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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走廊入佛國

2009-01-01 00:00:00王洪波
焦點 2009年4期

甘肅,是小國文明發展史上的一副扁擔,在這端是燦爛輝煌、源源不斷的西域,在那端是世界文明終點和起點之一的中華。西起新疆的星星峽口,東至陜甘交界之處,東西綿延有1600多公里,多是狹長在祁連山下,成為一條被稱為河兩的走廊。在這條走廊里,人在漫長歲月里走動著,曾有過多少文化被輸送,有過多少文明被孕育,比如誕生在古印度的佛教,就是繞道中亞、翻越西天山,經過新疆地區,再通過甘肅,最終進入了中原大地的。

狹長的祁連山下走廊,把甘肅西邊的敦煌(沙、瓜州)與東邊蘭州以東兩個地區連接起來。穿過這條走廊,有絲綢、瓷器、香料的西去,更有青銅、玉器、雕塑的東來。更重要的是自魏晉時期穿過這條走廊的佛教,在蒼茫大地和紅色砂巖山上留下的一串大大小小的石窟。

可以說天下佛教石窟在中國,而中國的石窟在甘肅。甘肅的石窟不僅在數量上、質量上、內容上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在藝術上更有著無可比擬的燦爛輝煌。魏晉時期,是中國王朝歷史上最腥風血雨年代,就在戰爭最殘酷的時期,一個又一個石窟被那些不愿意手持屠刀出資人雇傭工匠開鑿出來,有時甚至達到風靡狀態,竟一時難以找到大型石窟開鑿山崖。自兩域而來,盛極在塔里木盆地四周的佛像與造塔,后來在崖壁上開鑿洞窟,將至高無上的佛像雕刻或塑造,或描繪在墻上。人們在進人世紀之初,在西方創造了馬廄里的神話,而在東方的洞窟是人與神進行交流的空間環境。

此時的空間是“人佛交接,兩得相見”,用最脆弱和唯美凄婉的心靈,創造了佛國千奇世界,又在美感潛移默化中啟人心智。自兩向東,甘肅大小的石窟成百上千,但大致分成六大石窟群落,在佛教理論、哲學與審美、風格與模式上,均相對集中。這六個石窟群落分別是以三危山莫高窟為中心的敦煌石窟群;以天梯…石窟為中心的河西走廊石窟群;以黃河岸邊炳靈寺窟為中心的隴巾石窟群;以天水麥積山窟為中心的隴南石窟群;以涇川南石窟為中心的石窟群,還有慶陽北石窟為中心的石窟群。1600多公里的漫漫長路,站存當今時間里看去,多為荒山戈壁沙漠,間隔有孤零零因祁連山雪水澆灌的綠洲,但無論是身處什么樣的環境,都能在百里范圍之內找到對應的石窟。

自2005年開始,我連續幾年穿行東西有些斜向的甘肅大地,在六大石窟群間行走,跌跌撞撞,也流連躑躅,這荒寂三千里路,簡直就是一條通往天圍的走廊。無法想象在西晉滅亡之后的中國北方,28國交替戰亂夢魘般年代,要么你去殺人,要么你就會被人所殺。而也正是在那個年代,遠離戰場和亂世的石窟里先后出現佛像。這些佛像微笑面對眼前的大地,隱喻太多人對美好寄托,也承擔了垂死之人對生命最真誠的希冀。

身后塵埃,經不起回想。它們依然飄蕩在空中。年復一年,不會因為一個身影來去有所改變。六大石窟群主石窟有太多媒介的介紹,我只能翻開自己的記憶,尋找出三個“非主流”的石窟,去尋找夢里落下的顏色、花紋、線條,回味佛家在人們心目中曾有的美感。

云霞明滅,那端世界,凈土蓮花,一泯姻緣。

馬蹄山寺石窟群(屬天梯山石窟群)

在張掖的賓館樓下,將我那輛如活動沙丘般的桑塔納沖洗將近有一個小時,都是因為下午我從許三灣古城到明海古城,然后再從戈壁攤上摸回到路上給鬧的。等把車給沖洗完了,師傅把車給挪開,原來的停車水泥地倒成了一片沙漠,把洗車的師傅氣得嘴巴都歪到一邊。

晚上,張掖地區旅游局的高局長帶著她的秘書請我吃飯,席間除去遺憾他們今年三月提交全國政協那個關于修復昭武古城提案雖然通過,但卻沒有落實相應實際行動之外,我更多的是想問她有關張掖南邊祁連山腳下的馬蹄寺石窟群的情況。高局長對張掖正在開發的丹霞地貌國家地質公園很熟悉,但因為文物局與旅游局分家,現在對馬蹄寺她也說不出太多的內容,只是知道目前寺的核心部分正在修復,最精美石窟不開放。

好在我自己有關于馬蹄寺的一些資料在手,足以應付去天梯山石窟群。早上6點多就起來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到賓館樓下吃早餐,這是我在高原與戈壁之間行走半個月后的第一次正規吃干糧、喝到米粥。下樓看到自己那輛早已快要散架的桑塔納,車窗上一片水霧蒙蒙的,那是昨天傍晚洗車造成的車內潮濕,只好先用一件舊衣服先把車窗擦干凈。初冬的張掖,空氣非常寒涼,東邊的太陽正在薄云中噴灑暗紅的光線。

按地圖標明,馬蹄寺石窟群在張掖市東南方向的山里,但我必須出賓館后開車向西,然后上南環路才能找到去馬蹄寺方向的小公路。這是條縣級小公路,沒有什么大車通過,倒是幾個小村鎮被它銜接起來,游蕩在各個鄉鎮間的長途車會隨時從那個地方冒出來,車頂上裝滿高高的行李堆,搖搖晃晃地在我車前穿過??粗{色的路牌上,有小滿和大滿鎮的名字,想必這里面寄托著多少年前的人們對處在荒原邊上農耕區每年收成的期盼。這些鎮子一過,就很難見到農田。站立在我的面前是祁連山叢中的巍峨雪山,在雪山與這條公路之間是冒著塵煙的荒灘。這是河西走廊最典型的地貌,有水流過的地方,就有植物或農作物存在,沒有水的地方,立刻就如此荒寂和干燥,只有極少的耐旱駱駝刺一類植物零零散散在沙礫中。

很快在公路上不斷出現大批的綿羊群,這些羊兒撒歡兒著在公路上跑著,不停在混亂地擁擠著。幾百只羊的數量是如此地龐大,我的車沒有辦法走,只能等待它們漫無目的地在公路上嬉鬧成一團。突然從公路邊的白楊樹下閃出身穿黑棉衣的年青人,站到公路上隨手就是兩聲清脆鞭子聲,好像是在宣告一天放牧就此開始,這些羊兒便乖乖擁下小公路,進入有稀疏草的荒原。一切瞬間發生,公路上一下變得空蕩蕩的。

我剛剛把車速提起來,在公路上又遇到一群步履沉重的黃牛群,有頭包粉紅頭巾的農婦肩扛木制農具,跟在牛群身邊。還有一頭黑白花和一頭黃白花色的牛,被一條木制連枷具鎖在一起,只能蹣跚并行,估計是下旱田播種越冬作物的。緊接著是群粗壯的短毛牦牛,這些牦牛與我以前所看到的不一樣,牛頭上的犄角粗而彎曲向前,且角尖非常尖利,隨便什么樣的汽車都可以被它的雙角撞出窟窿來。我只能小心繞過這些蠻橫的龐然大物,還沒有到達馬蹄寺,在祁連山下就已領教了農牧區混雜的場面。這是歷史上最容易產生燦爛文化混雜的地帶,農田的存在讓放牧有了依托,畜牧發達又及時彌補了自然環境的惡劣,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都在河西走廊里共生著,也許延續交替了7000年之久。

路左手邊有座方城,大約數十米的矩形,在城的西北角上有座突兀的舊制烽燧,看樣子應屬那個戰爭年代中的小型屯兵用的。我問放牛的小伙子這城叫什么名字,他說這座城在當地叫下天羅城,至于建于什么年代,用作什么,這小伙子就答不上來了。離開張掖大約70公里不到,牌子指向一個路口,開車轉過去,這路向南,直接面對祁連山巨大山脈,在路的一邊高高白楊樹上掛滿最后時刻金黃色的葉子。就在這些風中搖曳葉子后面,連亙雪山在陽光下閃著耀眼光芒,讓我雙眼感到眩暈,一時只能用手掌遮擋著光線開車。

前往馬蹄寺的灘地非常的寧靜,有藏民騎馬走過,有還未上凍雪水河嘩嘩地流淌,空靈靜謐,淳明剔透。大約5公里,是馬蹄寺文物管理區的大門,所有進石窟群的車輛與個人都要在這里買門票才能進入。有石窟專家說過,在新疆以東最早的石窟不在敦煌,而是在河西走廊里,最早完整建制的石窟群出現在1600年前的北涼政權年代。有人說張掖的馬蹄寺石窟群早于天梯山石窟群,但沒有得到最終考證。其實,兩個石窟群最早建造的年代,也就相差不到10年的時間。馬蹄寺石窟群位于匈奴人后代沮渠蒙遜建立的北涼國都的南面。北涼,這個非常崇拜佛教的政權,雖然在公元400年后非常短時間里稱霸河西地區,但就在那個年代沮渠蒙遜借助來自龜茲技能和工匠,建立過大量寺廟,開鑿過眾多的石窟。北涼被北魏滅掉之后,鮮卑人一樣繼承匈奴人的習慣,依然在河西走廊各個石窟地開鑿新的石窟。盡管外來文化不斷進入馬蹄寺山里眾多石窟,但這里的石窟群在河西石窟群中,仍然占有不為外人知曉的重要地位。

