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青
摘要:《隋唐演義》是說唐系列小說中的集大成之作,整部小說中多次出現夢境描寫,直接或者間接地與君主,或者說是封建時代的最高統治者有一定的關聯。本文將有關《隋唐演義》中的夢境描寫與帝王意識的關系進行分析,旨在更深入地分析歷史演義小說的深層內涵和所隱藏的思想觀念。
關鍵詞:《隋唐演義》;夢境描寫;帝王意識
《隋唐演義》共二十卷一百回,作者為清初文人褚人獲。褚人獲,字稼軒,又字學軒,號石農,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他在《隋唐演義》自序中講述了《隋唐演義》是在《隋唐兩朝志傳》、《隋煬帝艷史》和《隋史遺文》的基礎上,以隋煬帝、朱貴兒、唐明皇、楊玉環的再世因緣為線索,結合各種相關傳奇故事,創作而敷衍成一百回的。整部小說中有關夢境描寫共出現33次,除去8次不是跟皇帝或者與皇帝直接有關系的人的夢境描寫之外,其余25次都是直接或者間接地與君主,或者說是封建時代的最高統治者有一定的關聯。
首先,兩世姻緣的夢境設計是與兩個皇帝聯系在一起的,這不僅與歷史演義小說往往是描寫各個朝代的歷史有關,而且與中國古代的帝王崇拜心理有關。封建帝王是神圣、崇高的,對于帝王的故事的敘述,符合文人創作的心態,也能適應廣大讀者受眾的閱讀心態。
中國古代的帝王都以“天子”自居,在中國人的思想觀念里,根深蒂固地認為帝王或者是地位較高的人在其出生之時就與常人有所不同,感日、月而生,或者其他先兆。封建帝王至高無上的權威性和天授其命觀的影響,甚至與帝王相關的人也是如此?!端逄蒲萘x》中就有大量的這種杰出人物感夢而生的夢境描寫。如第一回:“生堅時,母親呂氏夢蒼龍據腹而生,生得目如曙星,手有奇文,儼成王字?!焙髞砭统霈F了楊堅篡奪了周國,自立為王的結果。同樣在該回中,“皇后生晉王時,朦朧之中,只見紅光滿室,腹中一聲響亮,就像雷鳴一般,一條金龍,忽然從自家身子里飛將出來。初時覺小,漸飛漸大,直飛到半空中,足有十余里遠近,張牙舞爪,盤旋不已。正覺好看,忽然一陣狂風驟起,那條金龍不知怎么竟墜下地來,把個尾掉了幾掉,便縮做一團。仔細再一看時,卻不是條金龍,倒像個牛大般一只老鼠模樣。獨孤后著了一驚,猛然醒來,隨即生下晉王?!边@是隋煬帝楊廣出生前獨孤后做的夢,夢到的是金龍,這就是偉大人物的出現總是有著先天的夢兆的。在《隋唐演義》中,褚人獲就采取了夢境“遂愿”或“啟悟”的效果來為這些帝王的出場作鋪墊的。這并不是褚人獲杜撰的先例,在以前的《周公解夢書》里也有記載說:“堯夢身上生毛六十日得天子,舜夢見眉長發白六十日得天子”,“從整個中國古代社會來看,占夢迷信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歷代的統治者最喜歡用占夢來論證他們的‘受命之符,各派政治家常常把占夢作為政治斗爭的一種精神武器,廣大的勞動者則在這種迷信中被欺騙、被奴役、被愚弄?!辈还苁墙y治者的受命之符也好,欺騙、愚弄廣大勞動者也罷,這都足以證明在中國傳統的思想中就有著這樣的說法。
其次,以夢中之景象將圣主與亡國之君比以不同的對象,暗寓作者之意圖與讀者之期待心理。在《隋唐演義》中,褚人獲對自己所擁護的人物予以贊揚,對要否定的人物則極力地丑化,這也是歷史演義小說作者創作時在思想傾向方面表現出的共同特點。
最為突出的就是關于李唐王朝將得天下的諸多奇異征兆,這是正面贊揚的一面,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荒淫誤國的隋煬帝在狄去邪的夢境中則是由老鼠所變的,且后來隋煬帝本人也確實得到證實,與狄去邪夢中之境相吻合。第三回李靖夜夢認為,將來有天下者,必是個姓李之人。
第三十二回“狄去邪入深穴,皇甫君擊大鼠”與第三十四回“煬帝夢見武士,生得相貌兇惡,手執大棍,騰地里將棍照朕腦門打了一下,打得朕昏暈幾死。至今頭腦之中,如劈破的一般,痛不可忍”相互照應,而在第三十九回中,煬帝在觀瀾亭中小坐,“便覺恍惚間見海中有一只小舟,沖波逐浪,望山腳下搖來……”這也是煬帝必將亡國的征兆。這樣的惡夢的征兆還不止這些,在第四十七回中,煬帝大哭道:“昔鳳儀院李慶兒夢朕白龍繞頸,今其驗矣!”
