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迪小學：網絡時代的希望工程

李　嵱

凱迪小學的孩子們也許并不知道，現實中的這棟二層小樓，是在一個虛擬的網絡上蓋了數萬層才蓋起來的，是無數叔叔阿姨通過網絡“吵”出來的一個陽光工程。

2009年8月30日，新學年開學前一天，四川省雅安市名山縣新壩村凱迪小學教師岑華蘭很晚才回到家。這一天，凱迪網友們給這所由他們自己捐款修建起來的希望小學送來了新桌椅，岑華蘭和同事們加班把桌椅安放進各個教室，一直忙到晚上10點多。雖然很累，岑華蘭的心中卻充滿喜悅。

這一天，凱迪網絡總編輯牧沐的一張表情頗為復雜的照片傳到網上，“5·12”大地震之后一年多的時間，他和網友們一起捐建這所小學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全寫在了這張臉上。

網友“逼”出來的捐助項目

老牧決計干這活兒，是被網民逼出來的。一位凱迪網友如是說。

“5·12”大地震之前，偏居海南一隅的凱迪網絡總編輯牧沐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網友們一起修建一所小學。在凱迪社區這個言論平臺上，老牧和他的“貓友”們以自己的方式關注著中國每一天的發展脈搏。偶爾，他也會充當一下滅火員的角色，將網友的牢騷控制在一定限度內。直到大地震發生前，這個運營了9年的網站的掌門人，被千萬網友推動著，一步一步地趟出了一條可資借鑒的網絡公民參與社會實踐的道路。

“5·12”大地震震驚世界，凱迪網上也充滿了驚愕和悲痛的氣氛。很快，許多網民發起了捐助災區的呼吁。那幾天，牧沐覺得自己每天似乎都在火上烤著，總能看到網友們焦灼的目光。一些網友送來大額捐款，甚至不肯留下姓名和網名；還有全家數口一起參加捐助。一位年輕朋友匆匆留言：“一窮學生，但也想助一點微薄之力，匯去20元，今天的午飯就免了吧……”這滾燙的20元，讓牧沐熱淚盈眶。

善款越聚越多，必須盡快確定捐助項目。地震發生10多天后，牧沐請凱迪社區的捐款網友行使了一次神圣的表決權利，最后多數網友意見是為災區建一所學校。

為考察落實捐助對象，2008年6月1日，凱迪9周歲生日的當晚，牧沐抵達西安，和陜西網友會合，然后趕赴寧強災區。經過比較，老牧最后將目光鎖定在一所能容納7個班，260名學生的小學——寧強縣漢源鎮金家坪小學。

在災區幾日的所見所聞，最讓牧沐難忘的不是坍塌的廢墟，而是山區教師們的工作和生活現狀。在幾間教室里，他仔細端詳著老師們震前存留在黑板上的清秀板書，久久不愿離去。那一刻，牧沐才明白，對凱迪來說，援建一所災區小學僅僅是一個開始。

“在凱迪網民的長期關注重視下，讓凱迪小學成為一個尊師重教的亮點，一個溫馨友愛的人才搖籃，一個網絡虛擬社會與現實社會文明對接的典范。”在寧強，牧沐的理想迸發出現實主義的熱情。

令人遺憾的是，這個援助計劃不久就擱淺了。

牧沐組織了一個以陜西網友為主體的臨時工作小組，很快完成了援建金家坪小學的簽約等事項。可正當設計人員與工程監理人員準備去金家坪小學現場勘測的時候，卻接到寧強縣教育體育局的“指示”：金家坪小學的援建已交給香港的一家機構。凱迪網絡與寧強縣教育體育局的援建協議書被單方面終止。在最后一次努力未果后，牧沐決定撤出寧強的援建項目。

與此同時，凱迪網的一位特殊網友——四川省雅安市委副書記張铞明向牧沐發出了真誠邀請，她呼吁凱迪社區關注“未被納入重災區”但同樣遭災的名山縣一些鄉村學校，牧沐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一所以凱迪命名的災區小學