看看資料,散落在馬蹄寺山中石窟群自北涼開始,歷經北魏、西魏、隋唐、西夏、元、明諸代,是一處延續時間長,建造規模大,內容豐富,保存較好的石窟群。這個石窟群在祁連山北麓山峰下的各個山谷里,由勝果寺、普光寺、千佛洞、金塔寺,上、中、下觀音洞七處組成,共有70余處中心窟龕,統稱為馬蹄寺石窟群。在這七處石窟群中,金塔寺是馬蹄寺石窟群中最早開鑿的石窟,位于大都麻鄉李家溝村南剌溝紅沙巖壁上,距離文物保護區大門有30多公里的崎嶇山路,是隱蔽最深的地方。金塔寺分東西兩窟,距地面約60米,窟內現存佛像227身,壁畫近百平方米,其中最為精美的是東窟里的大型肉雕飛天古樸稚雅,為國內僅有,在相對小一些的西窟里也一樣有飛天的繪畫,其年代要早于莫高窟里的飛天。

東窟內的飛天雕塑,成形于1500年前的北涼匈奴人,出自龜茲工匠之手,屬于早期佛教代表,遠早于藏傳佛教出現年代。而在高局長那里我聽到另一種花絮,早些年的金塔寺疏于管理,這尊飛天雕塑丟失很長時間才被當時文管部門發現,當作重大文物失竊案報了警。結果警方拉開網排查,發現這尊在中國雕塑史和石窟史上占有及其重要地位的飛天雕塑,是被馬蹄寺一帶藏傳佛教的喇嘛給帶回到藏區,因為他們認為飛天是他們藏人的神。我想這可能跟在佛教上的名字叫“迦陵頻伽”,漢語譯作好音鳥、妙音鳥相關,這是喜馬拉雅山中的一種鳥,能發妙音,后作佛教“極樂世界”之鳥,多被描繪成人身鳥形。而作為藏傳佛教創立,還是公元700年前后的事情,把金塔寺飛天塑像算是藏人的天神,那真是牽強附會了。

文物保護區把門的是位藍色眼底藏族大哥,硬朗的顴骨,微笑的嘴角,一幅標準中亞印歐人臉型。從他嘴里我印證了文物局高局長的說法,現在馬蹄寺石窟群中最有價值的金塔寺石窟不對外開放,能看到的僅僅是靠山外這幾個石窟群。不過我倒是對這位藏族大哥的血統更感興趣,問他家族中是否曾有過西域人的血統,他樂著告訴我,他自己是純正的藏人,聽家里老輩份人講,他們家原來是四川丹巴一帶的嘉絨貴族。我依然是不相信,從人所在的家族遺傳中,總是要有遺傳的信息表露出來,像他這種面目特征,絕不會是嘉絨人血統中的基因。

買好門票,走進文管保護區的大門,馬蹄寺石窟群中最靠山外的千佛石窟也出現在眼前。此時,金黃草叢和楊樹后面,柔弱滋滑陽光照耀在赤砂巖石上,在光滑曲面的崖壁有一尊尊數米高的佛塔,雕刻在每個石龕里。佛塔與石窟或是石龕的結合,恰好是佛教自印度進入中國,穿過石窟走廊乃至中原的一種體現。公元前3世紀的古印度,石窟僅僅是僧人休憩和修行的場所,捎帶有佛殿功能,況且那時的佛教反對偶像崇拜,當時的石窟應該是“家徒四壁”。最早在佛教中起到專用建筑功能的則是“浮屠”,也就是后人所說的佛塔,由于當時北印度受到希臘文化影響,在塔身上出現佛像和復雜的裝飾,因而成了佛教的“浮圖”。當佛教進入中亞后,那里的氣候使得大月氏人以開鑿石窟和雕塑佛像,來構建信徒心靈與神對話的場所,所以石窟又成為禮佛重要手段。雖然佛塔也隨佛教傳播進入西域,但石窟在進入甘肅走廊地帶后,也出現塔與石窟的結合,將佛塔構筑在洞窟或是石龕里,恰好說明于此。

所謂石龕形式又被稱為“摩崖龕”,屬于佛教石窟當中的一種特殊形式,人們在崖壁上開鑿的并不是深入崖壁里面的洞窟,而是僅僅在崖壁表面完全敞開的立體凹陷。在這些尺寸大小、深度不一的凹陷里,人們再雕刻上佛像或是其他向佛的人鬼,裝飾一定的花紋或是壁畫。摩崖龕這種形式在甘肅東部非常普遍,這一路仔細走來似乎就有這樣的感覺,在敦煌一帶佛教大都以石窟形式出現,僅在一些洞口處有石龕起到裝飾作用。但漸漸向東行走,這種石龕式的佛教建筑就越多,似乎越往東走,人們對佛的那種崇敬心情更多被一種開放方式所替代。人在石窟里,是被佛的一切所籠罩和包含,在這里人是佛與神的奴仆;但在石龕前,人是在相對獨立與佛交往自在空間里活動,無論這個龕與佛像有多么高大,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就受到佛陀教海。而且從教化意義來講,佛寵的形式更易于普通百姓在日常中接觸到,不需要進入到洞窟之中,就能在佛那慈祥普惠的眼神之下完成生老病死輪回。

剛剛進入千佛石窟崖壁上的這些摩崖龕,絕大多數屬于佛塔形式的禪窟,主要集中在公路的邊上。在這些高有二三米的龕內建有一尊尊喇嘛塔,塔的建筑格式是下面為須彌座,上為傾入覆蓮承托的瓶形塔身,塔身上的塔頸作棚輪狀,稱作“十二人”,頂端置有寶瓶。這些藏式喇嘛塔內多數是空的,適合閉關修煉和尚在里面長時間的打坐修禪,在赤砂巖幾十米或是上的位置上,依然還存有小的龕,卻沒有佛塔在龕里面,而且尺寸也狹小,上去也非常艱難。想當年在這個山谷崖壁上有很多來自各地的信眾、和尚,他們在依托千佛石窟開始自己苦行僧的修煉生活,過著不見人、不問事,甚至幾乎不吃不喝的日子,日久皮膚發青。

散落在千佛寺周邊大小供信佛人打坐修行禪窟龕,一共有500多個,樣式與位置差別很大,能明顯感覺到這些禪窟式的龕之間差距。那些有錢的又不愿意自己吃那種修行痛苦的人,出資在山上開鑿了這些龕窟,供給苦行僧們修煉,完成自己對佛的敬仰。資金富裕的人會在交通便利的地方開鑿塔龕,樣式非常美麗與莊嚴,那些沒有能力的人只好爬上高高的崖上,簡簡單單開鑿個避風雨龕穴,將自己內心徹底與外界隔絕。在這些塔龕相互之間還有可供通行的走廊與過道,彼此相連,此時陽光照徹,從側面看著仿佛是被凝固的吳哥窟。

在摩崖龕的南面,是內外雙重的院落,在院落里搖晃的是一些漢族和尚,長得肉頭肉腦的,看上去與石窟毫無瓜葛的輕浮樣子。在院落的盡頭是一面陡峭的赤砂巖峭壁,在懸崖垂直面上有很多的凹穴,站在陽光下很難分辨出這些凹穴哪些是人為開鑿成龕的,哪些是因時光的侵蝕,自然形成的。先人在懸崖峭壁上修有石蹬和梯子,讓人可以攀援上去,在半空不同的位置修有四組懸空的佛閣,在佛閣后面就是千佛寺的石窟。這也是石窟的一種建制,在石窟的洞口修建廟閣,是用來烘托石窟內佛國世界的莊嚴和神秘,這種木制或混有磚土結構的殿堂樓閣,在石窟面前起到過渡的作用。

千佛寺石窟群現存洞窟還有10多個,其中被文管所編號窟有9個。1號窟為大像窟,也就是以一尊巨大佛像作為洞窟的核心,人在洞窟之中只能感覺到佛的莊嚴與崇高,而人在巨佛面前則是非常渺小的。1號窟中心柱正面龕內有石胎泥塑立佛1身,高5.7米,龕內有壁畫兩層,底層背光為火焰紋和禪定坐佛,外層為明代重繪。在洞窟中塑造巨大佛像,是進入隋唐時期才逐漸興盛的,戰亂結束,廝殺停止,佛作用已從慈愛、平和、圓通轉變至高神權,又被演繹成皇權的代表,龐然大物卻逐漸遠離人們心目,正是審美逐漸空虛的一種代表。

2號窟屬于塔廟窟形制,又被稱為中心柱窟,前部坍塌了,窟寬5.7米,深4.4米,窟內中心柱挺拔,高5米,每面分4層開龕造像,中心柱南面接窟頂處有開窟所繪十方佛像,壇基右面繪有樂伎,并有“貞觀十八年四月十七日”的墨書題記,明顯是唐朝時期所建。8號窟寬6.2米,深6.3米,高6米,窟內中心柱四面分4層開龕造佛像,下層龕內塑佛,龕外塑脅侍菩薩2身,上3層各塑5佛并坐像??邇任?、北兩面壁畫為后代重繪,唯在西面下層龕內剝出底層壁畫,為北魏時期原作,很是珍貴,其內容為釋迦多寶佛并坐說法圖。

