益。
要想讓中國在人權問題上緊跟美國走也是不現實的,美國在制定政策時應該盡量避免采用這個思路。過去,美國在人權問題上總是使用制裁手段,甚至將人權紀錄作為中國加入WTO的一項條件。事實證明,這種做法從來就沒有產生什么明顯效果,相反會使中國產生民族主義的抵觸反應,使美國對中國“和平發展”的希望受到威脅,也給美國接納中國實力崛起帶來了負面效應。
最近胡錦濤、溫家寶和其他中國官員的講話表明,中國不會采用西式選舉的民主制度。在西藏和新疆問題上,美國應該把焦點放在讓這些地區的人民享受更多的人權,而不是僅僅局限在獨立上。去年,藏人搶火炬事件激發了中國民族主義的復蘇,刺痛了中國公眾的神經,對中美兩國在人權領域內合作的信譽也是一種破壞。
改善的辦法有兩個方面。首先,政策重點應該放在中國已經簽署的《國際人權協定》上,以及中國官方表面上沒有承認,但私下正在改進的普世價值上。這種做法可以避免使中國將美國視為人權領域的帝國主義,也有助于美國將中國視為一個實力正在擴大的“普通”國家對待。事實上,小布什后期認識到這一戰略的重要性,中國逐漸在蘇丹種族屠殺問題上表現出合作態度,正是這一戰略可以成功的表現。正如美國貿易代表佐立克所說,不要讓中國支持破壞國際規則的政府,對中國應該“保持壓力,使之成為負責任的合作伙伴”,這一目標的實現還是很有潛力的。
其次,只要北京不將美國的政策視為威脅,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美國應該增加對華人權道義上的和物質上的支持。比如,努力促進中國公民社會環境和司法正義的改善,對地方選舉提供技術支持,幫助中國培訓律師和法官,支持法律和媒體介入一些政府治理陰暗面的揭露,而這些問題也是中國高層領導希望改善的。
要使美國對華政策有顯著變化,中國就應該成為美國對外政策的中心之一。小布什時期,美國的對外政策過度集中于反恐戰爭,忽視了包括中國在內的重大問題和領域。當美國在東南亞反恐時,中國卻利用經濟手段擴大了在東南亞的影響。在北京的默許下,華盛頓的反恐政策占了對華關系的重要位置。由于經濟問題在中美關系中的地位越來越相當重要,北京也不得不在某些問題上做出讓步換取經濟利益,以免受到來自華盛頓的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