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從來都是神祗的天下,無論敦煌還是云岡,從來沒有哪個王朝的統治者,敢于大張旗鼓地將自己的形象雕進石窟,與神們端坐在一起接受世人的頂禮膜拜,惟南詔國的國王們是個例外。在石寶山石窟,崇尚佛教的南詔國帝王們,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雕像與神祗排列在一起,標榜著文治武功的同時,也為后人保留著一段沒有史書的王國記憶。
“北有敦煌,南有劍川”,透過地名與莫高窟相提并論的,是云南省劍川縣境內的石寶山石窟。與那些聲名顯赫的石窟相比,石寶山石窟顯然要冷清許多,甚至當我到來的時候,空寂的山路上只有我一個人。
我有意放慢腳步,用心細細去品嘗,一窟一窟地看過去。柔和的心情,恬淡的意境,雖然經過千百年的風雨,依然清晰地從那些生動傳神的雕刻藝術中,一點一滴地穿越千年時空傳遞給我們,用藝術的魅力安靜地弘揚著佛法的境界。而那些細節處的花紋斗拱,卻又分明處處滲透著當地白族的文化元素。
這里的明王堂、阿嵯耶觀音在中國所有的佛教石窟中都是獨有的,充分展現了南詔、大理國時期“妙香佛國”的佛教藝術。石鐘寺第六窟明王堂中完備的八大明王造像,是佛教密宗阿吒力派石雕造像的代表作。八大明個個線條細膩,生動逼真,就連人物表情、性格特征甚至心理活動都被展現的淋漓盡致,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各窟中那些深目、高鼻、卷發的異國人士,各位石窟平添了一縷來自異域的神秘風情,呈現給我們一幅文化縱橫交融的全景畫卷。這也表明南詔、大理國通過南方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與東南亞諸國之間的國際文化交流已經十分頻繁了。
對我而言,最具風采最為迷人的,當屬石鐘寺第七窟里的甘露觀音,完全稱得上是“劍川的微笑”。其實“甘露觀音”只是學者們比較文雅的稱呼,佛典中也沒有這種叫法,當地人一般將其更形象直觀地稱為“挖心觀音”,因為她胸前有個方形深孔。據傳甘露觀音在南詔地區講經傳法、普渡眾生時,遭到莫名的嘲諷與毀謗,于是她從胸口挖出自己的赤誠之心置于缽中,以示佛法和誠心。
面容豐腴,慈祥大方,眼角眉梢透露出淡淡微笑的甘露觀音,是最早應用光學原理的造像之一。觀音的面部實際上是扁平的,但從不同的角度都能欣賞到甘露觀音那迷人的美感。從藝術風格看,甘露觀音造像線條細膩流暢,衣飾飄逸,頗有“衣袋當風”的大唐遺韻。尤其是她的微笑,祥和安然、意味深長,故有好事者將稱其為“東方的蒙娜麗莎”。
與甘露觀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石鐘山第五窟中“愁面觀音”,滿臉的愁眉苦臉,滿臉的抑郁神情,反倒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禁不住對其生出幾分憐憫之情。實際上這是《維摩詰經變》中的“問疾品”造像,在常見的造像中維摩詰高床華帳,神情優雅,頜有美髯,侃侃而談。南詔、大理國的工匠卻在“愁”字上做足文章,維摩詰容顏清癯瘦削,面目凄楚,蹙眉俯視人間,似有無限憂愁。
沙登箐第二窟中的阿嵯耶觀音為云南獨有,是白族阿吒力教派最為重要的神祗,具有濃郁的地域和民族特色,在國外有著“云南福星”的美譽。面作男相、下著長裙的阿嵯耶造像,因其外形寬肩細腰,所以俗稱“細腰觀音”。這尊造像不僅是白族阿吒力教遺存下來的稀有文化遺產,還是觀音造像從男性向女性轉變的見證,具有十分珍貴的歷史價值。
有時我想,在石寶山石窟,我們大可不必懷揣一顆敬畏的心。這里是“妙香佛國”,但石窟里的那些雕像,卻分明是活生生的世俗人物。南詔王們就是如此,古代的工匠并沒有把自己的國王塑造成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祗,而是以現實主義的手法,生動地反映了南詔時洱海地區的政治、經濟與民俗生活。即便現在,他們依然是存活于石窟的有著鮮活個性的人物,從來就不是讓我們頂禮膜拜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