懸崖上四個石窟佛閣高度和方位都不一樣,想去哪個石窟里向佛頂禮膜拜,就必須選擇某一個梯子往上爬。其中最高的洞窟有40多米高,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到梯子,估計是在山體里面開鑿了向上爬的甬道,只是我還找不到這個洞口在什么地方。其中一個佛閣掩蓋的6號窟,寬5.5米,深4.6米,高6米,是這個石窟群里唯一的一組石頭雕像。窟內正中塑1立佛,南北各塑1脅侍弟子,其中部分已毀,手和頭的部位都是修復的,為盛唐作品,顯得很圓滑飽滿,二脅侍弟子頭光滑圓形,衣服多緊貼肉體。與西北絕大多數寺廟里的佛像一樣,如今這一佛二脅侍都要滿足民俗之風的需求,享受人家最直接的訴求,被披上紅色錦緞被面,佛手中有許多凌亂粗織綢子條。現在的民眾是不會理會這些千年前留存下來的佛像會有什么樣的承載,僅僅在石頭像前祈求他們生子傳宗、消災禳病、風調雨順、一家平安,地上與香案上布滿了香灰,一個油膩膩的拼花蒲團扔在地上。

更多的時間,我把身子靠在佛閣外面的圍欄上,大大探出到空中。此時陽光燦爛,藍天碧透,雪山高聳,唯有不時飛起來的鴿子群在紅色崖壁前穿行而過,翩翩又消失在峭壁上那些凹穴中。身邊一位漂亮的裕固族小姑娘,忍不住叮囑我小心,不要太過于懸空,以免摔了下去,她已跟在我身后很久了。她是西裕固族人,也就是真正的甘州回鶻人的后代,與現在新疆維吾爾族在族源上是近親,而與東裕固族作為蒙古血統占主導人有著截然不同的風俗習慣與宗教信仰。我問她的情況,她倒很爽朗和健談,歲數還不到20歲,現在在山上一家裕固族風情園里當服務員,在山上干了快一年了,因為是在親戚的園子里干活,所以到現在還沒好意思說報酬,也就是說自己白干了快一年了,現在是提前下山勸說客人去她們那里吃飯。不過,她的方式,卻是沒有一點通常在旅游區里常見的死纏爛打的拉客方式。

從千佛寺出來,急忙趕路往山里走,半路上看到下馬蹄寺破敗的大門,被茅草遮擋在山坡上。這里也叫勝果寺,建有大經堂,在赤砂巖石上鑿有元代時期的合利塔,一樣也有佛閣式的石窟在崖壁上?,F在這個石窟群已經被文管所給封閉了,不對外開放,所以變成眼前的荒涼。就在下馬蹄寺坡下有位放羊的老漢,是漢族人,放有200多只羊,我問他這羊是否要拉到張掖市里去賣。老漢說不用,現在山里都搞旅游了,這些羊都會被來這里的游客給吃掉,自己都不用發愁如何賣羊。

在山里有一小鎮,名字就叫馬蹄寺鎮。把車開到鎮子中心,在一個很小的郵電所面前停下,然后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居然里面還在營業。掏出我的門票,那是一張明信片,然后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就在這個大山與萬佛之中,將其投到郵電所門口的綠漆鐵皮信箱里。繼續上山,轉過馬蹄寺的旅游接待中心路口,便是上山狹窄的小道,被輛當地法院車子非常霸道地堵在懸崖邊上,要等他們的人下車臺影拍照完了之后,大家才能依次繼續前行。

下馬蹄寺,又叫普光寺,開鑿在半山坡上的一面懸崖前,車可以從山谷下開到半山坡上,直接到懸崖面前。整個下馬蹄寺到現在還保有大小石窟30多個,但文管所的編號窟只有9個,其中屬3號窟和7號窟規模較大。7號窟是這里主窟,又名藏佛殿??撮T的文管所工作人員說,在這個洞窟里原來有過北涼和北魏時期的雕像,但現在洞窟中各個佛臺上都是空的,僅僅在有些佛龕上還保留殘缺的壁畫。在大窟里端鑿有一眼水井,這口水井夏不溢,冬不涸,水雖不流卻久不變腐,另一端還保留有當時僧人做飯的鍋臺。

走進這座高大洞窟,砂土顏色在紅與黃色之間交換混雜的里面清涼,洞外光線把洞窟里泛光得金黃色一片。洞中整個平面呈凸形,縱深有33.5米,寬為27米,高15米的樣子,在窟前鑿有3個窟門,門內為前堂,前堂后為一凹形拜殿,正面高壇基,基部開3個圓拱龕,龕里只有一些碎片。在窟內高大內墻左右壁殘存大型元代壁畫,一個是站在云端的菩薩立像,另一個是揮劍的金剛力士,屬于洞窟把門的裝飾,在敦煌一些石窟常被使用。這對壁畫高有六七米,是兩年前一個從海外回來的研究生從自己身上掏出錢來修復的,仔細看來,有瀝粉貼金等工藝,線條流暢,色澤濃麗,滿壁風動,美不勝收。在拜殿另一側及后部為甬道,在甬道兩側開46龕,龕內塑像原為元代坐佛,現在重修,還沒有上油彩。

下馬蹄寺中3號窟是最為壯觀的,在十多里之外都能看到山崖上那個呈現金字塔形的洞窟擺列和洞窟前的佛閣。3號窟,又名“三十三天”,這是個佛教名詞,是護法神帝釋天及其各部下居住的地方,說是須彌山頂中央是帝釋天,在四個方向各有八天神,這樣加起來就是三十三天。文管所的小伙子告訴我,此石窟開鑿于北魏時期,以后不同時期不斷開鑿,直到明代鑿成最高的一層,共有21龕,自下而上列為7層。這是佛教石窟中最為獨特的一種形式,其中1、2、3層各有5窟,到第4層有3窟,而在第5、6、7三層各有1窟,上下重疊為金字塔形,頂作入字坡或蓋頂。每窟正中均開1大龕,內有石胎泥塑佛像,結跏趺坐,在4壁殘留有元、明時期的影塑千佛和壁畫。

有棧道登高,并走洞口進入巨大山崖腹部,才明白北魏鮮卑人們建造這座通往佛國天堂之路是與山體渾然一體,完全在石壁內開鑿向上攀爬甬道。人在黑暗甬道之中,手腳并用,摸索向上攀爬,又如何知道此時自己又身處三十三天何處,恍惚中神與佛,早融為一體。登天石梯子冰冷硬滑,但甬道壁時常有被鑿空的地方,可以把頭伸出陡峭洞穴之外,隨時看一眼長高中雪峰,再手腳并用爬著。在甬道上常有不知年代的石塔,也屬于藏傳的喇嘛塔,而甬道那端各個石龕里,佛在或不在都沒有任何意義,而洞外千年又換了多少人間呢。

藏傳佛教對河西走廊的滲透,一樣在馬蹄寺石窟留下了自己的烙印,上山時就在山口見到藏人喇嘛紅色袈裟的身影。早在西夏中期,黨項羌人在漢傳佛教基礎上接納了來自青海的藏傳佛教,在他們開鑿洞窟中對這種新一派佛教文化有了很大體現。下馬蹄寺的中心是馬蹄殿,在殿里的一塊石頭上有一個馬蹄印,傳說是藏人天馬的后蹄印,是格薩爾王騎赤兔馬上天時的馬后蹄印之跡象。我特地進到大殿里看過,這馬蹄要比一般馬蹄印跡要大,也許只配天馬才能留下吧,那只有神話里的英雄格薩爾王坐騎才能如此。

格薩爾王的傳說主要流行在青海果洛地區,但在青海到西藏北部的安多地區也流傳甚廣。這說明當時在西夏李元昊與甘州回鶻發生正面戰爭之前,在這一帶山地里已經是來自青海吐蕃部落的勢力范圍,也有傳說這一馬蹄印是格薩爾王到霍爾部落救妃子珠牧,坐騎赤兔馬在奔回自己領地時最后用力一蹬留下的。歷史猶如灰塵,就這樣一層覆蓋到原來一層之上,馬蹄寺石窟最早因北涼的匈奴人起,又沿北魏鮮卑人、晚唐回鶻人、西夏黨項羌人、元朝蒙古人興,其中還有吐蕃人貢獻。到后來馬蹄寺在藏語為“卓瑪讓象”,意為菩薩自然出現的地方,被藏傳佛教中的格魯教派視為神圣的地方,在三十三天各個洞窟佛龕里,多為藏人的神靈造像矗立在早四五百年的壁畫前。黃教的三世達賴索南嘉措也曾來此朝圣,現在馬蹄寺寺主叫阿其堪布,于1996年在泱翔藏區尋訪到。

佛教是一條河,就像馬蹄河在山石之間將祁連雪山上融化水,摸索著石頭不停地流淌,猶如正果,流而不止。歲月往昔,有月氏人、匈奴人在此,有鮮卑人、回鶻人在此,有吐蕃人、吐谷渾在此,一層一層水波,卻是佛中無垠,不在彼此與民族往復之分。對于人來講,無論財富、欲望、享樂,甚至生命,都是河中之水,林總姻緣匯流于此,最終都還是要流走的,而佛陀智慧與安寧卻在河水中常常蕩滌,常常煥新,燈燈相傳。

