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亂是人類歷史上最恐怖的傳染疾病之一,而醫生們研究和了解霍亂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其中甚至經歷了以身試菌。在一系列的發現與犧牲之后,人們對霍亂和其他傳染性疾病的知識不斷積累,霍亂的黑色影子,漸漸從生活中隱去了。
霍亂,是人類歷史上最恐怖的傳染疾病之一。英國外科醫生威廉#8226;弗格森爵士以“有鷹一樣的眼睛、獅子一樣的心和女性一樣的手”而聞名于世。在他看來,除了鼠疫,可能沒有比霍亂更威脅人的生命,更引起人們內心恐懼的疾病了。
在1846年出版的《職業生涯札記和回憶》中,弗格森曾這樣描述一次霍亂流行的情景:“當有如雷暴雨那么大傳染性的亞洲霍亂蔓延的時候,種種殘酷的場面都出現了。怕從受染的國度傳來疾病,失事的船員被阻擋在蘇格蘭的海灘上,避居在愛爾郡公路旅館里留宿分娩的女旅客也被從房內趕了出來……”
在如此恐怖的疾病面前,人們開始了反抗,然而醫生們研究和了解霍亂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科赫的“逗號”
1883年6月,第 5次世界性霍亂襲擊埃及,埃及政府向在微生物學和細菌學研究方面占世界領先地位的法國和德國求救,兩國立即派了醫療組。德國的一組由著名細菌學家、帝國衛生局的正式官員羅伯特#8226;科赫領導,成員有格奧爾格#8226;加夫基和伯恩哈德#8226;費舍爾。法國的路易#8226;巴斯德正在為征服狂犬病而斗爭,忙得無法脫身,就派了杰出的微生物學家埃德蒙#8226;諾卡爾、艾米爾#8226;魯、路易#8226;特威利爾和伊西多#8226;斯特勞斯去。
科赫的小組于 8月14日到達亞歷山大港,幾個小時之后就在希臘醫院開始工作起來。他們對十二名霍亂病人和十名死者進行了尸體解剖和細菌學研究,發現死者的腸粘膜上總是有一種特別的細菌,在此前一年,科赫也曾從印度寄給他的部分霍亂死者的腸中觀察到大量的細菌,。此刻,他想,也許這正是與霍亂有關的病菌,只是無法驗證。因為不能拿人的生命來冒險做實驗,況且不久埃及的霍亂慢慢平息下去了,于是科赫就帶領小組于1883年11月13日離開埃及,轉移到霍亂仍在流行的加爾各答。
在加爾各答,科赫還研究了土質、水、空氣、流行區的環境和居民的特性等問題,并且進行細菌培植,1884年1月7日他宣稱,桿菌的純培養成功,尸解中發現的與在埃及見到的一樣,但在健康人身上卻總是找不到。于是科赫相信, 這種桿菌是非霍亂病人體內所找不到的。2月2日,科赫正式報告說,這種桿菌不像別的桿菌那么長直,它“有點兒彎曲,有如一個逗號”,在潮濕污染的亞麻布上或濕潤的土壤中繁殖,對干燥和弱酸溶液非常敏感。

科赫小組人員在霍亂流行區共研究了四十名霍亂病人,并對五十二名患霍亂的死者進行了尸體解剖。到了3月,天氣已經開始“熱得難受”,科赫返回祖國后,向同行作了學術報告,結論是:“沒有一個健康的人會染上霍亂,除非他吞下了霍亂弧菌。”
科赫相信自己發現的“逗號”桿菌即霍亂弧菌是霍亂的致病菌。這后來已被事實所證明,但在當時,遠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認為。
醫療界的懷疑
一直來,人們都相信,之所以人們遭到霍亂襲擊,是由于大氣、氣候、地面狀況和垃圾這四種因素同時起作用。這些固有見解使人們不能接受科赫的發現。
1884年6月,英國特地組織了一個小組,前往加爾各答檢驗科赫的“發現”;回來后寫出的報告直截了當地否定了科赫的論斷。總的看法可以約翰#8226;伯登-桑德森委員在一次公開演講中說到的為代表,認為科赫的研究是“一場不幸的大失敗”。這股反對科赫的勢力甚至強大到在1885年5月在羅馬召開第6屆國際衛生會議上,英國代表團成功地阻止了會議對“霍亂病因學的理論性的討論”,盡管科赫本人作為德國的代表也在會上。