2008年6月23日，凱迪社區第2號公告貼出了《已終止與陜西寧強縣教體局簽訂的援建協議書》以及候選援建的雅安名山鄉村學校的相關信息。一時間，網友議論紛紛。

寧強縣教育局局長簽字并蓋有教育局印章的協議，已經生效了，竟然隨意撕毀……這是許多網友想不通的地方。不過，網友們的捐助熱情并未減弱，他們紛紛表達對牧沐新選擇的支持和鼓勵，“絕對信任你們，盡管放手去做!”“愛下去，切莫氣餒”……如此之類的留言讓牧沐感動不已。

6月29日，牧沐輾轉飛抵成都，與成都凱迪援建志愿者會合后，兼程趕往雅安名山。在雅安，牧沐一行受到當地政府的重視，張錦明副書記親自帶領市，縣兩級相關部門負責人，就名山縣受災鄉村學校援建事宜做了詳盡說明。當天下午，牧沐一行便前往距離縣城5公里外的莫家村小學和新壩小學勘察。眼前的兩所學校所遭遇的災害，比牧沐在寧強看到的似乎更為嚴重。站在兩所學校的廢墟上，牧沐能強烈地感受到當地領導及學校師生焦慮的心情。在當地政府協助下，牧沐決定用凱迪網友的捐款重修新壩小學。協議順利簽訂，新落成的新壩小學將被命名為“凱迪小學”。

消息一公布，凱迪網友們興奮異常，并紛紛提出新的設想：“看樣子可以在雅安搞個聚點了，以促進當地旅游。”“建議牧頭在規劃的時候，給凱迪網友留出一間房子。”“學校圖書室可以考慮按照一類圖書室配備，并要求學校定期向本村成年人開放”……張錦明副書記也和網友們一樣，對凱迪小學充滿憧憬：“將來學校建好了，新壩就是她的乳名，凱迪就是她的大名，我們雅安這邊有了大名的孩子就要出去讀書出去見世面了!”

離開新壩小學的廢墟，登上蒙頂山俯瞰名山大地，牧沐一度黯然的心情豁然開朗。網友們的建議，也一點一點充實著他的援建思路。經過認真評估，凱迪網又發動了第二次捐款活動，網友們紛紛慷慨解囊，為即將開始修建的凱迪小學“添磚加瓦”。

備受矚目的“虛構水”設計團隊

“設計團隊應征怎么聯系呢?”2008年7月5日下午5時，凱迪網友“虛構水”的毛遂白薦得到很多網友的力挺。“虛構水”在跟帖中無法掩飾自己的迫切心情：“一直在焦慮不能為災區做更多的事情，希望牧頭能夠給我們這次機會。明天我會提交相關資質文件供核定，看在我報名靠前的份上，希望得到被優先考慮的資格。(恨不得找人去走老牧的后門)”

很快，“虛構水”的專業實力和誠意得到牧沐的認同。7月下旬，凱迪迅速組建起一支由“虛構水”牽頭的志愿設計師團隊，奔赴災區實地考察。在援建項目現場新壩小學廢墟上，“虛構水”和她的團隊進行了認真詳細的現場調研，最后確立了凱迪小學的設計方針：將把功能和經濟性置于首位。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凱迪網絡的焦點都集結在這支設計團隊身上。收到當地的地形測繪圖之后，“虛構水”迅速進入凱迪小學設計的第二個階段——方案設計。對她來說，雖然凱迪小學的設計是她經歷過的最小的項目，但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又是最大的一個——從來沒一個項目會承載如此濃厚的關愛。“虛構水”將網友的這份關愛融入到自己的設計思路中：“讓孩子們安全，健康；讓他們擁有陽光，幾棵已經生長在校園中陪伴他們數年，也曾一同經歷過地震的大樹；讓凱迪人可以去走走看看，落腳歇息

陪伴孩子的一兩間房子；有一個角落可以容納每年都會從各地投送過去的電腦，書籍……”

2008年9月6日，凱迪小學設計團隊帶著三套設計方案，在牧沐的率領下再次來到名山縣。名山縣教育局領導仔細聆聽了設計師們的設計闡述，反復比較了三套方案。與此同時，牧沐將“虛構水”的三套設計方案上傳到網上，請網友們評判。

從當初惟恐得不到這個設計機會，到真正開始之后所感受的壓力，一直到效果圖完成，“虛構水”都沒能松一口氣。甚至到了名山，打開方案圖冊，得到當地領導出乎意料的痛快的肯定，她也無法徹底輕松下來。讓她忐忑不安的是，在挑剔的網友的眼中，凱迪小學設計方案能否過關?直到看到網友的跟帖，看到那些認可的文字，她的心里才踏實下來。