佛教經歷石窟走廊進入中原,而我們則是穿越走廊進入佛國。

拉梢寺石窟群(屬麥積山石窟群)

自離開麥積山,始終被總在山崖上出現的石窟給包圍著,無論我開車走哪一條路,總能在陰天暗色山巒上看到某處石龕或是洞窟的存在。早上起來,細雨蒙蒙,出甘肅文化重地甘谷縣城,也就是姜維駐兵征戰的古冀縣,先是登上大象山,去看盛唐時期開鑿唯一在渭水流域的大佛石窟。此山如一面旗幟展開,刀劈般的絕壁山路,串聯著一個又一個殿,山梁雖不及華山高聳,但200米的高度,三里長足以讓人心驚膽戰。當這種羊腸山路走到絕處,就是坐立在山頂絕崖高過23米的大佛像,還有他肩頭上的妙音鳥,都在遙遙望著絲綢之路。

早就有思想準備,我將要去的拉梢寺被隱藏在一片人煙稀少的山谷里,所去道路非常不好走,但也沒有料到真的進入山河灘地,所謂的“路”是如此難走。從武山縣洛門鎮十字路口向一個漢子打聽,知道由此向北進山,幾乎沒有路,他說可以到縣城去繞行,但那邊也是最后沒有公路。我苦笑了,這么走與那么走不是一樣么,便開車直接上坡,走了才1公路便沒有了公路,有人揮手要車輛下到干涸的卵石荒灘里,沿著隱約可見的車轍印往前摸索著開。河灘里卵石大小不一,大的直徑接近一米,半大卵石能把我的桑塔納底盤完全托起來,不時把車底打得咚咚爆響,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河灘里繞過卵石與深溝,曲線前進。

大約走了2公里,河灘車轍回到殘存的小公路上,走了半公里,再次被趕回到河灘地里,這下連車轍印跡都不清楚,只能憑借感覺在河灘里來回亂撞摸索。前后兩次,從車底下傳出巨響,撞擊在卵石上的金屬聲,震得腳都發麻,好在這輛老式的桑塔納皮實,經得起這么折磨。沒有指望地在這條河灘地上奔走,到底是為了什么?道路如此艱難,前面等待著的又會是什么?灰蒙蒙的天空中,總有一絲淺淺的希冀,或者說是某種神秘感覺,牽著我的心,使得我國執地在絕望中向前行走。

3公里后回到小公路上,1公里重下河灘,就這么不停地折騰,而天氣似乎越來越糟,陰云翻滾濃濃的,終于能看見對面有座崖壁出現。在這個崖壁的中間如刀削的一樣,出現一個狹窄而又彎曲的峽谷,這是石窟存在的必要的地貌條件,說明目的地就要到了。我初步估算了一下,這一個小時車程,跑了不到15公里,相當于一個人慢跑的速度,足以見得道路的艱難。眼前的峽谷就像是大門一樣,豁然打開,待我走進后又忽然闔上。在谷口處有一巨大石龕,約有10多米高,估計原來就是個佛像的摩崖龕。龕里面已經沒有了造像,只有山上流水在崖壁高處造成的墨綠色的印跡,仔細看上去,似是非是的像是壁畫的痕跡。

進入曲折峽谷底,路忽然左轉,峽谷漸寬,谷中平地有樹木成蔭,樹間的空地上可以停車,有零零散散的五六個賣紀念品小販,背靠大樹閑坐著。我看看這個空地上,連我的車一起,才三輛小車,這個地方交通如此不便,難得有人進入,如何賣得了東西?一路河灘地,震得我手臂發麻,十分疲憊,透過打開的車窗似乎能聽到此時鏡子般寧靜,風輕輕劃過樹梢,把一些鳥兒啼鳴之聲驚擾出來。猛然覺得,在車頂上空有三對巨大眼睛,高懸在對面幾十米高的山崖上,穿過搖曳樹木枝葉投了下來。那眼光是凝固的,沒有任何眨動,就這么居高臨下的,風聲與零碎鳥鳴,忽然都靜止,醍醐灌頂的人只能緩緩打開車門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就是1400多年前,在西出長安城的絲綢之路沿線上,散布著眾多石窟寺中最為高大的一組佛像,在一面高有近百米的摩崖上,用壁畫和淺浮雕共同組成巨大無比的佛國世界。在去張掖馬蹄寺的千佛寺摩崖龕時,就知道這種石窟建制在當時有著自己特殊的審美取向,如此開放的環境,意味著佛已經不再躲在黑暗的洞窟里,讓崇敬它的人們在失去自己世界而拜倒在神與佛的腳下。摩崖龕的存在是讓整個世界,包括人生活的那種自然環境都成為佛國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陽光與四季中完成天人的對話,讓人們從內心與自然中產生對佛的崇敬。所不同的是在馬蹄寺我見到的摩崖窟絕大多數都是禪窟,也就是修行者居住的石龕,有空的龕,也有喇嘛塔龕,但在拉梢寺石窟的這尊摩崖龕,則是利用天然凹陷的崖壁,繪畫與淺浮雕出來的巨大佛尊,那巨大和精美結合在一起,足以讓任何人震驚和傾倒。

這尊摩崖大佛的雕造者,是北周時期的一位大將軍,名叫尉遲迥,也算是個當時的名人了,在《周記》中有他的記載。尉遲迥的祖先是西域于闐人,那是在塔里木盆地南緣的一個著名佛國,那里的人無一不對佛充滿敬仰之情。尉遲迥善戰20多年,殺戮無數,其內心對血腥產生了厭倦之情,很想在山谷里修建一座巨大的石窟,以舒展自己久久征戰內心的積郁。最初他選中的是麥積山,但從后秦開始到北魏和西魏,在麥積山各個角落里,建造有很多的石窟,想找一面巨大山崖建造大佛似乎很是困難。在殺伐200年后的北周,香煙繚繞,打開當時北周疆域地圖,許多地方的當地最高軍事長官都開鑿石窟,像創建麥積山上七佛閣的大都督李允信、開鑿莫高窟第428窟的沙州刺史于義、開鑿固原須彌山石窟的原州刺史李賢等,這些都是地方最高統治者,尉遲迥只能在其他地方尋找石窟地。在別人帶領下,尉遲迥終于找到自己管轄范圍內的武山北面峽谷,這是鬼斧神工劈砍出來的峭壁,能夠滿足他內心對開巨窟造大像的向往,最終在中國絲路沿線造成最大一組佛像。

我慢慢打開車門,在佛高空投下的目光里站起來,吃力仰望空中,百米多高的前突弧線崖面上以淺浮雕和彩繪的方式繪造三尊佛像。粗粗看來,這最高的佛像憨厚敦實,一副山區農民樣子,最高有40多米,主佛兩側身高只到主佛肩膀的脅侍,面部則要莊美秀俊多了。在他們腳下是20米高的裝飾畫浮雕,一時站在峽谷里看不清楚,人身在這個峽谷里,不管試圖躲避到哪個角落,都在山崖之間無法擺脫佛在天界的關照和叮嚀。這面露天巨型淺浮雕歷經千年風雨吹劃,在百米崖面上的毀蝕卻依然顏色鮮明,似乎時間磨損原理在這里不能成立。

拉梢寺文管所在大佛崖的對面山腳下,幾間破舊房屋,屋邊上有個月亮門,從這里有臺階上去,通往水簾洞石窟。想要在屋子里買票,但里面六個男人正在圍在一張陳舊木頭桌子前打撲克,牌性正酣,被周圍人不停催促的文管所人沖我苦笑一下,說他現在陪著哥幾個,不能回答我的問題。買了門票以后,他讓我自己到對面山上,在那個位置可以比較完整看到崖壁上淺浮雕,但對面山上的那些梯子一定不要上去,一個是那梯子危險,另一個也是不允許的。簡直讓我自助式參觀!也許人常年蹲在這個與現代世界隔絕的地方,一個叫榆盤鄉鐘樓灣村魯班峽叢山,平日里難得有外人來這里,他們只能跟這些當地人玩牌娛樂,來打發時間了。

沿著石梯上去,可進摩崖龕山下的月亮門,院子里面是文管所房子,各個房間都鎖著門。有一道通往房子頂端的梯子,鐵柵欄門被緊縮,外人無法通過,上面是棧道和鐵架梯子,只有在那上面可貼近看到大佛龕上不同部位的裝飾壁畫,很多都是1400多年前畫上去的,至今還被保留著。穿過一道石橋,越過山澗深溝,到了大佛龕的對面山崖通道,揀了一塊干凈的石頭坐下,仔細端詳。一佛二菩薩巨像,內部是石胎,表面是抹泥塑制而成,中間主尊佛像頭頂肉髻低平,面部胖圓,五官寬大,表情肅穆,雙肩微聳,身穿緊身通肩式袈裟,雙手疊放在腹前,施禪定印。在北周的拉梢寺石龕壁上其他小佛像也多是這種低平肉髻,軀體渾厚健壯,多穿圓領通肩袈裟,衣飾輕薄,顯然是受到了來自印度笈多造像藝術的影響。

