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歌

郭　韻

有些歌珍藏在歲月深處，落滿時代和生命的痕跡，每一次重溫，總能牽動日子的枝枝蔓蔓，心中的懷念和過往的細節便靈動起來。

偶爾聽到那首熟悉的歌，已記不清它的名字是不是叫《我們走在大路上》。只記得那時春陽爛漫，我們豆蔻年華，三五成群，在北固山公園外的大路上，手挽著手一路昂首挺胸旁若無人地高唱著這首歌：“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奮發斗志昂揚……”歌聲稚嫩而濕潤，有滿滿的陽光滿滿的激情蓬蓬勃勃地清澈回蕩。春風拂起我們濃密的青絲，如飄揚的旗幟。路上的行人頻頻回首，羨慕的眼光讓我們的心輕舞飛揚。那時我們正走在人生的一段金光大道上，歲月青蔥，前程青蔥，歌喉青蔥，就連淚水也是翠生生的，蓄滿生命的力量和熱情。那樣的歌聲笑語舉止，永遠只屬于那樣的年華。

“年輕的朋友們我們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惹人醉，歡歌笑語繞著彩云飛。啊年輕的朋友們，美妙的春光屬于誰，屬于你，屬于我，屬于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這是一支爛漫歲月里自己喜歡的歌。那時剛剛工作，錦瑟年華，青春洋溢。每晚就著燈光啃《本草綱目》、臨摹“柳公權”樂此不疲。和鄰家女孩同在一所醫院工作，每天上班，她發西藥，兢兢業業；我抓中藥，一絲不茍。下班相約回家，一路上我們唱著這首歌，然后又將所有熟悉的歌一首首唱過，心中的理想、夢想像放飛的五彩風箏，高掛在天邊，我們滿懷信心地追啊不停地追，歌兒載著純凈的心高遠地飄飛，我們竟有淚潸然。那是一個樸素的年代，樸素的信仰、情懷，讓我們清純無邪。那個年代的人，依然愛美。我們托人從上海買回紙剪衣樣，各自扯上一塊花布，照葫蘆畫瓢，挑燈熬夜自剪自縫新衣其樂融融。噠噠的縫紉機聲和著這首歌的旋律起伏，青春的嫵媚和快樂，像張開翅膀的蝴蝶在新衣上撲騰，滿屋飛舞。那正是一段夢為蝴蝶也尋花的歲月呢。

初為人母的日子，忙碌和喜悅交織流淌。夏日縷縷晨風中，搓洗小兒衣衫，便能洗出一串散發著奶香的母子情懷。收音機里播放著“每周一歌”，是朱明英那首著名的《回娘家》。歡快柔婉的曲子，流淌著一個少婦一個母親凡俗快樂的日子。每日跟著朱明英同唱，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這首歌，也讓自己身邊的日子嘩啦啦歡快流淌。那段時日，哼唱著《回娘家》忙里忙外，覺出了日子的真諦，人生有了鮮活的色彩。牙牙學語的小兒，也在這歡快的旋律中蹣跚學步，活潑成長。

小時候家中常回蕩著一種激越豪邁的旋律，直聽得人熱血沸騰。那是父親的歌。抬眼墻上父親身著戎裝的照片，我們能想像出當年他扛著槍唱這首歌時的雄武英姿。新中國成立時，他騎著馬腰挎駁殼槍是唱著這首歌走進南京城的。以后的日子，父親雖然脫下了軍裝，可這首歌仍然伴隨著他未曾離口，高興時唱，空暇時唱，“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想必這支歌里有他的青春英姿好夢，有他一生中那些如金子般閃亮的日子。難怪他每一次唱起，都是那樣精神煥發，神采奕奕。那時，父親每一次唱起，弟弟總要扛根小竹竿，踏著正步跟著爸一起高唱。一年一年，我們在這歌聲中長大，父親也在這支旋律的流淌中老去，終似冬陽下一株枝葉稀疏的槐樹了。如今他已很少唱這首歌了，那些曾經的輝煌已被歲月演繹成沙發里一個孤獨的盹，我們不由惆悵滿懷，黯然神傷。

走過一些路，唱過一些歌，便有了一些人生的感慨：“……時光它永遠不停留，把我們年華都帶去，天上的風云它多變幻，唯有情意地久天長。好花美麗不常開，好景怡人不常在……”這首《花好月圓》道出了我們如今的心境。歲月如流，帶走了父母的好年華，帶走了我們的好年華。紅塵中漸漸品嘗到了感傷的滋味。

紅顏辭鏡，太陽落山，花辭樹，天下最終沒有不散的筵席。唱《同桌的你》時，早已過了寒窗歲月；喜歡周華健的《朋友》，如今唱起已是另一番意味：“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那些曾共守寒窗的同學，那些曾一同高歌指點江山的朋友，如今都散落在歲月的深處。只是那一份純真誠摯的情懷，一任時光荏苒，心中卻始終保留著它的位置。記得作家肖復興說過：“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無論是在記憶里，還是在現實中，友情比愛情更長久。”那個時代的友情，永遠珍藏在那些我們熱愛的旋律里。

時常會想起那些日子，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南屏晚鐘》、《綠島小夜曲》，心兒悠悠緩緩地走在一個濕潤柔美的世界，情感泡在其中，恬靜而無眠。如今在有風有月的夜晚邂逅它們，身心仿佛飄蕩在過往一個溫馨的夢里，捧起一束夢里的花朵，從容溫暖又繾綣。曾經唱過的歌將那時月光留在心里，流走的歲月又起漣漪。

就這樣在歌聲中與一個時代的風氣情懷和清純如水的人重逢。悠悠歲月就這樣在一首一首的歌里滑過，人呢從青澀唱到了成熟，從困惑唱到了醒悟。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歌，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旋律。面對當今的流行歌曲，總好似隔著一段距離，我時而感到陌生，這才知道那是兒子的歌呢，那是他們青春的翅膀，載著他們的心靈在飛翔，他們能不耳熟能詳刻骨銘心?每每遭遇當下時尚流行歌曲和它們的“粉絲”，我也無嫉妒也無感傷。因為我心中明了，“80后”的今天，正是我們的昨天，我們這代人的青春也曾在我們的歌中飛揚。

歲月里我們的那些歌，串聯著許多或快樂或惆悵的日子，讓生命在自己的世界里輕唱。許多年過去了，這些歌依然時常在心底回旋，流淌著不老的情懷。“你從黃昏的笛孔里飄來旋律如昨／長滿故事的耳朵，在故鄉的風里穿行／久違的音符／如陳年的佳釀／彌久而醇香僧經的足跡／曾經的感動／這流年似水呵，渴望自始至終／經典的歌兒，解讀七彩的人生，夢中的花朵／是你純真的笑容。”那些令人難忘的日子，隨著不同的旋律起伏流轉，那一刻，心再一次感動，淚再一次潸然而下……

歲月有歌，生命的風景，永遠青蔥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