與這種鮮明的對比相關聯的就是,在不同的場合下,不同的人物會對不同的夢境做相似的解釋,而恰恰相反,有時同一個人物在不同的環境下,則會對同一個夢境做完全抵觸的解釋。這就牽涉到圓夢對于不同對象的心理滿足。圓夢主要是把夢象解釋得圓通,或是解除夢者的某種心理負擔,或是迎合夢者的某種心理欲望?!端逄蒲萘x》第九十五回中寫到關于黃幡綽對于安祿山叛亂時所做之夢的前后解釋,這在李德?!洞瘟弦娐勪洝分芯陀杏涊d,安祿山叛亂時,在所屬的部隊之中,其“與大逆圓夢,皆順其情”。安祿山說他夢見衣袖長至階下,黃說“當垂衣而治”。安祿山說他夢見殿中窗槅倒立,黃說“革故鼎新”。后來安祿山失敗,他又說前夢表明“出手不得”、后夢意味“胡不得也”。而在《隋唐演義》中,褚人獲則做了更為細致的描述,并且還寫了皇帝聽說此事的反映?!端逄蒲萘x》中這樣寫的:“祿山在宮中夢紙窗破碎,幡綽解云:此為照臨四方之兆。祿山又夢自身所穿袍袖甚長,幡綽又為之解云:此所謂垂衣而天下治?!倍髞?當上皇問及此事時,他又解釋說:“紙窗破者,不容糊作也。袍袖長者,出手不得也?!倍匣事犝f之后則不覺大笑,又命令他還照舊做他的官職。由此可以窺見,封建帝王的心理特點,即便是兇惡的事情,他也不允許別人直接道出實情,而是要維護自己的帝王尊嚴和威儀。這種看人說話,看場合圓夢的方式符合了帝王的心態,期望其統治的臣民能夠服從擁護他的統治,這也是帝王的專制思想的體現。
第三,帝王也具有普通人的感情和欲求,有血有肉,重情義。雖然小說里有很多地方描寫了隋煬帝如何荒淫,但他與朱貴兒的感情卻讓人感觸很深,這是以往歷史演義中所缺失的,也是《隋唐演義》的精彩之處。
褚人獲創作《隋唐演義》,雖名為歷史演義,但其內在的趣味卻與人情小說作家相似,而與羅貫中這一類歷史演義作家反而大為不同。一個帝王沉迷于感情生活,不注重國家大計,都是正統的歷史演義作家的批判對象,而褚人獲卻致力于塑造隋煬帝這樣一個不關注國計民生而注重感情生活的形象,體現的則是與以往的注重歷史真實的正統歷史演義作家截然不同的觀念,而是人情小說作家的價值觀念?!端逄蒲萘x》對隋煬帝與女性之間的感情生活的諸多描寫,表達了一種驚世駭俗的立場,即:一個失敗的帝王,他在愛情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和表現的感情仍然是真摯的。本來,在一般人的觀念里,皇帝總是高高在上的最高統治者,但在《隋唐演義》里,褚人獲明顯地更注重對于這些帝王的日常生活和情感的描寫,而不側重于突出最高統治者的謀略手段,這種把偉大人物世俗化的傾向也跟當時整個文化氛圍有關。褚人獲雖然處在清初,當時的文網控制還不是那么嚴重,并且由于明代中葉以后,文學平俗化的趨勢加劇,使得明后期市井小說在表現形式上趨于生活化、平俗化,這種情形并沒有因為改朝換代的風云變幻而斷裂,這是整個文學創作觀念的轉變。
《隋唐演義》中往往在歷史事件中穿插進凡俗生活之事,如在玄宗誅韋后立太子、誅太平公主而繼位和天寶年間的安史之亂這些政治、軍事斗爭敘寫的過程中摻人了玄宗幸梅妃、詔楊妃人宮、楊梅二妃爭寵、楊妃專寵乃至驕縱被黜、長生殿夜半私盟等后宮艷事。這些后宮艷情的插入,在實質上使帝王的凡俗之情得到了強調和突出。這也是《隋唐演義》在人物感情的刻畫上對《隋史遺文》的革新。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帝王縱態,世人所不欲遭而所樂道,唐人喜言明皇,宋則益以隋煬,明羅貫中復撰集為《隋唐志傳》,清褚人獲又增改為《隋唐演義》?!睙邸⑿诘脑偈酪鼍壒适潞偷酆笊畹母∶由萑A是世人所樂道的,它滿足了市民對宮闈艷情的艷慕和獵奇心理。將讀者“喜聞”的男女情事作為情節敘述的重要部分,是褚人獲在匯編《隋唐演義》時的自覺追求。這在小說結尾的議論中也得到了證明:
……我只紀隋唐,隋唐往事話來長,且莫逮求詳。而今略說興衰際,輪回轉,男女猖狂。怪跡仙蹤,前因后果,煬帝與明皇。
正如褚人獲所言,隋唐史話可敘可寫內容頗為豐富,但他創作的主要則側重在“男女猖狂”,是這個“輪回轉”的大框架內包含的“怪跡仙蹤”。這也表明了他在創作歷史演義小說時的觀念,并不止于敘述歷史事實,而是要寫出歷史事實所掩蓋下的人物的復雜情感和凡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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