方案獲得通過后，“虛構水”進入施工圖的設計階段。兩個月后，帶著一箱重達數十公斤的“施工設計圖”，“虛構水”和她的設計團隊再次來到名山。名山縣建工局工程師審閱了他們所提交的圖紙，一致認為“達到了送審和滿足招、投標的要求”。

2008年11月10日凌晨，看到牧沐的最新公告發出，“虛構水”就像成功經歷了一場大考一樣高興，她告訴網友們：“設計圖紙交出，工程就即將開始了，希望大家繼續關注，讓凱迪小學的一磚一瓦都配得上網絡公民在網絡時代的努力。”

為災后重建工程樹立一個典范

2008年12月31日，凱迪小學建設開標會在名山縣教育局會議室召開。出席開標會的有名山縣發改局、規劃局，教育局、新壩小學相關負責人、凱迪網友代表以及三家參與競標的建筑公司負責人。網友代表反饋的情況表明，整個活動在程序上是嚴密的。第一次報價均在人民幣13g萬元以上，第二次報價后由四川名興建筑公司以人民幣138萬元奪標。

雖然在開標前，牧沐就預感到在工程造價，招投標這些敏感問題上，網友的爭議會比較大，但他還是決定將工程預算和開標過程的相關細節第一時間在網上公開一接受網友監督。

不少網友發現，在看似嚴密的招投標程序之后，依然存在著令人遺憾的不合理之處，這讓一些熟知建筑業內幕的網友擔憂不已。“標底偏高”和“圍標之嫌”，讓很多網友生出悲觀的情緒。面對網友們的質疑，牧沐展開了積極協調。一方面，他邀請名山縣有關部門回應網友提出的各種質疑；另一方面，他也歡迎網友繼續提出具有專業水準的質疑。“這是一個尚無先例的新事物，首先需要本著解決問題的姿態來對待之。諸位不要焦慮，也請放心，凱迪和凱迪網友都不是省油燈。”老牧引用了一位網友的話表明了網站的態度。與此同時，他回顧了大半年的援助歷程，對網友的質疑作出了積極的回應：“由于我方這邊的內行在深圳，我們川、粵、瓊三地的溝通交流只能依靠一個共用的郵箱，在細節處理上肯定有不周之處……一個很重要的細節是，凱迪的設計師在細項目上做了壓縮，而名山方面沒有將壓縮之后的預算遞減，因此這個標底是偏高的。”

至于“圍標”之說，夾在網友與當地政府之間的牧沐坦陳了自己的看法：“名山是個窮縣，雖然咱們這是一個小項目，政府部門也肯定希望這個工程交付當地建筑單位來施工。或許其中有些小手腳，畢竟程序上還算是嚴密的。”幾天后，牧沐又告訴網友們：“四川雅安市委非常重視網友們提出的質疑，市委張錦明副書記已通知縣里主要領導核查此事，并已安排雅安市紀委介入監督。”

網友重新樹立起信心，“這是一個好消息，希望凱迪小學能早日以最優惠的工程造價在陽光下開工……”

2009年春節過后，凱迪小學終于在網友的密切關注和當地政府的全力支持下順利開工了。跨入新的一年，網友關注熱度依然不減，相關捐助主帖點擊數千萬次。浙江紹興的一個網友群募集了18萬元，拿著這筆捐款，組織者經過多次考察和反復了解，最后認為凱迪網絡所操作的凱迪小學，最符合發起時的初衷，于是決定以全部捐款參與凱迪小學的建設。

2009年4月25日，帶著凱迪網友的掛念與關懷，牧沐再次來到了凱迪小學施工現場。看著拔地而起、已具雛形的凱迪小學，牧沐感慨良多：“她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這當然是一個外行的想象……我相信4個月之后矗立在蒙頂山下的凱迪小學，會因其秀美潔凈而成為災后重建工程中的一個典范，是真正的聚沙成塔的愛心象征。”

