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和
夜幕沒精打采地鋪了下來,同樣沒精打采的人們早早上床睜著眼睛熬天亮。狗兒用幾聲零星的輕吠在給自己壯膽,夜靜謐得有些空洞和荒涼。乾元就在這空洞和荒涼中踩著滿腹期望到處亂逛。
空氣中突然游過來的一星點味兒,惹得他滿嘴生津喉結不停地動;抬起的腳輕輕放了下來,聳著鼻子嗅出那味的來源。
用一聲響亮的咳嗽算是打過了招呼,屋里稀里呼嚕喝湯的聲音一下子寂靜了。吱呀一聲,一方燈光里印著克明的影子。見是乾元。沒關門也沒讓進門的意思。
乾元并不在意:“夜太長,睡不著,轉轉。”說著自己擠了進去,圍著鍋臺一脧眼是空的,失望和著口水咽了下去。
瞄一眼有傷在床的隊長老婆,見她黃瘦得像一架干柴棍棍,擔心那人還是不是活的:“嫂子好些了嗎?”
“慢著哩。”克明不冷不熱懶得理他。
“沒弄藥?那也該補一補。”目光在低矮的小房間里胡亂脧巡。
“什么狗屁話?肚子都餓得巴背了還弄藥補營養?晚上能熬點湯水鎮鎮痛就不錯了。”老婆摔傷了,克明本來心里就窩火,嫌他的話刺人就戧了一句。
乾元吸吸鼻子還有殘留的野蒜味,心里老大不甘。“明天工作隊要來?”搜腸刮肚總算為自己還賴在這里找到點說頭。
克明盯著眼前這怪眉怪眼的家伙警覺起來:“隊上分糧給大家是為了保命,工作隊來你給老子滾遠點。”
私分集體那點糧食,克明自己都沒鬧明白做得對不對,心里怕兮兮老踏實不下來。被他這一提起,更怕這家伙會弄出點啥事來,可得先將他壓一壓:“是不是肚子飽了,就有點不安分了?”
“這日子不知哪里是頭,那點糧食管多久?”
“你還想怎樣?就這點還不知咋交代呢。”
“一個人就是劃不來。”乾元嬉皮笑臉油了起來。
“是人話嗎?有本事你撈一個回家誰也不會虧待你。我告訴你,你敢在人前瞎鼓搗我可真要收拾你。”隊長拍拍乾元的肩,力量用得很猛,拍得他腿肚子都打閃。
“算了算了。”乾元挺沒意思地笑笑,返身鉆進夜幕中。
克明目送那單薄的身影逐漸融進深邃的夜幕,突然叫住他,從屋里拿出一個玻璃瓶塞了過去。
“啥子哦?”
“蕃苕酒。你嫂子擦傷用的,就剩這些了。該做回人了,我的好兄弟。”
乾元一愣神,有種被電擊的感覺。揚起酒瓶對著屋里的亮光瞧那渾濁的液體,咂吧著嘴:“聽說過。”
第二天,工作同志對克明說山上鋼鐵就要出爐了,你不能拖了后腿。克明裝著木愣愣地正與工作同志打著馬虎眼,乾元搖搖晃晃地飄了出來,滿嘴的酒氣,撥拉開隊長結結巴巴地說:“昨晚我看過了,除了幾顆老鼠屎什么都沒有……嗝……就那點點我全背回家了,飽吃一頓還剩好幾斤呢……”
克明吃驚地扭過乾元搖晃的身軀,乾元用目光阻止了他的疑問,從牙縫擠出點聲音:“我就半雙筷子一根棍,正好去混他幾頓。有啥?同志,我肚子餓就拿了,都怪我這手……對不起大家了,嗝——”
就這樣,工作同志比弄到糧食還高興地把乾元押到公社邀功請賞去了。
乾元顯然低估了公社革委會的力量。幾天后被克明叫人抬回來時已奄奄一息,只能用暗淡的目光與克明交流。見此情景克明悔不當初:“兄弟……我干嘛要給你那幾口馬尿,讓你昏瘥瘥來受這么大的罪呀。”
乾元喘息了好大一陣,才勉強吹出點聲音:“好……好喝!咱……咱村的人還好好的吧?想……想讓人夸,真不簡……簡單……”
克明放下乾元軟垂下去的手臂,幫他理順胡亂耷拉的眼皮,將這渾濁的世界擋在外面。乾元成了村里的第一,是不是唯一誰心里也把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