再看交腳坐于蓮花臺上大佛的兩側,分別立站著一尊脅侍菩薩,頭戴寶冠,面形豐圓,神情和藹可親,雙手捧著盛開蓮花,臉部半側恭敬地奉向中間佛祖。脅持菩薩的上身顯得胖大,肌膚袒露,裝飾著項圈、臂釧、手鐲、帔巾等物。下身則比較瘦小,穿著百褶長裙,褶皺微動。這可能是工匠從仰視的角度出發,對這兩尊立菩薩像所作的特殊處理,因為信徒們如果站在下方來瞻仰這三位佛教中的圣人,就不會感到它們的比例失調了。在這組巨大浮雕的頂部,還保存著古代的木構遮雨檐,檐前掛著銅鈴,木板的表面有彩繪的佛和菩薩像。在大佛的頭兩側和菩薩的頭上方,還畫著成排的坐佛和侍立的弟子、菩薩隊及保護佛法的力士像,這些人物都是一副正在聆聽佛祖說法的姿態,恰好與大佛像共同組成了莊嚴宏偉的說法場面。

大佛身下坐的是一個方形的仰蓮高臺座,佛座表面自上而下分別雕出了六只臥獅、八只臥鹿、九頭立象。蓮花、獅、鹿、象,分別是佛教中象征潔凈的名花和富有奇異傳說的神獸,將它們結合在一起組成這極富裝飾效果的佛座,這在國內的其他石窟中非常罕見。我站起身來,左右各走了幾步,總是感覺蓮花臺下的六獅八鹿九象,栩栩如生。在它們對面山崖邊,借著陰陰暗暗山雨來臨之際,立面上的大象正充滿著力量和動感撲面而來,象是要把整座佛像和山崖給拉走,霎那間搖天旋轉,人要被奔過來的巨大佛身與蓮花臺給碾得碎碎。

在大佛蓮花臺正中下方夾在獅鹿之間,還開鑿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尖拱淺龕,在龕內塑著三身圓雕泥塑的佛像,也是一佛二脅持菩薩,中間的一佛身材高大,約有五六米高,兩旁是身高及腰的菩薩。不知這組一佛二菩薩與主畫面巨大的一佛二菩薩之間有著什么關系?是巨型的衍生,或是幻化內心中的影像?不過主佛在胸部以下已經被徹底毀壞,只剩下四根支撐身體的木頭頑固地支撐著佛的上半身。左邊的菩薩坍塌得只剩下頭像,仿佛是從崖壁上浮現出來的幻影,而右邊的菩薩則還能保持全身較為完整的塑像。無論是獅、鹿、象,還是佛中佛,其作法很是獨特,有專家說這種形式屬于中亞佛教藝術形式,北周與西域、尉遲迥與于闐,最終使中亞文化形式落腳在拉梢寺的摩崖龕上,也足以見證當時絲綢之路的暢通和繁榮。

在這面巨大的摩崖龕巖壁上,在北周之后的各個朝代,都有人在上面留下他們那個時代的痕跡,據說其中有唐人在壁畫上開鑿的佛龕,成為畫中龕,只是沒有解說,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個小佛龕才是唐人開鑿的。隨身攜帶的資料上說,在壁畫上的宋龕有2、6、7號等,內容有一佛二菩薩、一坐佛,壁畫有說法圖、千佛、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力士等。還有金人滅掉北宋之后,占領當時靠近西夏邊境的這里,也在畫上繪有當時壁畫兩方,均為菩薩說法圖。到蒙古滅西夏與金之后,在元代雕刻有塔龕內的喇嘛塔,壁畫有佛、塔、菩薩等。蒙古人是受藏人的影響,在天山以東的大部分蒙古人改為信仰藏傳佛教,對這里的巨型佛教摩崖龕進行維護,在主佛與二脅侍上部修繕遮檐,并懸有元代銅鈴、銅鏡。我就坐在一塊冰涼的巖石上,忽然在百米崖頂上有風鈴金聲響起,伴隨著冰涼疏雨散散,落在臉上流到腮邊。

半天,霏霏碎雨變得有些大,我在陰風刺骨的寒冷中站立起來,就在右手山崖壁面上,有棧道可以爬到距地面約40米地方,在那里開鑿了一所平面長方形的平頂大窟。窟內正壁前高壇上有三尊明代制作的佛像和兩身弟子,同時在正壁上開鑿了一個深0.5米,寬1.2米,高0.4米的長方形龕,這里被稱為天書洞。棧道被封閉了,我不能上去。據說,1985年5月12日,在石龕里發現一具1400多年前古尸,古尸為一皮肉干枯木乃伊,仰身屈肢,安放在1.2米長的薄棺內。無法演繹當時北周造佛悲劇,又如何知曉這具木乃伊背后的故事?

自西秦北涼開始的造佛運動,讓越來越多的佛像立身于無立身之處,似乎可以躲避卻一切又不能躲避。也許是人們實在厭倦了死亡,也許是厭倦等待死亡到來前的恐懼,長江南北政權割據下,動蕩不安的大地上布滿了佛教、道教寺院,崇拜的香煙與戰場的硝煙混雜在一起。在北周這個不斷出現內亂的小王朝內,僧尼之眾,多得讓北周軍隊都不能正常征兵,國家因宗教強盛失去了稅賦,財政也被地方官員都拿去修建一座座精美的石窟。北周武帝在收回國家權力之后,即刻組織佛道兩家八次大辯論,最終導致武帝下令在王朝境內佛、道一起滅,當然主要是沒收寺廟財產和將僧道之眾充軍。想必天書洞里的這具尸體便是那次滅佛運動中被害本寺之僧,亦可能是15年前建造這個摩崖浮雕北周秦州刺史尉遲迥的某個后人。

在大佛北面菩薩身旁,距地面約有25米高的崖壁上,保存著一方陰刻的造像銘文,上面記載著公元559年北周的開國公尉遲迥,敬造這處摩崖大佛的發愿文。尉遲迥希望這尊大佛保佑“天下和平、四海安樂”,也祝愿北周國與天地共存,與日月同輝??上У氖呛髞硭l生的一切跟這位大將軍開了超級大玩笑,他建造大佛之后十多年里,就經歷北周武帝長時間的滅佛運動。佛沒有保佑天下,也沒有保佑佛自己,甚至連他的建造者都無法保護,北周的大權很快就落到左丞相楊堅的手里,已經被排擠出北周軍事集團核心的尉遲迥想以宇文家族保護人出面率兵討伐??赡菚r的尉遲迥與他的軍隊都缺少戰斗力,在河南境內被楊堅軍隊擊敗,起兵68天,于現在安陽被殺,距離他修造拉梢寺大佛像時隔僅21年。如今后人在山谷里看到這處險峻壯觀大佛摩崖像,只能驚嘆其宗教感染力,忘記造像人悲涼的結局。

在這個被后人稱為魯班峽的山谷里,自北周開始,曾先后修建了七所佛教寺院、五座臺,被俗稱為“七寺五臺”。今天這些寺院建筑絕大部分已經湮沒無存,只有拉梢寺、水簾洞、千佛洞,顯圣池這四處石窟寺還比較完整地保留著,坐落在峽谷中相距不足2.5公里范圍內。從拉梢寺大佛崖上回到溝里的文管所,穿過小院子上山,是去水簾洞的小路,在這個小路上又正好可將對面大佛崖全部,包括其南面崖壁盡收眼里。在拉梢寺大佛像南側崖壁上有兩層塑像,上層是五身立佛,應該是一佛二弟子二脅侍的結構,下層則是十身立佛。但由于風雨吹打和其他破壞,上層的五尊塑像僅僅剩下二脅侍的頭部,原來承擔主佛身體泥塑的一根光光木棍;下層十佛僅僅第4佛全身還相對完好,第2、6、7、8、9等五尊剩下頭像,剩下也只有一根木棍頂替原來佛的位置,而第l0佛連木棍都沒有剩下。陰云之中,遠遠看過去,那些被挑在木棍上的佛頭,充滿詭異,讓人不寒而栗。在崖面上還滿繪著排列整齊的佛與二菩薩說法圖,或者是千佛、飛天等等,這些壁畫除個別是唐代和元代補繪外,大部分是北周時期原作。壁畫周圍的崖面上開鑿了八個圓拱形佛龕,崖面上還有元代的四座藏式喇嘛塔。

山上水簾洞為一天然洞穴,高30米,寬50米,深20余米,卻被一家道觀給把持著,道士自顧自燒的昏煙在不停燎烤著洞穴上千年前最珍貴的壁畫。洞穴石壁上繪制有大面積壁畫,多為北周時期的,也有唐后的五代與北宋時期的壁畫,還有北周時期的浮塑缽形合利塔現存3座。在殘破中相對完好的有一面寬約5米,高4米,為一佛二菩薩及供養菩薩、弟子、飛天、供養人行列等大型說法圖,壁畫施色以石青、石綠、赭紅為主,附以墨線、粗紅線條,這組是典型北周時期。在水簾洞北周壁畫中保存有大量供養人殘畫,其中有少數部族的“莫折”、“梁”等姓,是研究北朝時期少數民族組成的重要資料,只可惜模糊難辨。

道觀里的道士似乎對我這種只關心崖壁上的舊畫感興趣,而對他們香爐煙火不感興趣的人心存芥蒂,總是惡狠狠盯著我的舉動。為什么在這個堪稱國家級的北周藝術寶庫里,允許這么一組現實的道士在里面從事自己的信仰活動?西北地區信仰低俗化,是我多年來經常見到的現象,但如果是縣里因為缺少經費,而讓道士們在水簾洞內舉辦“三清洞”的道場,來看護水簾洞的壁畫,總覺得是件事與愿違的選擇。