反對科赫霍亂病原學觀點的人,大多都是受了德國衛生學家佩藤科弗的影響。馬克斯#8226;封#8226;佩藤科弗出身于巴伐利亞一個農民的家庭,最初是一位化學教授。一次,他奉命查明城堡里的空氣為何干燥,由此研究起空氣、穿著、通風、熱度、照明、土壤、供水、食物、排泄和所有跟人的生活環境有關的問題。他在這方面發表的二十八篇學術論文,被公認為是現代衛生學奠基之作。
所有的傳染病中,最讓佩藤科弗感興趣的是霍亂,這不只是因為他生活的那個時期,德國經常爆發霍亂,還因為他與霍亂還有一點兒“私怨”:佩藤科弗不但自己患過霍亂,在1836年到1837年的霍亂大流行期間,他的孿生女兒之一安娜也病了,好不容易才治好。“這些體驗在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并驅使我去研究霍亂傳播的途徑”,他后來這樣說。
但是佩藤科弗對霍亂的觀點并不正確。他在1869年發表的論文《土壤和地下水與霍亂、傷寒的關系》中提出一個奇怪的“地下水”理論,說光有霍亂菌X是不可能引發霍亂的,只有在地點和季節相適應的條件下,土壤地下水中有一種作用物Y,在Y與X結合成為Z后,這Z才成為“真正的霍亂毒素”。
以身試菌
為了證明自己這個結論的正確,否定被他嘲笑為“熱情獵取逗號”的科赫之理論,佩藤科弗在自己身上做了一次危及生命的實驗。
那是1892年的10月,在德國的漢堡,出現了很多患上霍亂的病人。但是在慕尼黑,雖然正值一次民族節日,從外地來的人很多,卻并不見霍亂流行。兩地情況的對比使佩藤科弗更相信決定霍亂是否流行不是由于微生物,而是由于季節和土壤的特性等因素。為此,佩藤科弗從科赫那里訂了霍亂桿菌的培養物,這種培養物盡管已經被稀釋了上千倍,在每立方厘米中仍然有無數的“科赫逗號”。
10月 7日早上,佩藤科弗帶著一支試管走上課堂講臺,對坐在下面的學生們說:“想必你們都已知道科赫博士的‘發現’了,大概還了解他新近研究霍亂的全部情況……現在我準備在你們,我親愛的聽講者們的面前,用最可信的辦法來駁倒他這理論……”
說到這里,佩藤科弗把試管舉到頭上,宣布說“那里面有數百萬的科赫‘逗號’,此刻我就要一個不留地把它全部喝下去,卻相信它不會使我發嘔和致病。”
講堂里立刻騷動起來。大學生們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跨過凳子,沖到教授跟前阻止他做這樣一次危險的實驗,因為“我們不愿親眼看著你死去!”
佩藤科弗既生氣又覺得可笑,他堅信他們所擔憂的危險實際上是根本不存在的,于是馬克斯#8226;佩藤科弗用雷鳴般的聲音蓋過了大廳驚慌的喧鬧:“大家坐到位置上去!都不許動!在科學實驗面前,怎么一個個都像歇斯底里的小姐!我不準有誰妨礙我做我想做的事!……”
老教授趁學生們正處于混亂之中,一口氣把整個試管里的培養物全都喝了下去。
佩藤科弗后來說:“在一毫升的液體中,我顯然喝下了十億個這種叫人害怕的霍亂微生物,比被污染后沒有洗干凈的手接觸嘴唇時留下的要多得多。”佩藤科弗事先沒有作過任何預防措施,相反, 他還曾用一克蘇打沖入一百毫升的水中,摻到霍亂弧菌的溶液里,以防止胃酸對細菌的抑制作用;在實驗之后,他更沒有服藥。
奇怪的是,佩藤科弗確實并沒有因此而患上霍亂。他只是在實驗以后的第三天患了腸粘膜炎。
為了表示對老師的支持,10月17日,佩藤科弗原來的助手魯魯道夫#8226;埃米利希也喝下了十毫升的霍亂培養物,結果也患了腸粘膜炎,而且比佩藤科弗要嚴重得多。盡管如此,兩人畢竟沒有患上霍亂。
佩藤科弗深信,他和埃米利希兩人的實驗都證實了他的理論。于是他立即在不久以后于柏林召開的第二次霍亂會議上洋洋自得地宣布說:“看,先生們,我還活著,并且還很健康,我用最直觀的方法證明了,微生物對霍亂疾患不起任何作用。”
