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黃昏戀

積雪草

大四那年，他們戀愛了。

每一個周末，都能在圖書館里看到他們讀書的身影。兩人偶爾抬頭，彼此相顧，會心的微笑，像嘩啦啦流淌的河水。每一個清晨，都能看到他們在校園高大的梧桐樹下晨讀，一前一后，偶爾回眸，心中便會波光粼粼。每一個黃昏，都能看到他們迎著夕陽的余暉，手牽著手，暢談人生理想和未來，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是心底一抹微微的喜悅。

大四“黃昏戀”是一段最不被看好的愛情，因為轉眼就會被分離稀釋，甚至變成泡沫。

可是，他們卻把那場“黃昏戀”堅持了下來。她跟著他，去了他的小城。小城有些偏遠閉塞，工作很難找，他們租了一間小屋，用以棲身和盛放愛情。

日子比她想象的還要艱苦，每一天的日子，甚至每一餐飯都要計算著過，那些時裝、晚宴、香水、情調什么的，稍微奢侈一點的東西，都與他們的生活無涉；他們有的，只是碰壁，折回，再碰壁，生活中仿佛沒有一絲光亮可言。有時候他看著她，愧疚便會慢慢滋生出來，也曾像所有男人那樣，拍著胸脯，許諾給她幸福和愛，可是沒有了物質這樣一個載體，也就成了空談。

他的工作換了一家又一家，總也找不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眉頭皺得像苦瓜上的那些紋路。她安慰他：“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別泄氣。”他嘆氣：“可惜我是一粒砂，而且被埋在底下，不知要多久才會被沖洗出來。你等不及，就把這粒砂丟了吧!”

她哭了，伸手捂住他的嘴：“以后再說這樣的話，我真的就不要你了……”

那樣的日子整整過了兩年。

兩年之后，陽光終于照耀到他的頭上，生活有了些起色，工作也越來越順手。美中不足的是，周邊的朋友都結了婚，只有他們還在城外苦苦相戀。朋友們都勸他：“早點結婚算了，那么漂亮的女孩，一天不結婚，一天就不是你的，傻小子，還等什么啊?”

他動了心思，跑到商場里，買了一瓶蘭蔻香水，選了一個特別的日子，把她約到外面的餐廳里，向她求婚。

她聽了，綻開美麗的笑容，可是花朵一樣盛開的笑容底下竟然洇出淚漬，她說：“你不傻啊?還能想起向我求婚!只是別想得太美，一瓶香水就把我打發了?求婚要有誠意，至少要有一枚鉆戒吧?”

聽了她的話，他的臉一下子紅了，但并沒有生氣，覺得她的要求不過分，只是自己現在拿不出一萬塊去買一枚指環。他撓了撓頭說：“給我半年時間，可以嗎?”

半年之后，當他興沖沖地捧著“石頭記”的指環向她求婚時，她居然變了卦，對著他滿懷期待的臉，硬著心腸說：“只有指環恐怕不行，小姐妹們說，你至少要送我一輛車，哪怕是一輛大眼睛QQ也行，才能表達你的誠意。”

他為難了，這樣一輛車大約需要兩萬塊，不算很貴，可是對于連個窩都沒有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奢侈，何況他根本沒有想過買車的事。他低聲下氣地跟她商量：“結婚以后再買，好不好?”她說：“不行，結婚后，你的都是我的，不能表現出你的誠意。”

他只好勉強答應了。他起五更，睡半夜，兼了好幾份工，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于給她買了一輛綠色的奇瑞大眼睛。

把車開回來那天，他又向她求婚，她如一株含羞草一樣滴下露珠，她哭了，說：“我們連個房子都沒有，結婚后，住在哪里?我不要求你給我買別墅，但至少也應該買個屬于自己的房子吧?”

他的心如同吉它的弦，因為用力過猛，終于被她撥斷。什么時候，她變成了一個如此市儈而物質的女孩呢?這一場青春的盛戀，沒有因為大四黃昏而告終，卻被要命的物質絆了一個大跟頭。

他心痛成傷，扔下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我沒錢，買不起房子，你找有錢人去吧!”他扭頭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找她。

多年之后，他事業有成，有了香車豪宅，如花美眷，生活美滿而幸福，偶爾想起她的時候，覺得他們的愛情已褪掉了麗裳，變得丑陋無比，面目可憎。

有一次和朋友一起去城市會館休閑，他偶然看到她在會館里當清潔工。她變老、變丑了，穿著看不出身材的工作服，和他認識的那個美麗漂亮的初戀女友沾不上一點邊兒。他心中暗想，把物質看得高過一切的女人，結局也無非如此!心中有了隱隱的痛快，但是為什么會伴隨著一絲莫名的心疼和發慌呢?

問別人，別人說：“那個女人啊?她真可憐，乳房癌，不但丟了工作，還被男朋友拋棄了，一個人磕磕絆絆地過日子。”

他忽然覺得心絞痛，用手撫住胸口，慢慢順著墻萎到地上，眼淚嘩啦一下就流出來。這個女人可真傻啊!一件一件地跟他要他拿不出來的東西，終于把他逼退，留下所有的辛酸和苦難給自己，天底下還有這么傻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