從水簾洞上迷惑著下來,沿著卵石河灘,順著高崖繼續往山溝里面走,想去尋找千佛洞的石窟。然而山溝越走越窄,里程表上的公里數也達到4公里的樣子,路已狹窄到容不下一輛小車的寬度,顯然我是走錯路了。遠遠看見有幾個人,怯生生地在溝里的坎上,隔著茅草朝我這里探望,這么一個荒山,見到陌生人害怕的本應該是我,此時卻倒了過來。我把車扔在山溝里,順著山溝爬了上去,向這幾個年輕男女打聽千佛洞的位置。他們聽我詢問好幾遍,才開始明白我要去的地方,他們更糊涂的是我為什么要從千里之外的北方到他們這個山溝里來做什么。幾個年輕人中的藍衣女子告訴我,他們是這山溝里人,村子離開這個溝口有五六里地的樣子,我要找的千佛洞早就走過了,得要倒回去在河灘里找。我問她能否給我帶路,她僅僅把我帶下溝坎,指著溝的另一端說,他們從來沒有出過山溝,也不想出去。

我只好長時間以倒車方式退出山溝,終于在一個山峽縫里遠遠看到被稱為千佛洞的石窟。上山到崖下,里面是一對中年夫妻結伴在看守這個摩崖,都是僧尼的打扮,卻不通任何佛學,僅僅是被雇傭而來。跟男的交談,一臉的敦厚笑容,人也很熱情,只是甘肅地方口音非常濃厚,只能聽得懂其中只言片語,無法編排出他所說的概念。大致的意思是這崖壁上棧道是不能上去的,只能站在地面上仰望這段長約25米,深8米,高25米,完全不規則天然石洞的西壁。千佛洞石窟在當地又被叫做七佛溝,除去一些佛龕之外,這里也只留殘存壁畫,還有幾尊雕像立在崖上,背靠色彩看著一片狹小天空,所謂的千佛,都是在崖壁上繪制的一小團一小團的佛像,密密麻麻,顏色深淺相間。

這里造像均為浮雕泥塑,衣紋手法為凸起泥條加陰刻線,主崖壁上的佛像僅剩下六尊,身體向前微微前傾,依托山崖望著樹木叢生的峽谷。壁畫斑駁、雕像破碎,顏色是那么的迷人,佛像安詳中掛著憂傷,在峽谷空間飄逸的那些靈魂,卻在殘破中變得如此囂張,而無任何的顧忌。在千佛洞北周壁畫中的供養人多有榜題,其中有“大都將”姚某的畫像和題名,是當時官拋作為出資人的留名。而崖面上的壁畫,上訪是千佛像,下方有說法圖和侍立著的供養菩薩、比丘形象,其中有些可能是北周以后所補面的。

拉梢寺窟群,以公元559年北周時期建造彩色壁畫與雕塑為主要組成,以后各個朝代雖然也有建造,但都在原來巨大畫面上進行補造或是繪畫。在魯班峽里的幾個分開的巖壁上,有著各自為主的壁畫摩崖和雕塑,可以想象北周武帝火佛之前的10來年里,在這個山谷里曾經有過怎樣熱火朝火的造佛建窟的歷程。而且拉梢寺距離東面的麥積山石窟也就百公里遠,在西魏和北周時期在麥積山擁有一個龐大的造佛建涮窟的工匠集團,并在以麥積山為核心的周邊地帶各處洞窟興建高潮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主導作用。但無論是拉梢寺還是水簾洞、千佛凍,都有自己督導摩崖才會,配以圓雕佛像,與山崖雄偉、林梢風嘯融為一體,憂戚是繪畫與塑像上,同北周各個地區風格上相比,更為復古和傳統。

人最容易忘記的是他自己,也就是在美中存在的自己,或是對自己的周圍失去感觸的知覺。一顆露珠一穹星空,一縷渺霞,如不能讓我們感動,那么即便大自然是最美麗的也是最慷慨而偉大也無濟于我們的困頓。而北周蒼茫,佛心遙遙,那位力挽狂瀾的北周大將和那些默默無名建造的工匠們,都在這場短命的造佛運動中,充當悲劇式的配角,而主角恰好是那些從不說話的塑像和壁面上不動的佛形。

蓮花寺石窟群(屬隴東北石窟群)

行走在隴東大地上,就是在石窟走廊上不停的經過和穿行,一路山巒起伏,從涇川的南石窟群走到北石窟群,始終沒有離開北魏刺史奚康生的勢力范圍。也許是在1500年前,這位原來出身北魏酋豪的勇將在鎮壓和尚劉慧汪聚眾造反時,曾面向眾佛徒進行大殺戮,十萬光頭僧眾死在他的屠刀之下,這使他在強悍外表之下,積聚太多殺人者的恐懼。當他因剿滅涇川有功,被北魏皇帝封為該地刺史時,他瘋狂地調動自己手中一切物力和人力,從此從南到北,山野內外遍布眾多石窟。千年后,許多恩怨與爭奪都灰飛煙滅,而殘留佛窟內眾佛裙帶上飄飄的氤氳,又讓往昔與佛境繁華都成為幻象,那么虛妄。

穿過高高隴原與深深溝壑相錯的原野,長途近百公里到達北石窟山門之外,有煙塵萬千緩緩落下。沒有走進北石窟文管所大門,穿過門洞就能看見整面摩崖與無數形狀不同石龕組成一條條土黃輪廓,那些垂直邊緣線條與凹陷下去龕體相融,黃色與黑色相互過渡著,都在下午混濁陽光里沉默。奚康生選擇北石窟建造地是蒲茹二河交匯之處,覆鐘山不高且有些平庸的山崖,匯集了三百座窟龕眾,二千佛陀造像,說得千百年來人間神界多少瑣碎之事。

北石窟的看守叫米萬衷,也是佛教藝術的研究員,多年在寂寞中潛心面對不會說話的石頭,才讓他從一個普通的看守人成為研究員。一時間里,我們可以就須彌山北周的石窟、麥積山上西魏的造像、莫高窟歷史延續做多方位的交流。他從腰里掏出大鑰匙,慢慢打開有巨大天神金剛把守的165石窟大門,一股千年之前森森巖石味道,從里面涌了出來。在很暗的洞中半天才適應的眼睛,又看到在南石窟所見熟悉高大的七佛佛像,而米先生的詳細評說則變成對古今往來的縱論。巨大洞窟實際上就是先人打造好的幽幽空間,里面站立在洞壁前的是端莊和靜止的佛與菩薩,千年過后依然保持不變的姿勢。昏昏暗暗的洞穴卻能把進來的人內心映照得豁亮,在這個洞窟里面有我、有佛,空間狹小到津市如此,我在一個上午或下午,借著一縷帶沙塵陽光走進或離開這個洞窟,而石頭雕塑的佛年復一年。想起自“五胡之亂”到北朝最終滅亡,那么多的民族交融和英雄作用,都先后走進各個洞穴沉暗之中,凝結在不同時代佛影之間,而把個歷史當成倒述故事,說的又殘缺和無法連續。

如果把甘肅看做是一條穿靴子的腿,慶陽市就是這個靴子的腳尖,而北石窟則是鑲在鞋子尖上最華麗的鉆石。自北石窟被開鑿之后,它的光芒始終照耀在隴東大地上,讓這個地區各個角落里都建有不同的石窟,也讓所有石窟都在它的藝術和樣式的影響里。當我離開北石窟返回到公路上,內心急切渴望再次看到的,已經不是什么在建制上輝煌龐大的主石窟群,那些總在研究報告中被詳細分析的佛像壁畫。我此時最想見的,是那些通常散落在邊遠地區早已悄無聲息的石窟,那些與普通人家一起過著日常生活的小的石窟。

開車爬坡,上到隴原頂,再穿過幾個巨大深壑,走幾十公里公路趕到慶城路口。眼前一條山區公路,穿過著名的隴東子午嶺,沿著嶺間那些蔥綠的林木,還有蜿蜒溪流,自西向東展開。這是甘肅最東邊一個縣,名字叫合水,是個雨量充沛的山區,是隴東高原上唯一種植水稻的地方,被稱為隴上江南,又因當地可以放養家禽,又可放養魚類,是黃土高原間罕見的魚米之鄉。盡管這里叫合川,但水在這里恰好被南北走向的子午嶺分成東西兩個方向的水系,各自永不相會。在子午嶺周邊許多山凹或是溪水邊上,有許多歷經千年的古塔、石窟、建筑,雖然很多都已成為廢墟,夕陽朝暉之中,總在山巒之上升騰一種氤氳,亙古而來。

合水縣一直是石刻雕塑藝術的寶庫,早在上個世紀的30年代民國時期,在這么個山野小縣城就設立過博物館。70多年光陰荏苒,這個石刻博物館收集本縣各地文物2640件,目前屬國家1、2級文物有96件之多。自慶城路口進入山谷,完全是一派世外桃源式的景色:綠山環繞,水田隴前,云天鏡中,有鴨鵝自禾間搖擺過來;風逐樹梢,夏日輕盈,農院晚炊,看牛兒悠閑在山邊林間。山谷公路邊,常有被砍掉枝干僅剩樹樁殘木,在一片空明中挺立自己褪去樹皮后黃色瘢痕的半截樹干,讓外人看著錯愕不已。