其實,佩藤科弗之所以沒有患上嚴重的霍亂,是因為在他向科赫索取霍亂培養物時,科赫猜想到他的用途,有意把經過多次稀釋,毒性已經衰弱到了極點的霍亂培養物給了他。
由于在實驗中受到霍亂菌的侵入,佩藤科弗的抵抗力大大降低了:他患了慢性腦脊膜炎,嚴重的動脈粥樣硬化,頸部化膿性炎癥等等。在嚴重的疾病和極度的孤獨中,這位八十三歲的老人深深感到“終生喪失健康是一種痛苦,一種折磨”,于1901年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用一支左輪手槍打穿了自己的頭顱。
尋找霍亂克星
為研究霍亂而進行自體實驗的學者中,還有一位科學家也是不能不說的。他就是俄國的伊里亞#8226;密契尼可夫。他吞下霍亂細菌不是為了證明霍亂弧菌不可致病,而是為了證明他的“吞噬理論”——血液細胞能吞噬微生物,從而保護人體。
同科赫一樣,這個新觀點也遭到了廣泛反對,即使發現霍亂致病菌的科赫,也認為德國學者已經發現使人免疫的是人的血液,這位俄國人僅憑肉眼直觀地看到海星、水蚤的吞噬現象便斷言人體的吞噬細胞能夠戰勝致病微生物,真是不可思議。
在科赫的影響下,德國學者在學術會議和刊物上猛烈反對吞噬理論。例如,包姆加敦每年都要在最著名的學術刊物上指名道姓地攻擊吞噬理論。哈勒大學教授埃米爾#8226;貝林在學術會議上大喊大叫:“我已經證明老鼠血清殺死炭疽桿菌——使動物對微生物免疫的是它們的血,而不是它們吞噬細胞!”證明血液是免疫基礎的學術論文像雪片一般飛來,有人夸張地說,這些論文多得可以填滿三座大學的圖書館!
1891年,有一位德國微生物學家發表文章宣稱:密契尼可夫的吞噬細胞雖然能夠吞噬微生物,但它們不是防守者,只是清道夫——它們只能吞吃死的微生物,言下之意還是吞噬細胞沒有免疫功能。
為了對這一觀點進行反擊,密契尼可夫先是在鳥類、豚鼠、家兔、鴿子、雞等動物身上進行實驗,然后對自己作自體實驗。在他的一本《霍亂筆記》中詳細地記載了他這些實驗的情況。
“(1893年)3月31日。早上7時45分,在服了一克碳酸鈉的溶液之后,我喝下1cc混有肉湯的懸液。我的腸道作用十分正常——有點便秘傾向。今天早晨7時40分,溫度36.2℃。脈搏70。8時15分,普通早餐,上午9時,正常糞便。”
“4月20日,一直健康。V.Deneke對我沒有顯示出任何的影響。”
同年5月7日,密契尼可夫又實驗了另一種分離出的霍亂弧菌Flinker,他對自己和他在巴斯德研究所的同事拉塔皮做實驗。密契尼可夫記載道“5月9日9時30分,拉塔皮和我每人喝下溶有一克碳酸氫納的蒸餾水40cc,并各注射一半植于4月20日的瓊脂培養物Hamburg。……拉塔皮二十六歲,常有胃不適,我的胃活動正常。整整一個星期中,不論是拉塔皮還是我,都十分健康。”
盡管他倆沒事,但他的助手朱彼勒卻因喝下細菌而死于霍亂。密契尼可夫總結道:“同樣吞服了霍亂弧菌,為什么會引起極不相同的結果?這要看各人的吞噬細胞是否起作用”。在當時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死亡的報償
佩藤科弗和密契尼可夫僅是“以身試菌”的科學家中的一小部分,曾有醫學史家做過統計,當時和后來的學者們用霍亂培養物作自體試驗的,僅有記錄的就有四十人之多,大部分都是以死亡而告終的。但這些自體實驗,也推動了對霍亂的研究。
西班牙的佛瑞首先于1884年在西班牙霍亂流行區進行了疫苗臨床試驗,接種后發病率明顯減少。1896年,德國的考來將霍亂弧菌加熱殺死后制成菌苗,并在1902年日本霍亂大流行時使用,獲得成功。
之后俄國人哈夫克伊納開始在印度進行霍亂疫苗臨床試驗,20世紀20年代在印度進行了大規模的臨床試驗,此后的幾年中,接種人數高達300萬。人類歷史上最恐怖傳染病的黑色影子,漸漸從生活中隱去了。
(作者為浙江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