“梧桐書屋”的三次災區之行

“梧桐書屋”，凱迪網絡一位頗為活躍的“老網友”，也是牧沐非常敬重的一位網友。退休前，梧桐書屋在西安一所中學從教30多年。兒子大學畢業時，把電腦從宿舍搬回家，梧桐書屋開始接觸電腦，自學了打字、上網、制作課件等技術。退休前已是學校小有名氣的“電腦王”，一些年輕教師常常到家里請他幫忙制作課件。“5·12”大地震發生后，作為凱迪網絡《原創文學》版主，“梧桐書屋”先后三次前往凱迪援建的災區小學考察。

盡管所有的家人及朋友一致反對梧桐書屋還是成功地實現了自己的愿望：獨自前往災區，考察凱迪網絡的第一個援建目標

寧強縣金家坪小學。當時凱迪網友共同捐建一所災區小學的計劃剛剛啟動，固執的梧桐書屋決定前往考察，以便形成自己的客觀判斷。他從網上下載了“寧強縣金家坪村位置圖”，打印了兩份帶在身上，想著萬一交通阻斷，需要徒步前往時，興許用得著。

2008年6月15日，父親節。這天下午兩點，“梧桐書屋”趁老伴兒出門辦事，背起旅行袋，匆匆離開家門，坐上出租車行駛了一段路之后，他才松了口氣。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年。同城的網友給他發來手機短信：下雨，改天再走。這時“梧桐書屋”才發現匆忙之下，忘記帶手機充電器了，于是給網友回復道：“忘帶充電器，我得節省用電，不跟你說了。”列車即將啟動的時候，車窗外突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位網友居然新買了充電器專程趕來送他。雨幕中，這位網友急匆匆在一張紙上寫了“保重”兩個大字。

家中的電腦桌面上，有一封“梧桐書屋”留給兒女的信：“今天是父親節，我已經收到了你們發自內心的祝福。而我，更愿意在這一天去做一個父親想做的有益的事情。雖然人微言輕，但是真誠之心也會是一種力量。我把這種力量送到災區去，是我的心愿。我并不圖別人領情，更不圖任何回報。這樣，誰會拒絕呢?”

在寧強考察金家萍小學的兩天一夜，老梧桐基本上沒有睡覺，回到家才感覺又累又困。在《初訪災區小學》的帖子里，“梧桐書屋”如實記錄了自己在金家坪小學的所見所聞，學校校長一句“心累”的感嘆，讓“梧桐書屋”印象深刻。

凱迪援建目標改變后，“梧桐書屋”決定再次前往考察。2008年7月27日上午，他乘坐火車和汽車輾轉抵達四川名山縣城，然后又坐上小巴來到了新壩小學。在那里，正碰上搭建活動板房的材料運送到學校，“梧桐書屋”便和學校的老師們一起卸車，搬運材料清理場地，為搭建板房學校忙活了兩天。“能為災區小學的復課出幾身汗，倒也是件愜意的事情。”“梧桐書屋”開心地說。

在和新壩小學老師們相處的兩天里，“梧桐書屋”不止一次地體會到老師們深藏在心中的渴望。因為辦公經費問題，國家雖然配備了遠程教育的設備，但因為新壩小學沒有電話，不能聯網，遠程教育成了一句空話。“他們渴望開闊視野，渴望能夠上網，渴望那套遠程教育的電腦等設施能夠真正發揮作用。”“梧桐書屋”寫道。

2009年8月底，“梧桐書屋”再次前往名山。這一次，他是去參加凱迪小學的開學典禮。短短幾天，他用他那臺佳能相機拍下了許多難忘的瞬間。“我的鏡頭里不斷涌現出孩子們的笑臉，就連他們的老師也用由衷的笑容掃去所有的疲憊，精神抖擻地開始新的使命。”

8月31日，凱迪小學落成及開學典禮隆重舉行。開學典禮之后，凱迪小學的孩子們走進教室，攤開油墨清香的新書，臉上漾起微笑。在廢墟上重建的教室里，他們又開始安心讀書了。窗外的網友看著眼前的一切，許多人熱淚盈眶。

這一天，凱迪小學的圖集也在眾多凱迪網友之間流傳。“這才像是一個小學的樣子啊!”“款捐在凱迪，真是明智之極的選擇。”“不錯不錯，我看到我那塊磚了!”網友們驚喜地議論著。

這一天，不只是孩子們開學的日子，也是凱迪網友們期盼已久的節日。