傍晚,落日在我身后化成灰灰暗紅,120公里的路程,終于到了山谷盡頭,一座巴掌大的小鎮,卻有著一個非常文采的名字——太白鎮。這是個甘陜兩省交界的地方,百多戶人家,三兩個車馬大店,還有一條新修的鎮中心街道,一樓的店鋪與二樓房子里空無一人。只好在鎮中學對面小客合找到個房間,就是鐵架子床和粗布被子,在屋子中間吊著15瓦的燈泡,但還沒有電。晚飯就是這家小店女主人做的家常菜,號稱川菜,卻是充滿甘陜黃土的味道。飯后趁著薄云疏星的夜色,緩步在兩省交界的公路上,蛙聲山谷,卻無人知曉我的所在。

夜深,一切都成了極度的黑色,只有從陜西過來重型卡車耀眼的車燈晃過我站立的地方,然后顫抖著從身邊掠過。默默地回到沒有電的房間,打開一股黃土味道的被子,在寒冷的甘陜邊界聆聽更為荒涼的石窟,在北面山谷里被風刮起空空轟鳴,輕一聲,重一聲的。

夜里被沉重卡車馬達聲給吵醒,震得門框與門一起嗡嗡作響。早上起來,告別小客舍,開車于葫蘆河口前拐進一條土路,今天我將進入甘陜交界的荒野,這里除去林場下屬的幾個村子,不會再有其他人出現了。葫蘆河對岸的赤色沙礫巖上不時出現黑色洞窟口,估計大都是明代以后的泥塑洞窟,帶有祭神拜鬼性質。土路非常坑洼,葫蘆河水水量也很稀少,大約15公里,見到蓮花寺的牌子,卻看不出石窟位置。停車問路邊幾位老鄉,剛巧其中一位農婦就是蓮花寺石窟的看門人,今年37歲,她用手指河對岸一個不太高的山崖,說那里就是。

河水沒有橋,只能開車直接涉水,好在河水并不深,只在幾個地方漫了半個車輪,只要保證發動機轟鳴,車不被陷住,就能過去。挑選一段河床結實的地方沖了過去,對面玉米地盡頭有一座紅磚砌成不高的圍墻,在泥土覆蓋山梁下有紅砂巖崖面,上部凸出、下部凹進,仲縮彎曲及不規整。這就是蓮花寺石窟,平凡之極,就跟農家儲物小倉庫沒有異樣。在紅磚墻外一通石碑上而刻有“1979年被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字樣,另一個質量稍微好…點的石碑是,刻著“1981田被列為甘肅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字樣,這一切卻無法挽回這個石窟的衰竭。

在甘肅已經跑遍六大石窟群的代表石窟,眼目所至,無不精美之極,在黑暗中熠熠發光,于凝固里栩栩如生。西面多洞窟,東面多佛寵,都是自戰亂年代的西秦北涼之始,歷經千年,于山崗、沙漠、深壑中出現天雕人鑿的佛給世界。在這些中心石窟群里,無論是石窟還是佛龕,都是塑像,壁畫與建筑共融一體:塑像是佛教徒禮膜拜的對象;壁畫則是應形象來宣傳、闡述佛教義理:建筑則是為佛陀提供包榮一切的場所,此三者相互依存,以強烈裝飾效果米感染信徒。于是石窟群創造了一種空間環境,立于天地之間的神殿,人神在此彼此交流,佛通過人的內心面得到生命延續,佛教徒也在此得到信仰的滿址。

所有的石窟群都要在其中包容兩個主體,其一是高高在上面而又靜止不變的佛像,是供人膜拜和心靈依賴的對象,以像教化,欲人歸信:其二是自日常生活中隨時可能走人石窟,又處在不斷變化的佛教徒或禮拜者,供奉崇敬,香火永存。佛與人,現實與未來,存在與不存在,都在石窟里相互依賴,沐浴在時間場合中,然而不管這個洞窟多么狹小,這尊佛像多么玲垅,在人與神之間,總是存在一種難于逾越的界限,神在天上,人在地上。只有做佛,才能保證人不會從地上墜入地獄,卻永遠九法擬近人與神之間的距離,人神兩世界。

最敦煌莫高窟開始,總覺得那些洞窟自西往爾,隱隱在發生著變化,逐漸開放狀態,如果按此順序將各洞窟外貌照片一張接一張地觀賞,就會發現洞窟中的佛、菩薩造像似乎正在一步一步步地走出來,人神之間的距離亦隨之改變。而且離開石窟進入漢家地區最初的北涼時期越遠,建筑越來越高火威嚴,黑暗的洞穴越來越被忽略,但塑像與壁畫中佛的威嚴越米越僵化,反而失去最初刀筆神工的奧妙。不過還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就是神佛造像和繪畫在漢家手中被傳承到一定時期,在佛神佛中的哪種神氣和佛性倒是淡薄,更多在洞窟與佛龕上加有任性的光芒 ,可以說,哪些起于印度、成形手中亞希臘的工匠、傳承發揚到龜慈,再進入中原的漫長年代里,有一個神佛去神似人的過程,這個過程

歷盛唐,在北宋達到高峰。

蓮花寺石窟,就是這種自唐天寶年間到北宋這個時期的見證。在葫蘆河與更小的支流交匯處,這道山崖全長19米,高6.4米。整個石窟采用摩崖龕的形式,依山勢而開龕,以崖面而雕像,龕室相連,群像密集,在崖面中心頂部上下排列六行,以各種形態的50。羅漢相對集中為4個中心。在這個羅漢群,或是按照佛教結集眾弟子們的下部,是借助崖面不同位置的凹陷而各自獨立組成的佛龕,上面的羅漢個頭要小許多,每個身高大約在二三十厘米,下面菩薩或是佛的身高則有六七十厘米,或是更長一些,而佛像身邊的弟子一類就要小得多。

在佛像之間,還有幾塊題字崖面,但時間的久遠,只能依稀看清楚題字當中某些字,卻很難串聯成完整話語。在不同的石窟龕下,有文管所便于管理寫下的龕窟的編號,從數字上看,大約有20多個龕窟,最核心的就是500羅漢圍繞即將涅粲的釋迦牟尼那個瞬間,在龕窟編號是21。如同一卷被打開的畫軸,佛祖在臥榻上安詳躺著,近前弟子分上下三排將涅槃佛祖圍在中間,這些人似乎被眼前景象所驚呆,幾十人仰望蒼穹,也許那里佛祖的靈魂剛剛脫離其肉身,還在空中輕盈的飛舞,有些人痛倒坐在地上,有人手捂心口彎腰,多數人用手擦拭自己的臉頰,但又把注意力集中在空中。在核心弟子兩邊,巖石呈現凸起,在凸起的地方各雕塑一個兩人高的護法金剛力士,長長的汗巾從肩頭一直飄落在地上。過了金剛之后,弟子們的表情在逐漸變化著,雖然也有顏面痛苦者,但隨著崖面的起伏,則神態回復正常。

這是一組典型的涅槃窟,述說所有生存都離不開一個死亡,但死亡恰好是生的再次起始。這起源于北涼時期著名大和尚曇無讖翻譯的《涅槃經》,又融合中國老莊之道后,對人在死亡時那種熱鬧與眾生形態最好的表現。生離死別原本是人生最悲哀之事,生存與死亡,是神佛與人同樣面臨的最無奈的問題,但面對最為恐懼的死亡,佛教不僅正視現實,且以最為積極樂觀的態度來面對死亡現實,最終被石窟演繹為藝術夸張的涅槃窟和涅槃像。此時佛窟是開放的棺槨,人身處死亡石刻棺槨里卻沒有一點寂寞、悲哀,而見到的是百變人生的另一面,夸張、詼諧、戲謔。蓮花寺石窟中的這組涅槃龕窟,在甘肅石窟雕塑中是最為完整和展開的,當從臥榻開始向兩邊依次數那些5∞弟子,沒有數出兩百人,就已經看到那些小人兒,不就是在農村生活場景中的張三或是李四么?死亡讓人回復到人的基本,死亡也讓佛具有了富有人性和人情味的形象,涅槃給世界帶來的是萬象更新,生活就是在死亡中繼續進行。

離開最嚴肅的佛祖涅槃中心,是各自成為一體的佛龕,應該與上面涅槃造像群有一定的差別,但有相互呼應,使得蓮花寺石窟的這面崖壁猶如現代版的多畫面連環畫一樣,讓人駐足反復觀看。其中有二佛說法的造像,有一佛二脅侍的組合,有佛與弟子交談,有十方佛或是七佛的龕,還有大概是經變的故事。佛自印度來,一路千山萬水的跋涉,到隴東的北宋時期,已經沒有了原來莊嚴法界那種威嚴,甚至沒有了大乘與小乘的區分,無論流派,無論經典,都可以按照當地工匠內心,造像在洞窟壁上。開放與兼容,成為這些非主流洞窟的特色;多層次和理想化的人格,則是這個洞窟最富有內涵的表現;關注人性,甚至夾雜了很多道家說法的畫面,盡在石壁人物造像與表情中。別小看蓮花寺是被今人給徹底遺忘在甘陜交界的荒野之地,但石窟通過佛這一崇高形象表露的都是世人生活當中的意義。生命的基本概念,就是要積極地去享樂人世間的快樂。似乎到達北宋初年,戰亂平定,北方雖有戰事,但大都是談談打打,打打談談,一切都可花錢搞定。人們不僅不愿意去苦修,甚至連那些面容僵化或呆滯的佛像面孔都不愿意見到,難道這就是北宋整個社會奉行享樂主義在思想上的表現么?

