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國一樣,美國各個城市的交通狀況也有著明顯的不同。熱鬧的東西海岸車水馬龍,如果不愿開車,那么自行車、公交車、地下鐵或出租車都是不錯的出行選擇。而美國中部地區由于地廣人稀,交通方式相對單一,多數人出行都要靠開私家車。我曾學習和工作過的城市奧馬哈(Omaha)就是如此。奧馬哈是內布拉斯加(Nebraska)州最大的城市,但公共交通不發達,家家戶戶都開車,二手車交易非常普遍。這里幾乎不設人行道和自行車道,所以不開車寸步難行。于是初來乍到的我也入鄉隨俗,開始了我在美國“車輪上的生活”。
第一輛二手車——風雪夜拋錨
在朋友的幫助下,安頓下來沒幾天,我就買到了一輛二手的沃爾沃(Volvo)——一輛暗紅車身、棱角分明的車。這輛車已有十幾年的車齡,由于使用過度和維修不當,車內的空調和暖氣都已不能再用,也因此,僅以700美元的價格就被我收為坐騎。
這車有多舊呢?簡單地說,就是舊到了沒有任何一家保險公司愿意賣給它保險的程度——因為他們認為這車應該報廢了。但那時我資金實在有限,就這700美元還是從第一個月的獎學金里硬“摳”出來的,所以不敢奢望車有多好,反正能開就行。當時正值夏季,雖然熱得噴火,但開車時只要打開天窗就有風,我經常阿Q似的笑稱自己開的是敞篷車。
轉眼冬天來了,鵝毛大雪鋪天蓋地,最冷時達到零下三十幾度,車開在雪道和冰碴上總打滑,越發不聽使喚。每年這個時候,學校為了保證學生安全,常常做出停課的安排,但12月偏又是大家最忙的時候。就拿我自己來說,要參加考核,要與導師合作做年終總結,同時又要給學生上課、答疑、改作業、出期末考試題等,每天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每晚都加班到十一二點。每晚工作結束后,我就扛著辦公室墻角的一把公用鐵鍬出發了。走到那棵標志性的大樹下,我那銀裝素裹的沃爾沃正堅毅地在漫天飛雪中等我,幾乎變成了一個大雪堆。我“刨車”的經驗越來越豐富,手藝越來越嫻熟。總能趕在人被凍僵之前挖出一條雪路。路程不長,從學校到家大概開20分鐘。在這20分鐘里,我心里總不停地祈禱車子千萬不要拋錨。可怕什么來什么,終于,有一晚,車開到一半,熄火了,雨刷停了,隨即車燈也滅了。我坐在車里反復地點火、踩油門,企圖讓車“起死回生”,但嘗試了上百次,車仍沒有任何反應,我只好斷了這個念想。半夜了,周圍沒有車來車往,漫天飛雪之中最遠只能看到十幾米外的路燈。車里越來越冷,再不下車,多半明天早上人們就會在這兒發現一個現代版的“賣火柴的小女孩”了。我只好下車,但出了車門也只能守在車旁,車外冰天雪地,根本沒法走路。更要命的是,當時因為辦公室和家里都有電話,我就沒配手機,所以也沒法和外界聯絡。我盼著有車經過能幫我一把,然而,在無盡的祈禱和無邊的等待中,前路一片黑暗,明天遙不可及。
站在冰天雪地里,漸漸地,我挪不動腳了,也不覺得冷了,意識都不太清醒了。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出現了模糊的燈光,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亮點緩慢地靠近,靠近,再靠近,終于開到了跟前——是輛夜間巡邏的警車。一看到雪人般的我和身旁的雪堆,警官馬上就猜出了八九分。他趕快把我塞進了他的車里。那一刻,我覺得警車實在太溫暖了,真恨不得以后天天都坐警車。車內的暖氣讓我滿身的雪融化開來,衣服頃刻間濕透,滿頭的冰凌啪啪地往下掉,接也接不住。我的舌頭凍僵了,嘟嚕了半天才說清家里的地址和電話。當回到家時已是凌晨三點半,泡在室友為我準備好的浴缸中,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塊放在水里煮的凍肉一樣,全身皮開肉綻般地疼。我默默地打定主意一再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換車!人就是這樣永不滿足,剛才在雪地中還對自己說“如果能平安度過今晚,我以后再不要有什么欲望”,可轉眼又開始了物質追逐。
第二輛二手車——我的好“伴侶”
為了籌錢買車,我沒有回國探親,也取消了原定和朋友們去加拿大旅游的計劃,而是利用寒假拼命打工。端盤子、送外賣、洗車、熨衣服、做家教……我幾乎把正當的服務行業的辛苦活兒都做了一遍。終于,在開春時攢足了3,300美元。懂行的朋友建議我:用大約3,000美元買一輛十年左右的二手日本車,剩下的交保險。我不懂車,全靠朋友們出謀劃策,并每天幫我關注各種渠道的二手車廣告。終于有一天,目標出現——一輛正好十年的尼桑阿蒂瑪(Nissan Altima),我昵稱之為Nini,顏色也是我中意的銀色,要價3,400美元。于是當下和車主聯系,并邀懂車的朋友與我一起去看看。
一到約定的地點,我就看到了Nini,它在太陽下銀光閃閃,宛若新車,我一看就喜歡上了。車旁立著一個車主模樣的高個男子,旁邊是一圈討價還價的人。走近一聽,一個學生樣子的白人出價3,400美元,而旁邊一個戴著金項圈的黑哥們兒竟然立刻抬價至3,500美元。
聽到這兒,我基本就放棄了,人家是來抬價的,我是來砍價的,只能主動棄權。可來都來了,怎么也得圍著車身走一圈吧。走過副駕駛室時,我順便扶正了有些傾斜了的側視鏡。走過車頭時,我隨手拂去頂蓋上的幾片枯葉。走過駕駛室,正好那黑哥們兒開門進去,可能打算試駕。他砰的一聲關上門,過重的動作讓車身都晃了一下。“Easy,Buddy.”我一邊心里嘀咕一邊皺了皺眉。
也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吧,正當我準備離開時,旁邊一個胖胖的男士叫住了我。他一直坐在樹下,看上去像陪朋友來看車的。他問我為什么剛來就走,我說是預算不夠。他就問我有多少預算,我說3,000美元。他略一考慮,竟然說:“好,3,000,你開走吧!”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和真正的車主交談,那個高個男子是他的朋友。不善言談的車主David舍不得車,所以臨搬家之前希望能找一個同樣愛車的人來繼續照顧這輛車,而我不經意的幾個動作讓他認定我就是個愛車的人。他還不厭其煩地教給我許多保養車的方法。
在之后的兩年多中,為了不辜負David的厚望,我努力做一個好主人。Nini給了我一個在路上的家,有了她之后,我越來越相信物也有靈性。我常常覺得每一輛車從正面看都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人,每輛車都有一雙或圓或方的大眼睛,有的還有酒窩,有的還有皺紋,有的車看上去很威嚴,有的車看上去很頑皮。我也常常覺得車如其人,看到一個人的車,就多半能感覺到主人的氣質。
在離開美國之前,我不得不把Nini托付給下一位主人——一個靦腆的美國男生。交手之前,我一反平時的簡潔麻利,啰啰嗦嗦地囑咐他,就像當年David叮囑我一樣。如今又過了幾年,每次我走在路上看到和Nini相似的車時,總會感到親切。她還好嗎?受過傷嗎?退休了嗎?
很多時候,車不僅僅是我們的代步工具,也是我們的朋友和避風港,無論是康莊大道還是泥濘小路,它都陪你一同駛過。就這樣一路行駛,相信風景定會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