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合東亞流行文化的新資源

張頤武

中國的文化消費和服務已經到達了爆發性增長的臨界點。

中國電視業的格局近些年來正經歷著深刻的轉變。在這里,省市衛視的發展更是引人矚目。其中浙江衛視求新、求變的風格和獨特的定位與追求已經引起了公眾廣泛的關注和興趣。浙江衛視以發掘作為中國人日常生活中最為普及的娛樂形式的KTV文化為基礎所打造的《我愛記歌詞》,是它成為公眾的焦點并迅速崛起的支柱。

KTV文化在中國具有極為廣泛的公眾基礎,而且在急劇變化。生活競爭加大的時代幾乎是必備的消遣,也是中國城市休閑生活的基本形態。而這其實也是東亞流行文化的一個基礎,在中日韓這些東亞社會中,KTV文化一直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流行文化往往是由年輕人主導的,但KTV文化則是一個幾乎具有全民性的文化,是從一般性的白領和中等收入者到年輕人都感興趣的。雖然人們選擇的歌曲隨年齡和趣味的差異有所不同,但K歌能夠吸引在社會不同領域和狀態的人加入其中。而《我愛記歌詞》的成功就是以競賽的形式將中國眾多的KTV人口置于一個更廣闊的平臺之上,以“記歌詞”這一形式激發了公眾參與和觀看的熱情。把自娛自樂和公眾表演加以有機的結合。這和現在僅僅以發掘年輕觀眾的興趣為目標的路徑不同,是在一個新的層面上對于原有的收視人群進行再整合,在K歌這一愛好之中發現了新的觀眾的忠誠度。這當然會帶來年輕觀眾的參與和進入,我們看到主要是年輕人為中心的參賽者,但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各種不同身份年齡的人由于對K歌的興趣而引發的熱情。人們發現自己完全有機會進入一個與和二三知己一起唱歌不同的廣闊平臺。水平高的可以站出來展示自己,而一般人也會隨著激發起相當強烈的觀看興趣和參與意愿。從《我愛記歌詞》的成功,我們可以看到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流行文化的一些基本形態和東亞其他社會在許多方面的相似性。而浙江衛視也由于這樣的選擇產生了廣泛的影響。這其實也和浙江的文化特性相聯系,因為浙江是東南沿海經濟最為發達的省份,人們在劇烈的競爭和奮斗之中,放松和消遣往往需要一個更為明晰、有更廣泛參與性的出口,在這里娛樂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而是在緊張中的放松和解脫。這其實和東亞各個社會的形態有其相當的一致性。《我愛記歌詞》所整合的正是這樣的娛樂資源。而從這一平臺上出發的主持人和伴唱歌手也都成為了當下中國流行文化中具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的人物。

現在浙江衛視選擇了《愛上女主播》作為自制電視劇的開端,當然也有其重要的意義和價值。這其實是電視臺品牌打造的重要一步,也是一個電視臺對于自己的平臺和資源具有自信的結果。而選擇韓劇作為本土化的前提也自有其深意。東亞的流行文化的互動這些年來有了巨大的發展,韓劇在全球華人社區中也都有相當巨大的聲譽和影響力。由于東亞社會都有共同的傳統文化和歷史積淀,也共同經歷了西方文化的沖擊和劇烈的社會變化,各種習俗、價值和情感方式經歷的變化軌跡其實有其相當的共同性,其中的東西文化在日常生活領域的匯合和沖突在這些社會以往追求現代化、當下加入全球化的進程中都遇到了。而且東亞其他社會率先經歷的許多社會變化和問題,中國在近年高速的經濟增長中也讓人強烈地感受到了。人們在美劇中的感受是由強烈的文化差異所產生的好奇和吸引,而從韓劇中往往感受到差異中的似曾相識。因此,文化的“相似”就是接受韓劇的心理基礎,這和接受美劇時所感受的“相異”正好成為對照。可以說,看美劇是“遠觀”,看韓劇是“近觀”。

因此,像《愛上女主播》這樣的題材其實也是當下中國觀眾所感興趣的。因為中國的媒體環境、人們的文化心態和對于女性的看法等等和韓劇中的表現有極大的相似性。而通過改編將這樣的題材本土化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努力,它可以保留原有的一些特色和構想,使得成熟的經驗和業已證明行之有效的方式得以延續,同時再創造和再整合,將之本土化,變成適應中國的市場和公眾的愛好的新的作品。

從《我愛記歌詞》開始,到自制《愛上女主播》,可以說浙江衛視已經形成了相對完整的思路和構想,而當下中國電視格局也需要這樣新形態的出現。它所引發的關注和討論不是偶然的。它說明中國文化娛樂自身的開放性和靈活性通過這樣的本土化的努力建構了自己的新形態,也說明中國的文化消費和服務已經到達了爆發性增長的臨界點。而這正是一個巨大的新的文化和創意產業的機遇和可能。我們可以看到浙江衛視正是敏銳地把握了這一機會。

(作者系著名學者、文藝評論家、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