追尋早期佛像,大部分都是站立的,釋迦牟尼,他的前身佛、未來佛,還有佛教中具有不同功能的其他佛,都是站立在人們面前。然后隨時間推移,這些佛才慢慢坐下來,自唐朝以來,大都是正襟危坐,越來越像地方行政長官,甚至像是皇帝本人的樣子。然而佛從站立變成坐下,又有截然不同的文化淵源,因為傳統中國的坐是跪姿,古稱“跽”坐,坐時赤腳而跪,臀部壓于雙腳后跟,上身保持直立,重心放于臀部與腳跟上。早先沒有椅子,采用這種坐姿符合當時中國北方多為席地而坐的習慣,故按先秦禮制,這樣坐才是合“禮”的,否則為不恭。當佛教洞窟自魏晉時期進入甘肅,傳至中原北方各地時,在上等文人那里正是流行一種放浪形骸的坐姿,也就是當時人所說的盤腿大坐、垂足高坐、席地伸腿“箕”坐。

佛從最初站立轉為坐下,當然不能采取中國禮制中傳統跪坐,而采用的是坐于臺上雙腿下交叉的“交腳坐”。再后來才是正統的“全跏趺坐”,亦稱雙盤坐;更體現佛親和一面的是采用“半跏趺坐”,亦稱單盤坐。而與魏晉時代文人放縱自己的“箕”坐相通,和尚也在蓮花寶座上難以耐得寂寞,逐漸出現自由自在的“舒適坐”,而到北宋時期這種造型更多起來,顯示出佛教展示內心人性的一面。通常這種坐法是左手支扶臺座,左腿自然下垂,右腿撐立,右臂擱置右膝上呈優美隨意的“游戲坐”,這在唐代以前佛教人物莊嚴造型中是絕對看不到的。

石窟上的佛像都不會說話,眼前的千余尊佛像頭部在“文革”中無一例外被后人給打掉,看不到表情,再加上風雨侵蝕,讓蓮花寺崖壁上各個佛龕都模糊不清,無從知曉這些佛像表情。但從這些佛教人物身體語言上,就能看出這面石窟崖壁哪里是佛教義內的莊嚴法界,盡是那些古文人騷客放浪形骸的真實寫照,飲酒相聚賞花作詩,全沒一點斯文和禮節。第12窟上是一對交談的雕像,看樣子是紈绔的維摩詰在與文殊談話,其兩個人的坐姿都是舒適得悠閑自在,更不像是士大夫與佛家嚴謹斗智的辯經,倒是茶余之后的閑聊。

關于這位富家長者,一直是善辯之人,沒有哪位佛家長老說得過他,而他也以自己善曉佛理,成為佛陀時代第一居士。然而他在壁畫或是雕塑中,從來都是這種隨意坐姿的樣子,鬧得詰問他的文殊,也要如此樣子,才不致于被考問得過于難堪。難說根基在中國這些佛教藝術是汲取魏晉文人遺風,還是吸納了北方游牧民族的一些習性,這里在北宋時屬于與西夏邊境很近的邊疆地帶,當時民風則受到黨項羌與其他半游牧人的影響。同時北宋也是中國思想上的一個分水嶺,中原一帶的歌舞升平加劇的南方理學思想體系建立,過于正統的思想也窒息了那些追求人性和自由的精神。于是遠離政治中心地的甘陜地,那些建造工匠們自然在沒有任何束縛中將維摩詰這種聚集財富,放浪自由身當做追求刻畫在崖壁上。

如果作為研究中國佛教思想動態,或是考證民俗動力說,抑或查看石窟造型類別,蓮花寺石窟可以說是一個重要的寶庫。只可惜它在這里被徹底遺忘,也遭受毀滅性的破壞,不知要隔多少年以后,興許會有人將蓮花寺石窟想起來,會慢慢整理這個寶庫里殘留不多的碎頁,興許會有人重新為千尊佛像找回他們本來的表情:幸福就在平日里度過。

離開蓮花寺石窟時,看護石窟女人把鐵柵欄門鎖上,跟我說過河再上山,十幾里有個靜家砭林場木材檢查站,要去保金寺石窟可以問他們。開著車沖上土坡,沿著更顛簸的土路往人煙稀少的山里走,大約2公里的樣子,能看見在左手溪水邊上崖壁有兩個石窟龕,不知道是否該是安平寺石窟的一部分。又走了幾公里,突然車躲避土路上石塊不及,咣當被石頭打了底盤一下,趕緊下車查看,猛然間抬頭,見坐在巖石邊上一排佛龕里的佛陀。這是張溝門石窟,建造于北魏太和15年至20年,也就是公元491年至496年。整個石窟開鑿在紅砂巖上,巖高6米,長約11米。佛龕底距離土路面有個三四米高,一般人也不能將上面佛龕如何,故不用專人來看護,只是每當拉木材的拖拉機從這里經過時,上面的佛就要忍受柴油煙的熏烤了。平時人只能在土路上踮起腳尖來張望頭頂,殘存八個佛龕,約有殘存造像30尊,大都破損,也有人為割去佛像頭顱的,只有4個佛龕保存較好。保存好的窟龕都是圓拱式,龕眉兩端有鳳頭反上,鳳啄大而長,鳳冠曲而豐,頸部片羽似鎧甲,龕內均雕一佛二菩薩。龕內佛面形均方圓,兩頰豐滿,眉細而彎,鼻直而兩眼直觀,肩寬平,袒右肩,半披肩的袍衣,衣裙繞膝垂于臺上,雙手交合作禪令印,結跏跌坐在禪臺上。

偶有人從我身邊走過,我叫住向他詢問頭頂上的佛龕來歷和與他們的關系,但人連頭抬都未抬,說了句那就是個石娃娃,然后擺擺手就走了。這些山野佛龕,空有了1500年,到如今對于鄉里百姓,不過是一組石頭而已,就跟這里山林和崖壁一樣,是自然的一部分,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過靜家砭林場木材檢查站,能感覺進入平定川無人居住的山谷深處,土路在不高山崖邊上的綠林中穿行,溝谷深幽幽,只有野花在谷底草地上開得十分茂盛。

終于在幾株虬龍般的古樹邊上看到山嘴彎崖,凹陷下去的赤色砂崖上有高有3米多的佛龕,連殘缺的都算上有30多個。對照地圖和資料仔細辨認,這就是保金寺石窟,是北魏晚期的石窟,比大同云崗石窟要晚上30年的樣子。當年北魏在滅掉北涼之后,將北涼國的各種工匠和技師大約4000多人,送到當時首都大同,即刻便把原來甘肅盛行的造窟塑佛,帶到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交界的邊緣上。等到數十年之后,在我來的路上見到的張溝門石窟,還有現在的保金寺石窟,都在北魏晚期建造出來,但造像不同云崗石窟那樣粗壯圓渾,而更多呈現洛陽龍門石窟秀麗風格,而且也無法知道此時造像工匠是北涼本地舊有的,還是北來的。

上午的陽光透過濃蔭的樹葉雜亂灑在石龕腳下,沒有人,石龕腳下連落葉飛在空中時的聲音都可聽到,可惜此時卻沒有落葉,因為盛夏時分生命正在盎然。樹蔭和巖壁的遮擋,陽光無法照在石龕里的佛像上,只能通過地面反光把龕里已經模糊和殘缺石塊映得黃灼灼,顯得格外暈暈然。此時有三四只蝴蝶在綠草叢中飛舞,追逐過去,卻有兩只瞬間轉而化為枯葉般落在梢頭,無論我的鏡頭怎么逼近它,它都掛在草上無動于衷。

尚不說這個石窟內的佛像與佛龕建制的特點,最叫人心痛的是這個石窟被盜非常嚴重,而且是近年來被人割走的。這里幾乎是無人區,離開太白鎮已有30公里,我的桑塔納開起來都要走一個多小時,如此偏僻地角山谷龕中造像,第13窟里的兩尊最好石佛頭像,就在不久前給盜者割走。第14窟是整尊佛像被割走了,就在前幾天,被本縣文化館作為收藏給割走的。難道如今世上,佛只有在殘破模糊時才能保全自己么?而世上沒有什么可以持久,甚至連同思維和意識,當離開是必然時,有誰能保護世界不被破壞,包括大家的家園呢?

平定川,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小地名,一個在甘陜交界的群山谷地,卻是有千百尊佛陀站立在無人的崖壁上。一日、一年、百年、千年,沒有人于現在關心他們的存在,只有那些崖壁上的佛陀自己,一是在自覺,二是在覺他,三是覺行圓滿,三世十方著,到處都可見浮屠,一如天地里無盡沙子。忽然有個人影在我背后說話:你喜歡哪座石像,給個公道的價錢,我去幫你把上面的石像給割下來,以前那個割的時候我見過怎么割的。我沒有回頭,倒不是怕什么,是實在不愿意見到這幅原本很普通的嘴臉,一個在林場做臨時工的外鄉人。

以前在佛前哭泣的是那些民眾,現在在石窟里哭泣的則是無助的佛自己。佛真是自己心靈投射,投射在崖壁或內心安寧中,或許這是一個支持點,宇宙需要這樣的支持點來平衡,是零度的,也是獨自審慎的冥想與世界博大的敬畏。

忽然想起在那個無名的石窟群里,曾看到有人用炭筆寫下這么一句話:

神善形秀,神惡形丑;

神貴形清,神賤形濁;

神貧形瘦,神富形胖;

神勇形壯,神怯形癟;

神智形奇,神愚形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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